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老捨>>雜文集第十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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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莫大於心死


  諺云:好漢不說當年勇。因為,今天不勇,而空誇當年,對人對己,兩無益也。 不過,只是稱道自己的過去光榮,其作用雖雲無益,尚無大害。假若於自誇而外, 且謂今日之勇士都是瞎胡鬧,反不如縮頭受辱者高明,則是強詞奪理顛倒是非,便 許有些流毒了。

  一個文藝者的生命,應該永遠為文藝活著的。昨天寫得好,今天還要寫得好, 明天更要寫得加倍的好。假若只仗著昨日的一點成績,即投筆從「閒」,且到處拍 老腔,自號老牌正統文藝家,是自棄也。

  再說,放棄了寫作生活,便是放棄了對於社會動態的關心,文心停止了活動, 人也就變成半死。於是,一方面說自己當年曾是好漢,一方面又說如今的一切都是 胡來。半死的人看著別人辛苦勞作,原也只好這樣忌妒一下也。

  自己停止了文藝工作,對社會即停止關心,心既不動,靜如止水,自然的會漸 漸的討厭社會。於是一聽到「社會」,一聽到「運動」等名詞,便感到頭疼,不能 不發出謬論:文藝是個人坐在屋子裡的事呀,要什麼運動?其實他自己也許知道, 因為配備抗戰而發生的文藝運動,正是必不可少,正是文藝者愛國與愛民族的正當 表現。怎奈自己已經與世隔絕,便不好不說些風涼話,既可遮醜,復足掩威,悲哉!

  新文藝的產生,根本是一種舉國響應的運動。有此運動,故有此文藝。但文藝 不能永遠停止在某時某地,「女大十八變」,文藝亦然,它須生長,它須變動。於 是五四而後,有種種運動;此種種運動都是外循社會所需,內求文藝本身之進益, 故新文藝不死。此種精神,遇到了抗戰,便極自然的,合理的,發為抗戰文藝運動。 設若文藝者,在民族生死關頭,而投筆從閒,鑽入防空洞去,則文運絕,廉恥喪矣。 今有人焉,指此運動為無聊,為多事,為毀滅文藝,定是另具心肝,或者是躲在防 空洞內而想叱退飛機者也。

  遠查歷史,則古希臘之大悲劇家與喜劇家都拿劇本去競賽。他們並不以走出屋 門,與大眾混在一起為恥。

  此後,文藝上種種運動,都是運動,而非靜候靈感。劇聖莎士比亞自己走江湖, 上舞台,倒也未曾失去了尊嚴,而反留下若干的不朽之作。若謂一參與什麼運動, 便俗氣逼人,不可與言詩,分明是胡說。

  今天,我們需要文藝運動,需要文人的團結,需要文友的相互督勵。若有人站 在一旁,專澆涼水;以運動為多事,以奮鬥為胡鬧,以團結為結黨營私,天哪,不 敢說別的,我看他是破壞抗戰!

  載一九四二年六月一日《文風》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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