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編輯部有人來,要我對目前的小說寫幾句話。我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
因為忙,對近二三年來出版的小說我讀的不多,不可隨便發言。再說,以我讀過的
那些新小說來看,它們都是我寫不上來的作品,更不可草率評論。那麼,就這麼辦
吧:我只就閱讀過的那一些略談印象吧。既是印象,便談不到精微的分析,所以我
不準備「提名道姓」;那些作品我只讀過一遍,還沒有瞭解透啊。
我覺得我們的新小說多數是健康、乾淨的。這是個了不起的特點。讀了這些小
說,我有這麼一點體會:我自己當初寫小說,可以說是自發的;今天大家寫小說,
都是自覺的了。這是個思想上的躍進。因為是自發的,所以我沒有個中心思想,一
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現在大家所寫的呢,幾乎都是親身經歷過的革命鬥爭,
作者自覺地把革命放在第一位。這樣,作品就與革命鬥爭擰成了一條鞭,所以能夠
振奮人心,激發鬥志。文學而與革命密切聯繫在一起,就必能反映人民怎樣經過多
年血戰而掌握了自己的命運的偉大事跡。這種題材是具有史詩的性質的。
看一看今天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那些文學商品,或故作驚奇,而言之無物;或
頹喪無聊,愁容病態;我們就更清楚地看出我們自己的作品是多麼健康可喜,乾淨
可愛了。在那些國家裡也時有進步的作品出現,可是還沒有成為氣候。我們呢,有
黨的關懷,人民的愛護,和革命理論與現實的鼓舞,就天朗氣清,東風和暢,以革
命鬥爭的事實,寫出爽朗嚴肅的作品,成為風氣。這是件了不起的事。
在這個新的風氣裡,我們的短篇小說也鬥志昂揚地成為戰鬥的武器,並且產生
了像匕首般短小犀利的小小說。可以說,我們的小說,不論篇幅的長短,都是不斷
革命,節節勝利的鼓舞力量。黨的領導,總路線的光芒,作家的深入生活與勞動鍛
煉,學習毛主席的著作與思想改造,全民大躍進的鼓舞,使作家們心裡健康了,干
淨了,從而自覺地寫出了健康、乾淨的作品來。專憑作家自己的本領,而沒有黨的
培植和社會給予的創作條件,是不會樹立起這個新風氣的。
這可並不是說,我們的作品已登峰造極,無可疵議了。我們還有美中不足的地
方。首先是,我們的文字還嫌粗糙。我說粗糙,並非是說大家的文字都毫不講究。
不是這樣。大家的確是用了心思,各有得意之筆。我是說,在這些得意之筆之外,
往往有鬆了勁的地方,塌了下去。這些敗筆往往是在敘述事實的地方。我想像得到:
當我們刻畫人物和描寫風景的時候,我們都費盡苦心,想以最精采的文字配合上去,
以期人如生龍活虎,景富畫意詩情。及至敘述事實,我們就以為這是過場戲,隨便
交代一下就算了。於是,全篇文字就不一致了,有精有粗,瑜瑕互見。我們應當努
力矯正此弊。要知道,越難寫的地方,越要出奇致勝。敘述事實就是不容易寫的地
方,我們要設法既說得簡單扼要,又活潑生動,叫寫人、寫景,與寫事都在文字之
美上有所創造。文字之美並不是作品的唯一的寶物,可是作品中哪裡忽略了它,哪
裡便塌陷下去。文字之美應當與其他的構成因素相得益彰。
我們寫的對話往往軟弱無力。對話,據我想,不宜只負交代事情的責任,而也
擔起表現性格與思想的任務——這樣才能使讀者如聞其聲,如見其人。有力的對話
能夠使人物突出。
其次,我還要談到:我們的某些小說似乎還缺乏藝術的控制,照實備錄見聞,
不肯刪減。事實上,小說不是事實的記錄,而是給事實加過工的藝術組織。我們要
知道的事情很多,以便有所選擇,故事才能集中;集中才有份量。小說必須有些分
量,不是絮絮叨叨,以多為勝。
記住控制,我們便不會被故事的表面價值給吸引住,而不顧其他。比如說:驚
險的故事之所以往往浮淺,就是因為作者被故事的情節迷住,而忘了更高的目的;
結果呢,故事寫的很熱鬧,可是不夠深刻。
驚險的故事是可以利用的,但是要留神別忘了人物的創造。人的價值應比故事
的價值大得多。偏重故事的驚奇,往往使人物「日遭三險」,故作緊張。重視人物,
則重點移在人怎麼克服困難,使人物控制著事情。這就能寫出人怎麼改造與創造環
境。
只顧細節,而忘了辨別什麼是重大的和什麼是微不足道的,什麼是必要的和什
麼是不必要的。這就難免浪費了筆墨。我們的文學是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的,我們
不能只顧不必要的細節而遺忘了偉大的使命。
載一九六○年《新港》七、八月合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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