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緗先生有七八年沒寫小說了。《鴨嘴澇》1的寫成,不但令我個人高興,就
是全文藝界也都感到欣慰吧。書名起得不好。「鴨嘴」太老實了。「澇」,誰知道
是啥東西!
書,可是,寫得真好!
組緗先生最會寫大場面。他會把同一事件下的許許多多人(例如大家看對台戲、
或打群架……),都一一描寫出來;以形容,以口氣,以服裝,描寫出每個人的個
性,及對此同一事件的看法——把這些不同的看法匯攏,便見出那社會的經濟,文
化的形態來。在《鴨嘴澇》中,他仍用此手法。他叫我們看到不少活生生的人,也
看見一個活的社會。
在他所描寫的那些人中,他把力量都放在鴨嘴澇的鄉人身上;因為不詳寫這些
人,則鴨嘴澇之為鴨嘴澇便不會顯明瞭。對外來的人,他沒用同等的力氣去寫;有
的只一筆帶過,不便累贅。因此,人物中有重有輕,未能個個出色。可是,對一部
不很長的小說,或者也只好這麼辦,否則賓主不分,大家擠在一處,誰也動彈不得
矣。
書中關於抗戰的理論與見解,都很平常。但是這點平平無奇的議論正好同鄉民
們的知識水準配合,也就顯著不太泛泛。我真希望組緗先生能把鴨嘴澇居民的禮教
與生活力量寫得更深厚強烈一些,或者到然而一大轉的時候——由怕戰爭到敢抗戰,
——才顯著更自然而有力。
在文字方面,他極努力於利用口語。雖然他感到多少的苦痛與困難,雖然自己
還不滿意,可是已經給我以最大的欣悅。專從文字上說,已足使我愛不釋手!詞彙,
聲調,歇後語,諺語,都使我念了一遍,再念一遍。藉著這些有魔力的活生生的話
語,我不單看到,而且聽到鴨嘴澇的人們怎樣不安,不服氣,與不肯投降。組緗先
生教鄉民自己發出那最大的變動與期望。
書的末尾似乎弱了一些,可是我知道鴨嘴澇還有下回分解,我渴望他趕快把後
半再寫出來。
載一九四三年六月十八日《時事新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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