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到達洛陽的時候,作家訪問團——由王禮錫先生率領——已在那裡住了好
幾天。大雨,他們非等放晴不能渡河。剛一進旅館,我就聽到訪問團還沒能走的消
息,馬上想看他們去。不大會兒,在電話中,聽到之的的笑聲,與因找不到足以表
示情感的話而來的一串「啊,啊……」。又過了一會兒,我和他們一一的握了手。
那種痛快、高興、親熱,簡直說不出來!
他們的院裡滿是花木,高而濃綠的梧桐,與紅白相間的木槿花,首先在大家歡
笑中被我看到,至今還一閉目就在我眼前。晚間,我就是在一株白木槿花旁與禮錫
先生談了好久。這,難道是個夢麼?禮錫,還記得你我都誇獎過的那幾朵大而玲瓏
的白花麼?
他與我談自重慶到洛陽一路上的經過情形,將來團體工作的計劃,與團員們的
才能與可愛……,最後,還談到詩歌問題。他雖然在路上仍舊依著他自創的詩體寫
了不少的詩,可是他聲明那只是「鬧著玩」;他將來不論是翻譯,還是創作,必定
要用白話的。詩是他的命,他要運用白話加強這生命,使之更活潑,更富於宣傳性。
他臉上沒有一點病容。還是那麼胖、那麼精神、那麼和藹,嘴角上老微笑著。
笑著,他告訴我,因警報,他那天只剪了半邊發,還得去第二次!一切團中事務,
他都不辭勞苦不怕麻煩,為一件小事也許跑多少路,只求把它作得妥貼。剪髮也須
跑兩次了,他微笑著。
他走不了,我也走不了;彷彿洛陽所有的雨都積蓄在一處,一總在那幾天落下
來。冒著雨,我幾乎是天天找他去。他沒有病;工作、談笑,他與年歲輕些的朋友
們是一樣的。只有一天午飯間,他聲明不喝酒。可是,大家的高興使他自動撤消前
議,「好,我還是得陪你們一杯;就是一杯。」喝完,他便躺下睡了。
第二天又見到,他笑著向我道歉:「你看,一杯酒就醉了!昨天你由這裡走,
我會不知道!」
啊,禮錫兄,你「走」,我可也不知道啊!連夢想也想不到啊!
洛陽分別,他們往北,我們往南。我再到西安,那不能使人相信的消息已在報
紙上登出!沒錢,沒交通工具,我沒法子到洛陽去哭!
死得光榮,可是,我們失去一位益友,一個抗戰文藝工作最有力的指導人!光
榮的死便是永生,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又回到重慶來了,禮錫兄!我又看見了你,
你的遺像是懸在文協會所裡;我老想看著你,可是不敢抬頭;你是在我的面前,在
我的心中,可是……載一九四○年一月一日《新蜀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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