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職業的時候,當然談不到什麼計劃——找到事再說。找到了事作,生活較
比的穩定了,野心與奢望又自減縮——混著吧,走到哪兒是哪兒;於是又忘了計劃。
過去的幾年總是這樣,自己也鬧不清是怎麼過來的。至於寫小說,那更提不到計劃。
有朋友來信說「作」,我就作;信來得太多了呢,便把後到的辭退,說上幾聲「請
原諒」。有時候自己想寫一篇,可是一擱便許擱到永遠。一邊作事,一邊寫作,簡
直不是回事兒!
一九三四年了,恐怕又是馬虎的過去。不過,我有個心願:希望能在暑後不再
教書,而專心寫文章,這個不是容易實現的。自己的負擔太重,而寫文章的收入又
太薄;我是不能不管老母的,雖然知道創作的要緊。假如這能實現,我願意暑後到
南方去住些日子;杭州就不錯,那裡也有朋友。
不論怎樣吧,這是後半年的話。前半年呢,大概還是一邊教書,一邊寫點東西。
現在已經欠下了好幾個刊物的債,都該在新年後還上,每月至少須寫一短篇。至於
長篇,那要看暑假後還教書與否;如能辭退教職,自然可以從容的亂寫了。不能呢,
長篇即沒希望。我從前寫的那幾本小說都成於暑假與年假中,因除此再找不出較長
的時間來。這麼一來,可就終年苦幹,一天不歇。明年暑假決不再這麼幹,我的身
體實在不能說是很強壯。春假想去跑泰山,暑假要到非避暑的地方去避暑——真正
避暑的地方不是為我預備的。我只求有個地點休息一下,暑一點也沒關係。能一個
月不拿筆,就是死上一回也甘心!
提到身體,我在四月裡忽患背痛,痛得翻不了身,許多日子也不能「鯉魚打挺」。
缺乏運動啊。籃球足球,我幹不了,除非有意結束這一輩子。於是想起了練拳。原
先我就會不少刀槍劍戟——自然只是擺樣子,並不能去廝殺一陣。從五月十四開始
又練拳,雖不免近似義和團,可是真能運動運動。因為打拳,所以起得很早;起得
早,就要睡得早;這半年來,精神確是不壞,現在已能一氣練下四五趟拳來。這個,
我要繼續下去,一定!
自從我練習拳術,捨貓小球也胖了許多,因我一跳,她就撲我的腿,以為我是
和她玩耍呢。她已一歲多了,尚未生小貓。撲我的腿,和有時候高聲咪喵,或系性
欲的壓迫,我在來年必須為她定婚,這也在計劃之中。
至於錢財,我向無計劃。錢到手不知怎麼就全另找了去處。來年呢,打算要小
心一些。書,當然是要買的。飯,也不能不吃。要是儉省,得由零花上設法。袋中
至多只帶一塊錢是個好辦法;不然,手一癢則鈔票全飛。就這樣吧,袋中只帶一元,
想進鋪子而不敢,則得之矣。
這像個計劃與否,我自己不知道。不過,無論怎樣,我是有志向善,想把生活
「計劃化」了。「計劃化」慣了,生命就能變成個計劃。將來不幸一命身亡,會有
人給立一小塊石碑,題曰「舒計劃葬於此」。新年不宜說喪氣話,那麼,取銷這條。
載一九三四年一月《東方雜誌》第三十一卷第一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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