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號的《人民文學》登載了一篇相聲——侯寶林、郭全保口述的《陰陽
五行》。友人叫我對這個加過點工的傳統節目發表點意見。我想起來下面的一些話。
就我的一點寫作經驗來說,相聲是極不容易寫的。據我看:《陰陽五行》這一
段,以語言來說,趕不上《大保鏢》等傳統節目;以形象來說,也不及最近發掘出
來的《打牌論》那麼生動。可是,若是叫我去寫它,我須費很大的力氣,還不一定
能夠寫得出來。相聲極不易寫。我不願誇大地說:它比短篇小說或獨幕劇更難寫。
可是,我的確知道:在近幾年來大家寫成的大量相聲段子中,值得保留下的並不很
多。這就難怪有的人說:現在的相聲不招笑!對,相聲之所以難寫,就因為它必須
招笑,而且要在短短的十分鐘或一刻鐘裡招許多許多次笑。這真難呀!買票去聽相
聲的人,收聽廣播相聲的人,都是為開開心,笑一陣。假若他們聽完了相聲而直吸
鼻子,掉眼淚,便是個小小的悲劇。這麼一說呀,我就覺得《陰陽五行》這一段,
還應當算作很不錯的節目。它能夠招笑,它是相聲,值得保留。
今天我們的相聲演員與相聲聽眾,在政治覺悟上,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不要說
含有毒素的,就是那專為招笑,而無理取鬧的段子,演員們就不肯表演,聽眾也不
願意去聽。今天的相聲比解放前的乾淨多了,健康多了。可是,這不應當解釋為相
聲可以放棄招笑,表演者瞪著眼背誦政治論文,聽者緊張地邊聽邊寫筆記。不該這
樣。相聲總該是相聲,它說多麼高深的道理,也須以幽默出之,使人在笑中領悟,
潛移默化。我們可以用相聲的手法談政治,而不能用政論手法寫相聲,文體不同也。
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難免籠統論事,以金木水火土來「研究」蘋果和山裡
紅了。談到這裡,我就可以說:《陰陽五行》這個節目並非全無教育意義!它只是
沒在篇尾鄭重聲明一下:「這段相聲確有所指,就是說,思索事情,觀察世象,萬
不可籠統地用一個框框,牽強附會,一以貫之。請大家回去,要細細研究、討論。」
是的,這段相聲的確沒作這個聲明。可是,任何相聲都不該這麼聲明明!這也就是
相聲難寫的原因之一。它須設法用偏鋒、側擊等等技巧,使人隨聽隨笑,到最後拿
出最可笑的「底」來,演員方好在掌聲中下台。若是說到最後而嚴肅地聲明一番,
解釋幾句,恐怕他們便僵在台上,下不去了!
載一九六一年六月二十六日《文藝報》第六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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