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紀念我們的偉大導師魯迅先生,我覺得我們有省查我們自己的必要,否則紀
念容易成為形式,偉人成為偶像,對我們並無多少好處。
魯迅先生是博學的人。我們怎樣?道一聲「慚愧」,解決不了我們的問題。據
我看,今天的文藝工作有一個相當明顯的趨勢,即分工已見效,而貫通不足。因為
人民政府重視文藝工作,因為人民需要文藝,全國的文藝工作者就都忙起來,搞戲
曲改革的搞戲曲改革,編鼓詞的編鼓詞,搞話劇的歌劇的電影的也都各守崗位,熱
心地工作,而且都有一些相當好的成績。這是個令人興奮的好現象。可是,因為大
家對任務的時常努力,和對業務的深入學習,就難免把心思專放在某一件事上,眼
界也不知不覺地縮小了好多。比如說:有的搞戲曲改革的就專從某種民間戲劇的形
式上技巧上想革新的辦法,閉口不再談話劇歌劇;或者本來是演話劇的,並不很懂
民間的戲劇,一旦參加了戲曲改革工作,就苦心的下工夫,一定要教京戲或地方戲
的演法照著話劇的道兒走,而忘了京劇或地方戲固有的好處。又好比:某些搞慣了
民間曲藝的,就深深的鑽入曲藝的形式中,連新詩什麼的再也不看一眼;而個別的
熱心創作新詩的呢,也許就不去看看民間曲藝。這樣,雖然大家並沒有分宗派鬧意
見,可是對文藝工作的進展就無意中不能不有所阻礙,在人力財力和時間上不能不
有所浪費。
我知道,某些精研古代文學或古代美術的專家,往往借口保存傳統的藝術技巧,
而忽視了新藝術的建設理論,也不肯學習新的技巧。同樣的,某些從事新文學或新
美術的或者也不關心我們固有的文學美術的傳統。這樣的兩不碰頭,就教推陳出新
的運動受到損失。
魯迅先生的淵博,助成了他的偉大。他的對中國古代學術的知識,放在另一個
人身上,也許適足以教他成為一個有保守性的學者。可是,他既博古,又通今;既
知東方的文學,又注意西方的;既創造,又熱心翻譯。他的學識使他心中有了一架
最準確的天平,公平正確的秤量了一切;成見不能成為他的砝碼!
學習魯迅,我們除了應在更加緊學習思想之外,還要多多的學本領。別教成見
阻止了我們去接觸古代的或現代的文學藝術。學識越豐富,我們的心裡才越寬綽,
成見才會越減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成見的胚胎。
以我自己來說,我不懂音樂。這就教我吃了虧。在我寫一篇鼓詞或一首歌子的
時候,我只能從思想上感情上調動文字,而不知道它們的音樂效果如何;而我所遇
到的制譜的人呢,也許恰好不辨平仄,沒有多少文學修養,於是作詞制譜費了許多
時間力氣,結果還是「倒字」不少,唱起來難聽。同樣的,因為我不懂電影劇本的
技巧,所以我只能寫個故事,由懂電影的人去改編為電影劇本。自然,這種合作原
不是壞事;可是,費兩道手到底多費了時間與人力。況且,假若給我改編電影劇本
的人恰好沒有什麼文字與文學的修養,他就可能把個生動的故事弄得毫無生氣,技
巧都對,而沒有藝術的味道。哼,白費了兩道手!我切盼能去學一點音樂,學一點
電影劇本寫法。我也希望會制譜的人,去研究研究昆曲的精密制譜法則,會寫電影
劇本的人多學點別的文藝本領。豐富我們的知識,對自己對事業全有好處。反之,
各自死抱一角,不問旁的事情,文藝工作就必定吃很大的虧,人力財力都不免浪費。
這點事雖是以我個人為例,可是這個東拼西湊、慢慢騰騰的現象恐怕是普遍存在的。
這值得我們反省。要使文藝提高,須先提高文藝工作者的學識、本領。
我們切不可隨便的自居為專家。那會教我們自滿,封鎖起來自己。我們不可能
成為無所不知的,但是必須爭取多知多懂。我們目前的工作沒有一件是為了世外桃
源預備起來的。我們不能因專工而孤立。舉個例說:假若我們為寫了一些鼓詞而自
滿,自稱專家,我們便孤立起來。結果呢,我們只是給舊鼓詞添上了一些照貓畫虎
的新段子,跟文藝全面的進展就不大發生關係。日久天長,我們就會在文藝大軍裡
掉了隊。反之,我們若是也關心新詩與新音樂的發展,而且把新詩、新音樂,與鼓
詞結繫起來,我們便會有更新的試驗,創作出內容與形式全新的東西來。這樣,我
們便不只是鼓詞的侍從,而是它的創作者。同時,一個新詩人而不肯向民間曲藝去
學習語言的運用,詞彙句法中的音樂性等等,而乾脆坐待有朝一日鼓詞會變成某一
派的新詩,那麼新詩就會暫時退休,或且永遠不會接近民眾。我們今天的工作不是
保守昨天的成就,而是爭取明天的新勝利。我們不能孤立的看問題,因為幾乎沒有
一個文藝問題是孤立著的。我們的方向是一個,已由毛主席給我們指示出來,我們
必須充實自己,多知多懂,才能很快的,不多繞彎子的,走向毛主席指給我們的那
條大路上去。在解放以前,我們可以抱著一技之長,用之則行,捨之則藏。今天,
人民與人民政府都給了我們很大的鼓勵與期望,我們就必須用更多的學識豐富自己,
從而創造出足夠為人民服務的作品來,不能再用那一技之長,專取守勢。我們要用
新武器裝備起自己來。社會上越需要我們,我們不是越得長本事嗎?
我們欽佩魯迅先生的淵博,好,就跟他學吧,把我們自己也變成個文武昆亂不
擋的人才,好擔當起更多的更重的文藝任務;願與文藝界的朋友們共勉之!
載一九五一年十月十八日《人民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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