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老捨>>雜文集第十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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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的文藝


  我盼望總會有那麼一天,我可以隨便到世界任何地方去,而沒有人偷偷的跟在 我的背後,沒有人盤問我到哪裡去和幹什麼去,也沒有人檢查我的行李。那就是我 的理想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我愛寫什麼便寫什麼,正如同我愛到何處去便到何處 那樣。我相信,在那個世界裡,文藝將是講絕對的真理的,既不忌諱什麼而吞吞吐 吐,也不因遵守標語口號而把某一幫一行的片面,當作真理。那時候,我的筆下對 真理負責,而不幫著張三或李四去辯論曲直是非——他們倆最好找律師去解決那些 雞毛蒜皮的事。

  那時候,我若到了德國,便直言無隱的告訴德國人,他們招待客人還太拘形式, 使我感到不舒服。(德國人在那時候當然已早忘了製造戰爭,而很忠誠的製造阿司 匹靈。)他們聽了並不生氣,而趕快去研究怎樣可以不拘形式而把客人招待得從心 眼裡覺得安逸。同樣的,我可以在倫敦諷刺英國的士大夫:他們為什麼那樣注意戴 禮帽,拿雨傘,而不設法去消滅或減少倫敦的黑霧。那些有幽默感的英國人笑著接 受了我的暗示,於是國會決議:每天起飛五千架重轟炸機往下灑極細的砂子,把黑 霧過濾成白霧,而倫敦市民就一律因此增壽十年。

  我的筆將是溫和的,微微含笑的,不發氣的,寫出聰明的合理的話。我不必粗 脖子紅臉的叫喊什麼,那樣是會使文字粗糙,失去美麗的。我不必顧慮我的話會引 來棍棒與磚頭,除非我是說了謊或亂罵了人。那時候的社會上求真的習尚,使寫家 必須象先知似的說出警告,那時候人們的審美力的提高,使作家必須唱出他的話語, 象春鶯似的美妙。

  昨天我聽見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對一個十九歲的學生說:

  「你要真理?我的話便是真理!聽從我的話便是聽從真理!我這個真理會教你 有衣有食,有津貼好拿!在我的真理以外,你要想另找一個,你便會找到監獄,毒 刑,死亡!想想看,你才十九歲,青春多麼可愛呀!」

  這幾句話使我顫抖了好大半天。我不曉得那個十九歲的孩子後來怎樣回答,我 一聲沒出。我可是願意說出我的願望,儘管那個願望是永不會實現的夢想!

  載一九四四年十二月《抗戰文藝》第九卷五、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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