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和堂,孫、張辦喜事的第二天,孫守備早晨起來去開街門。門兒一開,順著
門四腳朝天的倒進一個人來。「喝!我的老頭!開門不聽聽外面有打呼的沒有哇。」
趙四爬起來笑著向孫守備行了一禮。
「趙四,你怎麼這樣淘氣,不叫門,在這裡睡覺!」孫守備也笑了。
「叫門!我頂著城門來的,天還沒亮,怎能叫門?所以坐在這裡,不覺的作上
夢了。」
「進來!進來!」
趙四跟著孫守備進了外院的三間北屋,好像書齋,可是沒有什麼書籍。
「你該告訴我龍家父女的事了!」孫守備說。
「別忙!老頭兒!給咱一碗熱茶,門外睡的身上有些發僵!」孫守備給了趙四
一碗熱茶,趙四特鹵特鹵的一氣喝完,舒展舒展了四肢,又拍了拍腦門。「得!寒
氣散盡,熱心全來;老頭兒咱要說了!」
「說你的!」
「龍樹古欠老張的錢是真的。老張強迫老龍賣女兒還債是真的。八爺出一千多
元買龍鳳也是真的。只有龍樹古賣女兒是假的。他不能賣他的女兒,可是老張的債
是閻王債,耽擱一天,利錢重一天,所以他決定先還清老張,再和八爺央告,這是
他的本意,據我看他不是壞人。」
「他們逃到那裡去?」孫守備問。
「他們沒逃,他們專等見八爺,或是你,老頭!」「無須見我,你去和八爺說,
叫龍樹古寫張字據分期還錢,不必要利息!你看這公道不公道?你辦得明白嗎?」
「我明白!老頭!別人的事我辦的明白乾脆,就是不明白咱自己的事!」
一陣敲門的聲響,趙四跑出去:「找誰?我是趙四!這是孫老頭的家!」
「四哥,我和我叔父來了!」
趙四並不問孫守備見他們不見,毫不懷疑的把他們領進來。快到屋門他才喊起
來:「老頭!有人來了!」
李老者扶著李靜,慢慢的進屋裡去,深深的向孫守備行了一禮,沒有說什麼。
「姑娘你好了?」孫守備問李靜。
「我好了!叔父和我特來謝謝你的大惠,只是他與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李靜
說。
「姑娘,不用說別的!我自己的女兒要是活著,現在比你大概大兩三歲,也是
你這麼好看,這麼規矩。她死了!我看見你就想起她!」孫守備看著李靜,心中一
陣酸痛,淚流下來了!李靜不由的也哭了!
趙四用腳尖走出去。他不怕打仗,只怕看人哭。「姑娘!」孫守備拭著淚說:
「你們叔侄此後的生活怎樣?」
李靜看了看她的叔父,李老人微微向她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不由的
臉紅了。
「孫老者!」李老人低聲的說:「以往的事我們無可為報,也沒有可說的,以
後的事只看我們叔侄的命運罷!」「老先生!」孫守備很誠懇的對李老人說:「我
明白你的高傲,現在呢,我決不是為你,自然也不是為我;我們年紀都老了,還希
望什麼不成?可是我們當為姑娘設想。怎樣安置她是唯一的問題。」
李老人一聲沒言語,李靜呆呆的看著兩個老人,沒有地方插嘴。
趙四隻進來了,一邊腋下夾著小三,那一邊夾著小四,兩個孩子用小手指頭刺
趙四的膈肢窩,趙四撇著大嘴哈哈的笑,兩個孩子也笑的把臉漲紅象嬌嫩的紅玫瑰
花片。這是小三,小四頭次見趙四,好像趙四有一種吸引力,能把孩子們的笑聲吸
引出來。趙四的臉在孩子們的小黑眼珠裡是一團笑霧蒙著,無論怎麼看也可愛,可
笑。
趙四把兩個孩子放在地下,孫八跟著也進來。孫八看看叔父,看看李靜,臉上
紅了兩陣,羞眉愧眼的坐下,連一聲「辛苦」也忘了說。
「八爺!」孫守備對孫八說:「龍家的事我都告訴了趙四,你們快去辦。」
「就是!」孫八點了點頭。
李老人立起來,向孫家叔侄行了一禮,然後對孫老者說:「改天再談」!
李靜扶著叔父慢慢走出來,孫家叔侄只送到院裡。「這位老人頗文雅呢!」孫
老者對他侄子說。
「就是!」孫八說。
「也很自尊!」趙四說。
「就是!」孫八又說。
「趙四!」孫守備向趙四說。「你自己的事怎樣?」「事全是人家的,我永遠
沒事!」趙四回答。
「你吃什麼呢?」
「拉車!餓不死!人家不願意去的買賣,咱拉!人家不敢打的大兵,咱敢!我
倒不能餓死,只怕被人家打死;可是打死比餓死痛快!」趙四得意非常,發揮自己
的心願。跟著拍著嘴學蛤螞叫喚,招的小三,小四跳起腳來笑。
「這麼著,」孫守備說,「你真到過不去的時候,你找我來,我現在什麼也不
敢給你!」
「哼!老頭兒!咱平生沒求過人!我要來看你,是我有錢的時候!別的,不用
說!老頭兒!咱們心照罷!」「趙四!你是個好小子!八爺!你同趙四去辦龍家的
事罷!」「就是!叔父!」
「你別走!別走!」小三,小四拉著趙四不許他出門。「你們等著我!我去給
你們拿小白老鼠去!這麼小!」趙四用拇指控著食指的第一節比畫著說。
小三,小四鬆了手,趙四一溜煙似的跑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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