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今日到今天這一年中,文藝界幾乎沒有任何熱鬧與活動。原因很簡單:
寫家們鬧窮,文藝界抗敵協會也鬧窮。文協的進項,每月還只有一千五百元左右。
這點錢還不夠買一雙體面的皮鞋的,怎能維持一個團體的日常開銷呢!因此,會不
敢開,連信也不敢發,就那麼一聲不響的苟延殘喘。這個問題若不解決,則今後的
會務便依然是「一夜無話」。
作家們個人呢,越窮便越想多寫文章,好換點錢買米吃。可是,文章寫好,稿
費是那麼低薄,任憑你怎樣努力,也換不來夠自己和家人吃飽的米。再加上,書業
不景氣,文藝刊物很少,報紙上的文藝副刊似有若無,有時候文章寫好而無從發表,
作家們就只好對著文章發楞。這麼一來,有的人便沒法不去另找職業,而在公余之
暇寫點文章。人既不是鐵打的,白天辦公或教書,夜間寫文,怎樣吃得消。於是因
勞成疾,人文兩敗。因貧而病,因病而更貧,文人們乃陷於苦海中。公教人員雖然
也很苦,可是到底還能得到米和合作社分配的油鹽,職業的作家無此便利。這個問
題若不解決,則今後的文藝恐怕也要「一夜無話」了。
「文協」與作家們的貧困雖如上述,這可是一點沒有後悔抗戰的意思。抗戰是
艱苦的,文人們早就知道。而且,文人們也並未因看見發國難財的人而眼饞,想放
棄清苦的生活,去過反節約的日子。文人們只求一家大小能吃飽,有個安靜的地方
去寫作。現在,這點最低的要求還難得到,所以為他們自己,為文藝,他們都不應
當緘默。寫作與否雖然是他們自己的事,可是社會上有文藝與否卻是大家的事。誰
也不能否認,我們的軍隊現在很缺乏精神食糧,我們的百姓,兒童,都缺少適當的
讀物。我們的盟國都需要中國的抗戰文藝,以便洞悉我們在抗戰時期的民族心理狀
態。文藝在今天還和戰前一樣重要,或者更重要。那麼,文藝工作者的生活問題便
不應當由他們自己處理,任憑他們自生自滅,而是應當被視為一個社會問題,由大
家去設法解決的了。
解決這個問題,自然不是很簡單的事。舉例言之:(一)作家們可否象陪都的
新聞界那樣由政府給米?(二)文藝刊物能否增多?(三)稿費怎樣提高?(四)
對書籍版稅與劇本上演稅如何保障?(五)書價如何因郵費與稅捐的減低而減低,
以廣銷行?(六)怎樣創辦合作社,使作家們能買到廉價的文具與圖書?(七)怎
樣建造「文藝之家」,收容無家可歸的作家……問題很多,而且都不是作家自己所
能解決的。這都須由社會上大家的關切與注意才能想出辦法來——我相信,假若大
家肯幫忙,一定會有很多的辦法的。
在過去的數年中,我們的政府很垂念文人生活的困苦,而時予以精神上的鼓勵
與物質上的援助,這是文人們深深感激的。立法院因文人的呼籲而修正了出版法,
中央黨部的出版事業委員會時時把出版家與作家召集在一處,商討增加稿費和其他
的問題。文藝獎助金委員會很公正的給予文藝家以獎金和助金,並且代作家印行書
籍。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也想出許多方法,隨時的給文人們以種種便利和助援。此
外,如社會部、教育部、中宣部、政治部,也都對文藝團體和作家個人時時加以鼓
舞和獎勵。不,這些使文人們感激的辦法與實惠,都似乎未能統籌全局,為根本的
解決;以致文人們受了惠而仍極貧,依然寫不出文章來。為今日之計,政府似乎應
該把獎勵與救濟文人們的款項集中,把辦法也統一起來,或者化零為整,能收到較
大較好的效果。
頭昏,不願再寫下去。我只願再說一句:今天社會上若仍然不替文人們的生活
想辦法,文人們為自己和家人的生存,就只好另謀枝棲,而放棄了文藝!社會無
「文」,雖富亦貧!載一九四四年四月十六日《新蜀報》「文協成立六週年紀念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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