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老捨>>雜文集第十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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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半年來的回顧


  《抗到底》這小刊物生在武昌,死在漢口,現在復活於重慶。

  它必須復活,因為它是「抗到底」。抗到底的精神,無論是指本刊,還是指全 民族抗戰而言,就是「死而不已」的精神。像被斬伐的大樹,春來便又枝條怒發了。 復活的喜悅一定大於死的悲哀,設若我們以本刊的復活作為全面抗戰的象徵,我們 便當嚴肅而快活的再接再厲,死裡求生,直到打敗暴日的時候,我們痛定思痛的落 淚;現在,我們應當活潑潑的去拚命。

  在這小刊物降生的那一天,我們就沒敢放心的歡舞慶祝,准知道它生在荊棘中, 必須以血汗創出它的路徑來。那時候,它是在武昌的一家小印刷所裡,以七拼八湊 的字體,以性質不同的文章,慢慢的拼成,慢慢的由一架手搖機降落下來。我們焦 急,顫抖,十幾晝夜,才看到它成為薄薄的一小本。我們象母親看見自己瘦弱病丑 的小兒似的看著它,明知它有許多缺陷,明知它將遇到更多的災患,可是我們對它 抱著很大的希望。無論怎說,「抗到底」這個名字是可寶貴的,只有它可表現出抗 戰的決心,我們也就必須百折不撓的使它活下去。

  由武昌到漢口,無論在印刷上與編輯上,都有了一些進步,銷路也漸次增加。 可是我們知道像這樣的小刊物也逃不出暴敵的威脅。暴敵的毒計深謀,便是滅絕了 大中華的一切,他想毀滅了我們的城市,炸碎了我們的一切器物,破壞了我們的交 通的工具。即專就一個小刊物而言,也會找不到印機,找不到發行的便利,而與城 市人物同歸於盡。

  果然,武漢遭受了大轟炸。印刷機器必須挪開,書局必須遷避,人口必須疏散。 《抗到底》呢,便也由脫期而停頓了。就這麼完了嗎?哪能!我們若被炸彈嚇昏便 是暴日的成功。對於沒有炸死的,暴日是切盼著嚇個半死,顫抖著跪下求饒。抗到 底的精神,無論是指本刊,還是指神聖的抗戰而言,是根本沒有屈膝這一說的。被 打倒了不算失敗,起來再干正是英雄。長期抗戰就是不怕跌倒,而是要跌下去,馬 上立起來,又撲過敵人去。就是這小小的刊物,既然稱為「抗到底」,也須抱定這 不怕跌僕的精神。所以我們到重慶來復刊。

  我們不敢說在武漢這幾個月,有了什麼了不起的貢獻。我們只能說,我們的立 場是精誠團結,一致抗戰,抗戰到底。明乎此,再看我們已刊行的十四期,就會明 白了為什麼這小刊物裡既有政論,又有文藝,既有新小說,又有大鼓詞。是的,誰 寫的都歡迎,只要他寫的明白。什麼題材都是好的,只要它有益於抗戰。以前的十 四期是這樣,以後的還是這樣。誰給我們寫,寫的是什麼,全都決定於寫者與文章 是否在愛國的老百姓的立場上,為團結而呼籲,為加強抗戰能力而發言。

  我們認票不認人,而我們的票更是精誠團結,抗戰建國。

  因為上述的理由,所以我們自第四、五期以後,略為偏重通俗文藝。不,偏重 還有語病。應當說由事實的演變,自然而然的走向此路來。我們的立場既是協力同 心打日本鬼子,我們當然便顧及宣傳的普遍性。政論及其理論是我們歡迎的,可是 我們萬不能因維持文章的水準,而忽略了士兵與老百姓。我們不但為他們寫,還去 找他們寫稿子。我們不但要向他們宣傳,也願他們有機會說話。於是,一方面我們 給他們寫通俗的東西,另一方面我們也到難民區及傷兵醫院等處去拉稿子。這樣, 我們交了許多軍隊中與難民收容所中的朋友;他們既是我們的讀者,也是我們的撰 稿員。我們與他們交換了意見與文字,自然我們不再捨棄他們,而且漸漸的感到, 即使這小刊物完全刊載通俗文字也未為過分,雖然我們實際上並未這麼辦。不論如 何吧,我們帶出了偏重通俗文藝的趨向來。我們決不後悔這個演變,因為我們曉得 別種刊物既能充分的供給高深的文字,我們就不妨多發表一些通俗的。軍與民是抗 戰勝利的決定力量,大概沒人反對,那麼我們以俗易雅,或者也不能算走錯了方向。

  方向既定,我們開始設法向軍隊與鄉間推銷。對軍隊,還有些辦法,因為軍隊 既有組織,找到軍部成長官便可以交涉。鄉間可困難多了,書局不代往鄉間發行, 我們又無從親自去贈送或推銷,簡直想不出主意。我們希望能將刊過的通俗文字彙 編起來,另印小冊,送到軍隊與民間去。自然我們沒有夠用的金錢去實現這理想, 我們只希望有錢的人能幫忙,使我們如願以償。一首歌能使戰士忘了疲勞,一齣戲 能使受傷的將士再赴前線。我們深信文藝的力量並不小於槍炮,因為我們曾親自試 驗過,曾與軍士和老百姓有過文字之緣的。

  在復刊後,用不著說,我們的立場還是照舊,我們收稿的態度還是嚴肅而公開, 我們最大的努力處還是在通俗文藝上!並且願得到幫助,把這種文字送到軍民與百 姓的眼前。最後,我們希望在復刊後,能得到各界的批評與指導,使《抗到底》的 文字真能作抗戰到底的精神與力量的發動與發揮者。

  載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五日《抗到底》第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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