牛牧師接到了請帖。打聽明白了定大爺是何等人,他非常興奮。來自美國,他
崇拜闊人。他只尊敬財主,向來不分析財是怎麼發的。因此,在他的舅舅發了財之
後,若是有人暗示:那個老東西本是個流氓。他便馬上反駁:你為什麼沒有發了財
呢?可見你還不如流氓!因此,他拿著那張請帖,老大半天捨不得放下,幾乎忘了
定祿是個中國人,他所看不起的中國人。這時候,他心中忽然來了一陣民主的熱氣:
黃臉的財主是可以作白臉人的朋友的!同時,他也想起:他須抓住定祿,從而多認
識些達官貴人,刺探些重要消息,報告給國內或使館,提高自己的地位。他趕緊叫
僕人給他擦鞋、燙衣服,並找出一本精裝的《新舊約全書》,預備送給定大爺。
他不知道定大爺為什麼請他吃飯,也不願多想。眼睛多倒猜出一點來,可是顧
不得和牧師討論。他比牛牧師還更高興:「牛牧師!牛牧師!準是翅席喲!準是!
嘿!」他咂摸著滋味,大口地嚥口水。
眼睛多福至心靈地建議:牛牧師去赴宴,他自己願當跟班的,頭戴紅纓官帽,
身騎高大而老實的白馬,給牧師拿著禮物什麼的。他既騎馬,牧師當然須坐轎車。
「對!牛牧師!我去雇一輛車,准保體面!到了定宅,我去喊:『回事』!您聽,
我的嗓音兒還像那麼一回事吧?」平日,他不敢跟牧師這麼隨便說話。今天,他看
出牧師十分高興,而自己充當跟隨,有可能吃點殘湯臘水,或得到兩弔錢的賞賜,
所以就大膽一些。
「轎車?」牛牧師轉了轉眼珠。
「轎車!對!」眼睛多不知吉凶如何,趕緊補充:「定大爺出門兒就坐轎車,
別叫他小看了牧師!」
「他坐轎車,我就坐大轎!我比他高一等!」
眼睛多沒有想到這一招,一時想不出怎麼辦才好。「那,那,轎子,不,不能
隨便坐呀!」
「那,你等著瞧!我會叫你們的皇上送給我一乘大轎,八個人抬著!」
「對!牧師!牧師應當是頭品官!您可別忘了,您戴上紅頂子,可也得給我弄
個官銜!我這兒先謝謝牧師啦!」眼睛多規規矩矩地請了個安。
牧師卡卡卡地笑了一陣。
商議了許久,他們最後決定:牧師不堅持坐大轎,眼睛多也不必騎馬,只雇一
輛體面的騾車就行了。眼睛多見台階就下,一來是他並沒有不從馬上掉下來的把握,
儘管是一匹很老實的馬,二來是若全不讓步,惹得牧師推翻全盤計劃,乾脆連跟班
的也不帶,他便失去到定宅吃一頓或得點賞錢的機會。
宴會時間是上午十一點。牛牧師本想遲起一些,表示自己並不重視一頓好飯食。
可是,他仍然起來得很早,而且加細地刮了臉。他不會去想,到定宅能夠看見什麼
珍貴的字畫,或藝術價值很高的陳設。他能夠想像得到的是去看看大堆的金錠子、
銀錁子,和什麼價值連城的夜光珠。他非常興奮,以至把下巴刮破了兩塊兒。
眼睛多從看街的德二爺那裡借來一頂破官帽。帽子太大,戴上以後,一個勁兒
在頭上打轉兒。他很早就來在教堂門外,先把在那兒歇腿的幾個鄉下人,和幾個撿
煤核的孩子,都轟了走:「這兒是教堂,站不住腳兒!散散!待會兒洋大人就出來,
等著吃洋火腿嗎?」看他們散去,他覺得自己的確有些威嚴,非常高興。然後,他
把牧師的男僕叫了出來:「我說,門口是不是得動動條帚呢?待會兒,牧師出來一
看……是吧?」平日,他對男僕非常客氣,以便隨時要口茶喝什麼的,怪方便。現
在,他戴上了官帽,要隨牧師去赴宴,他覺得男僕理當歸他指揮了。男僕一聲沒出,
只對那頂風車似的帽子翻了翻白眼。
十點半,牛牧師已打扮停妥。他有點急躁。在他的小小生活圈子裡,窮教友們
是他天天必須接觸到的。他討厭他們,鄙視他們,可又非跟他們打交道不可。沒有
他們,他的飯鍋也就砸了。他覺得這是上帝對他的一種懲罰!他羨慕各使館的那些
文武官員,個個揚眉吐氣,的確象西洋人的樣子。他自己算哪道西洋人呢?他幾乎
要禱告:叫定大爺成為他的朋友,叫他打入貴人、財主的圈子裡去!那,可就有個
混頭兒了!這時候,他想起許多自幼兒讀過的廉價的「文學作品」來。那些作品中
所講的冒險的故事,或一對男女僕人的羅曼司,不能都是假的。是呀,那對僕人結
了婚之後才發現男的是東歐的一位公爵,而女的得到一筆極大極大的遺產!是,這
不能都是假的!
這時候,眼睛多進來請示,轎車已到,可否前去赴宴?平時,牧師極看不起眼
睛多,可是又不能不仗著他表現自己的大慈大悲,與上帝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現在,他心中正想著那些廉價的羅曼司,忽然覺得眼睛多確有可愛之處,像一條丑
陋而頗通人性的狗那麼可笑又可愛。他愛那頂破官帽。他不由地想到:他若有朝一
日發了財,就必用許多中國僕人,都穿一種由他設計的服裝,都戴紅纓帽。他看著
那頂破帽子卡卡了好幾聲。眼睛多受寵若驚,樂得連腿都有點發軟,幾乎立不住了。
這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北京的天空特別晴朗可喜。正是十一點來鐘,霜氣散盡,
日光很暖,可小西北風又那麼爽利,使人覺得既暖和又舒服。
可惜,那時代的道路很壞:甬路很高,有的地方比便道高著三四尺。甬路下面
往往就是臭泥塘。若是在甬路上翻了車,坐車的說不定是摔個半死,還是掉在臭泥
裡面。甬路較比平坦,可也黑土飛揚,只在過皇上的時候才清水潑街,黃土墊道,
乾淨那麼三五個鐘頭。
眼睛多雇來的轎車相當體面。這是他頭一天到車口1上預定的,怕臨時抓不著
好車。
他恭恭敬敬地拿著那本精裝《聖經》,請牧師上車。牛牧師不肯進車廂,願跨
車沿兒。
「牧師!牛牧師!請吧!沒有跟班的坐裡面,主人反倒跨車沿兒的,那不成體
統!」眼睛多誠懇地勸說。牧師無可如何,只好往車廂裡爬,眼睛多擰身跨上車沿,
輕巧飄灑,十分得意。給洋人當跟隨,滿足了他的崇高願望。車剛一動,牧師的頭
與口一齊出了聲,頭上碰了個大包。原來昨天去定車的時候,幾輛車靜靜地排在一
處,眼睛多無從看出來騾子瘸了一條腿。腿不大方便的騾子須費很大的事,才能夠
邁步前進,而牧師左搖右晃,手足失措,便把頭碰在堅硬的地方。
「不要緊!不要緊!」趕車的急忙笑著說:「您坐穩點!上了甬路就好啦!別
看它有點瘸,走幾十里路可不算一回事!還是越走越快,越穩!」
牧師手捂著頭,眼睛多趕緊往裡邊移動,都沒說什麼。車上了甬路。牧師的腿
沒法兒安置:開始,他拳著雙腿,一手用力拄著車墊子,一手捂著頭上;這樣支持
了一會兒,他試探著伸開一條腿。正在此時,瘸騾子也不怎麼忽然往路邊上一扭,
牧師的腿不由地伸直。眼睛多正得意地用手往上推一推官帽,以便叫路上行人賞識
他的面貌,忽然覺得腰眼上挨了一炮彈,或一鐵錘。說時遲,那時快,他還沒來得
及「哎呀」一聲,身子已飄然而起,直奔甬路下的泥塘。他想一擰腰,改變飛行的
方向,可是恰好落在泥塘的最深處。別無辦法,他只好極誠懇地高喊:救命啊!
幾個過路的七手八腳地把他拉了上來。牛牧師見車沿已空,趕緊往前補缺。大
家仰頭一看,不約而同地又把眼睛多扔了回去。他們不高興搭救洋奴。牛牧師催車
夫快走。眼睛多獨力掙扎了許久,慢慢地爬了上來,帶著滿身污泥,手捧官帽,罵
罵咧咧地回了家。
定宅門外已經有好幾輛很講究的轎車,騾子也都很體面。定大爺原想叫牧師進
後門,提高自己的身份,削減洋人的威風。可是,女眷們一致要求在暗中看看「洋
老道」是什麼樣子。她們不大熟悉牧師這個稱呼,而渺茫地知道它與宗教有關,所
以創造了「洋老道」這一名詞。定大爺覺得這很好玩,所以允許牛牧師進前門。這
雖然給了洋人一點面子,可是暗中有人拿他當作大馬猴似的看著玩,也就得失平衡,
安排得當。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童兒領著牧師往院裡走。小童兒年紀雖小,卻穿著件撲著腳
面的長衫,顯出極其老成,在老成之中又有點頑皮。牛牧師的黃眼珠東溜溜,西看
看,不由地長吸了一口氣。看,迎面是一座很高很長的雕磚的影壁,中間懸著個大
木框,框心是朱紙黑字,好大的兩個黑字。他不會欣賞那磚雕,也不認識那倆大黑
字,只覺得氣勢非凡,的確是財主住的地方。影壁左右都有門,分明都有院落。
「請!」小童兒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毫無感情。說罷,他向左手的門走去。門坎很
高,牧師只顧看門上面的雕花,忘了下面。鞋頭碰到門坎上,磕去一塊皮,頗為不
快。
進了二門,有很長的一段甬路,墁1著方磚,邊緣上鑲著五色的石子,石子兒
四圍長著些青苔。往左右看,各有月亮門兒。左邊的牆頭上露著些青青的竹葉。右
門裡面有座小假山,遮住院內的一切,牛牧師可是聽到一陣婦女的笑聲。他看了看
小童兒,小童兒很老練而頑皮地似乎擠了擠眼,又似乎沒有擠了擠眼。
又來到一座門,不很大,而雕刻與漆飾比二門更講究。進了這道門,左右都是
長廊,包著一個寬敞的院子。聽不見一點人聲,只有正房的廊下懸著一個長方的鳥
籠,一隻畫眉獨自在歌唱。靠近北房,有兩大株海棠樹,掛滿了半紅的大海棠果。
一隻長毛的小白貓在樹下玩著一根雞毛,聽見腳步聲,忽然地不見了。
順著正房的西北角,小童兒把牧師領到後院。又是一片竹子,竹林旁有個小門。
牧師聞到桂花的香味。進了小門,豁然開朗,是一座不小的花園。牛牧師估計,從
大門到這裡,至少有一里地。迎門,一個漢白玉的座子,上邊擺著一塊細長而玲瓏
的太湖石。遠處是一座小土山,這裡那裡安排著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給土山添出
些稜角。小山上長滿了小樹與雜花,最高的地方有個茅亭,大概登亭遠望,可以看
到青青的西山與北山。山前,有個荷花池,大的荷葉都已殘破,可是還有幾葉剛剛
出水,半卷半開。順著池邊的一條很窄,長滿青苔的小路走,走到山盡頭,在一棵
高大的白皮松下,有三間花廳。門外,擺著四大盆桂花,二金二銀,正在盛開。
「回事!」小童兒喊了一聲。聽到裡面的一聲輕嗽,他高打簾櫳,請客人進去。然
後,他立在大松下,摳弄樹上的白皮兒,等候命令。
花廳裡的木器一致是楠木色的,藍與綠是副色。木製的對聯,楠木地綠字;匾
額,楠木地藍字。所有的磁器都是青花的。只有一個小瓶裡插著兩朵紅的秋玫瑰花。
牛牧師掃了一眼,覺得很失望——沒有金盤子銀碗!
定大爺正和兩位翰林公欣賞一塊古硯。見牛牧師進來,他才轉身拱手,很響亮
地說:「牛牧師!我是定祿!請坐!」牧師還沒坐下,主人又說了話:「啊,引見
引見,這是林小秋翰林,這是納雨聲翰林,都坐!坐!」
兩位翰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滿一漢,都留著稀疏的鬍子。漢翰林有點
拘束。在拘束之中露出他既不敢拒絕定大爺的約請,又實在不高興與洋牧師同席。
滿翰林是個矮胖子,他的祖先曾征服了全中國,而他自己又吸收了那麼多的漢族文
化,以至當上翰林,所以不像漢翰林那麼拘束。他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他的才華
足以應付一切人,一切事。一切人,包括著白臉藍眼珠的,都天生來的比他低著一
等或好幾等。他不知道世界列強的真情實況,可的確知道外國的槍炮很厲害,所以
有點怕洋鬼子。不過,洋鬼子畢竟是洋鬼子,無論怎麼厲害也是野人,只要讓著他
們一點,客氣一點,也就可以相安無事了。不幸,非短兵相接,打交手仗不可,他
也能在畏懼之中想出對策。他直看牛牧師的腿,要證實鬼子腿,像有些人說的那樣,
確是直的。假若他們都是直腿,一倒下就再也起不來,那便好辦了——只須用長竹
竿捅他們的磕膝,弄倒他們,就可以像捉仰臥的甲蟲那樣,從從容容地捉活的就是
了。牛牧師的腿並不像兩根小柱子。翰林有點失望,只好再欣賞那塊古硯。
「貴國的硯台,以哪種石頭為最好呢?」納雨聲翰林為表示自己不怕外國人,
這樣發問。
牛牧師想了想,沒法兒回答,只好卡卡了兩聲。笑完,居然想起一句:「這塊
值多少錢?」
「珍秀齋剛送來,要八十兩,還沒給價兒。雨翁說,值多少?」定大爺一邊回
答牧師,一邊問納翰林。
「給五十兩吧,值!」納雨翁怕冷淡了林小秋,補上一句,「秋翁說呢?」
秋翁知道,他自己若去買,十兩銀子包管買到手,可是不便給旗官兒省錢,於
是只點了點頭。
牛牧師的鼻子上出了些細汗珠兒。他覺得自己完全走錯了路。看,這裡的人竟
自肯花五十兩買一塊破石頭!他為什麼不早找個門路,到這裡來,而跟眼睛多那些
窮光蛋們瞎混呢?他須下決心,和這群人拉攏拉攏,即使是卑躬屈膝也好!等把錢
拿到手,再跟他們瞪眼,也還不遲!他決定現在就開始討他們的喜歡!正在這麼盤
算,他聽見一聲不很大而輕脆的響聲。他偷眼往裡間看,一僧一道正在窗前下圍棋
呢。他們聚精會神地看著棋盤,似乎絲毫沒理會他的光臨。
那和尚有五十多歲,雖然只穿件灰布大領僧衣,可是氣度不凡:頭剃得極光,
腦門兒極亮,臉上沒有一絲五十多歲人所應有的皺紋。那位道士的道袍道冠都很講
究,臉色黃黃的,靜中透亮,好像不過五十來歲,可是一部鬍鬚很美很長,完全白
了。
牛牧師不由地生了氣。他,和他的親友一樣,知道除了自己所信奉的,沒有,
也不應當有,任何配稱為宗教的宗教。這包括著猶太教、天主教。至於佛教、道教……
更根本全是邪魔外道,理當消滅!現在,定大爺竟敢約來僧道陪他吃飯,分明是戲
弄他,否定他的上帝!他想犧牲那頓好飯食,馬上告辭,叫他們下不來台。
一個小丫環托著個福建漆的藍色小盤進來,盤上放著個青花磁蓋碗。她低著頭,
輕輕把蓋碗放在他身旁的小几上,輕俏地走出去。
他掀開了蓋碗的蓋兒,碗裡邊浮動著幾片很綠很長的茶葉。他喝慣了加糖加奶
的稠嘟嘟的紅茶,不曉得這種清茶有什麼好處。他覺得彆扭,更想告辭了。
「回事!」小童在外邊喊了一聲。
兩位喇嘛緊跟著走進來。他們滿面紅光,滿身綢緞,還戴著繡花的荷包與褡褳,
通體光彩照人。
牛牧師更坐不住了。他不止生氣,而且有點害怕——是不是這些邪魔外道要跟
他辯論教義呢?假若是那樣,他怎麼辦呢?他的那點學問只能嚇唬眼睛多,他自己
知道!一位喇嘛胖胖的,說話聲音很低,嘴角上老掛著笑意,看起來頗有些修養。
另一位,說話聲音很高,非常活潑,進門就嚷:「定大爺!我待會兒唱幾句《轅門
斬子》1,您聽聽!」「那好哇!」定大爺眉飛色舞地說:「我來焦贊,怎樣?啊,
好!先吃飯吧!」他向門外喊:「來呀!開飯!」小童兒在園內回答:「庶!全齊
啦!」
「請!請!」定大爺對客人們說。
牛牧師聽到開飯,也不怎麼怒氣全消,絕對不想告辭了。他決定搶先走,把僧、
道、喇嘛,和翰林,都撂在後邊。可是,定大爺說了話:「不讓啊,李方丈歲數最
大,請!」
那位白鬍子道士,只略露出一點點謙讓的神氣,便慢慢往外走,小童兒忙進來
攙扶。定大爺笑著說:「老方丈已經九十八了,還這麼硬朗!」
這叫牛牧師吃了一驚,可也更相信道士必定有什麼妖術邪法,可以長生不老。
和尚沒等讓,就隨著道士走。定大爺也介紹了一下:「月朗大師,學問好,修
持好,琴棋書畫無一不佳!」
牛牧師心裡想:這頓飯大概不容易吃!他正這麼想,兩位翰林和兩位喇嘛都走
了出去。牛牧師皺了皺眉,定大爺面有得色。牛牧師剛要走,定大爺往前趕了一步:
「我領路!」牛牧師真想踢他一腳,可是又捨不得那頓飯,只好作了殿軍。
酒席設在離花廳不遠的一個圓亭裡。它原來是亭子,後來才安上玻璃窗,改成
暖閣。定大爺在每次大發脾氣之後,就到這裡來陶真養性。假若尚有餘怒,他可以
順手摔幾件小東西。這裡的陳設都是洋式的,洋鐘、洋燈、洋磁人兒……地上鋪著
洋地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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