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是好是壞,一言難盡,頂好不提。我們「老」,這說著似乎不至於有
人挑眼,而且在事實上也許是正確的。科學家在中國不大容易找飯吃,科學家的話
也每每招咱們頭疼;因此,我自幸不是個科學家,也不愛說帶定律味兒的話。「革
命」就是「劫數」,美國總統也請人相面,說著都另有股子勁兒,和包文正《打龍
袍》一樣能討咱們喜歡。談到民族老不老的問題,自然也不便刨根問底,最好先點
頭咂嘴,橫打鼻樑:「我們老得多;你們是孫子!」於是,即使祖父被孫子揍了,
到底孫子是年幼無知;爽性來個寬宏大量,連忤逆也不去告。這叫作「勁兒」。明
白這點勁兒,莫談國事乃更見通達。
您就拿看電影說吧,總得算洋派兒。可是趕上鄰座是洋人,您就覺得有點不得
勁;洋派兒和洋人到底是兩回事,無論您的洋服多麼講究,反正趕不上洋人地道。
您有點氣餒,不是不能不設法捧自己的場,於是您就那麼一比較:啊,原來洋人身
上,甚至於連手上,都有長長的毛;有時候洋人老太太帶著小鬍子嘴兒。野人。那
麼也就是孫子了。吐一口氣,摸摸自己的手,光潤無毛,文明得厲害。
夏天到電影院去,更怕遇見「洋」她們。她們穿得很少很薄,白白的脖兒,胖
胖的臂,原有個看頭兒。可是您的鼻子受了委屈,香水味裡裹著一股象臭豆腐加汽
水的味兒,又臭又辣,使您噁心。不論好來塢的女明星怎麼美妙,您從此大概不會
再想娶洋姨太太。民族老幼不可同日而語,香臭也會使人們決走「東是東,西是西」,
沒法兒調和,只好掩鼻而過。
「鐵展」救了我一命。那天我去看《塊肉餘生》,左邊坐著位重三百磅的洋太
太,右邊坐著三位洋姑娘——體重差一些,可是三位呢。左右逢源,自製的氯氣陣
陣加緊。我知道是要壞;我不能堵上鼻看電影:堵得太嚴,滿有死去的希望;不堵
呢,大概比死去還難受,感謝「鐵展」!我手中拿著前一天剛買來的檀香扇!看完
電影,我唸唸有詞,作了兩句標語:「老民族是香的!中華萬歲!」
「檀香扇打倒帝國主義!」
載一九三五年八月十一日青島《民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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