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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副官是個漂亮小伙子,高個兒,挺魁梧,白淨臉兒,兩眼有神。他是個地道 的北方人,彬彬有禮,和和氣氣。當初,他為人也還算厚道,但在軍隊裡混了這麼 些年,天性泯滅了,變得冷面冷心。他可以說是又硬又滑。他顯得很規矩,討人喜 歡,但他到底什麼時候說的是真話,你永遠捉摸不透。經過這麼多年,他的天良早 已喪盡,原先是個什麼樣子,連他自己也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他每次做交易,該得多少好處,要按實際情況來定。就拿唱大鼓的寶慶和他閨 女那檔子事來說,陶副官當初還真是想幫忙來著。不是嗎,都是北方人,鄉里鄉親 的,總得拉上一把。不過,在見王太太以前,他並沒有給寶慶和秀蓮出過主意,教 他們怎樣避禍。秀蓮頂撞完老太婆,陶副官忽然覺著自己成了方家的救命菩薩。他 既然對他們有恩,那知恩感恩的老鄉,就該表表感激之情。

  他常上南溫泉,幾乎天天要找個借口到鎮上來一趟。開頭,他往往打王家花園 弄一束花,或一兩籃子菜來給二奶奶。這麼好的一個副官,不讓人家喝上一兩盅, 做頓好的吃,就能給打發走了嗎?他確實挺招人喜歡。他帶來的東西,一文不用自 己掏腰包,而方家老招待他,可真受不了。陶副官酒量驚人,寶慶從沒見過這麼豪 飲的,喝起酒來,肚子像個無底洞。一喝醉,他的臉煞白,可還是很健談。他從不 惹事,不得罪人,偶爾吹噓兩句,也還不離譜兒。

  多年來,寶慶閱歷過的人也不算少,可陶副官究竟屬於哪種人,他說不上來。 他並不喜歡他,可也不能說討厭他。離遠了,他覺得這人毫無可取之處;但副官一 來,又覺得他也還不錯。

  陶副官還是有些使他看不慣的地方。這人太滑,老想討好,喝起別人的酒來沒 個夠。

  二奶奶跟陶副官最投機。二奶奶是什麼樣的男人都喜歡,跟陶副官尤其合得來。 她也喜歡孟良,不過那完全不一樣。孟良受過教育,有文化,跟她不是一路人。他 也玩牌,也有說有笑,不過陶副官一來,可就把孟良比下去了。副官的話要中聽得 多,因為他是北方人,跟她的口音一樣,見解也很相近。他要是說個笑話,她一聽 就懂,馬上就笑。這兩個人成天價坐在一塊兒逗樂,說些低級趣味的事。二奶奶打 情罵俏很在行。跟男人調起情來,聲調、眼神運用自如。她對副官並無興趣,也可 以說,壓根兒就不想再找男人。不過跟他胡扯亂談,可以解解悶。說到陶副官,他 懂得該怎麼對付二奶奶。要是她上了勁兒,他就趕快脫身,而仍跟她保持友好。跟 王司令多年,他學會了這一招。王司令有好幾個小老婆,有的也對年青漂亮的副官 飛過眼兒。

  陶副官對二奶奶講起他的身世。他是個奉公守法,胸有抱負的青年。他很想結 婚,成個家,但至今找不到可心的人兒。這些本地的土佬兒,不成!說著,他搖了 搖油光水滑的頭。一個北方人,怎麼能跟這種人家攀親!說著,他瞟了瞟坐在窗邊 的大鳳。大鳳象只可憐的小麻雀,恨不能一下子飛掉。陶副官又緩緩地歎了口氣, 是呀,他還沒找著個合適人家,能夠結親的。

  二奶奶心裡動了一動。這位副官倒是個不錯的女婿。她很樂意有這麼個漂亮小 伙兒在身邊。她已經年老色衰了,有這麼個小伙子守著,消愁解悶也好。

  陶副官決不放棄能撈到好處的任何機會。大鳳算不得美人兒,可總是個大姑娘, 結實健壯,玩上它幾夜,還是可以的。她還能管管家,做個飯啦什麼的。再說,這 就能跟方家掛上鉤,而對方家,是值得下點功夫的。方老頭一定有錢,要不,他怎 麼能一下子孝敬王司令那麼多?這個主意妙。娶了姑娘,玩她幾天,再擠光那倆老 的。

  有天晚上,他跟二奶奶鄭重其事地商量了這件事。開頭她拿腔作勢,故意逗他, 不同意這門親事。但陶副官單刀直入,提出了充足的理由:要是王司令再來找麻煩, 可怎麼好呢?你們要是把姑娘嫁給我副官,他王司令還能有什麼辦法?只要我陶某 人辭掉王司令那兒的差事,還能不給您方家好好出把子力氣?他站起來,伸屈了一 下胳膊,讓二奶奶看他結實的肌肉。「看我多有勁,要是我往你書場門口那麼一站, 還有誰敢來搗亂?我跟過王司令,這回讓你爺兒們面上有光。他就不想要我這麼個 人?」

  當晚,二奶奶跟寶慶說,要把大鳳嫁給副官。寶慶先是大吃一驚。轉念一想, 又覺得不無道理。這位油頭滑腦的副官沒有挑上秀蓮,真是運氣。不過拿大鳳作犧 牲,究竟是不是應該呢?陶副官一定不會很清白,可能結過婚。就是他真的結過婚 吧,抗戰時期,也無從查對。他倒也具備個好女婿的條件。不管怎麼說,他一天到 晚泡在家裡,白吃白喝,還不如乾脆叫他娶了大鳳去。

  寶慶整夜翻來覆去,琢磨著這件事。大鳳也該成親了。可以問問她,願不願意 嫁人,喜不喜歡陶副官。她要是喜歡,那最好不過。嫁出門的閨女,潑出去的水。 記得哪本書上說過,父母不能照應兒女一輩子。要是以為自己全成,就太癡心了。 他剛跟大鳳一提,大鳳就紅了臉。這就是說,她樂意。所以,他也就接受了。不過, 他還是很不安,覺得對不起她。這孩子說來也怪,明明是親骨肉,在家裡卻向來無 足輕重。她的處境,一向比養女秀蓮還不如。她性情孤僻,常惹娘生氣。好吧,這 就是她的命。既然陶副官開了口,就把她嫁給他。而他寶慶,也就盡了為父的心。 喜事要辦得像個樣子,就小鎮的現有條件,盡可能排場一點。得陪送份嫁妝,四季 衣裳,還有他特意收藏著的幾件首飾。不能讓人家說長道短,好像嫁閨女還不如打 發個暗門子。他有他的規矩。方家的姑娘出閣,得講點排場。是藝人,但是得有派 頭。

  剛過完年,鎮上兩位頭面人物就送來了陶副官的聘禮,是分別用紅紙包著的兩 枚戒指,婚書上面寫著副官的生辰八字。為了下定,寶慶在鎮上最上等的飯館廣東 酒家擺了幾桌席,還請了唐家和小劉。借此讓他們知道,等琴珠結婚的時候,他也 會有所表示。

  秀蓮幾次想跟大鳳談談這門親事。定親請客那天晚上,大鳳穿了件綠綢旗袍, 容光煥發。秀蓮從沒見過她這麼漂亮。不過大鳳整晚上一直古怪地保持著沉默,羞 紅的臉高高抬起,誰也不瞧。

  「你走了,我真悶的慌。」當晚,準備睡覺的時候,秀蓮說。大鳳沒言語。秀 蓮跪下來,拉住大鳳的手。「說點什麼吧,姐姐,就跟我說這麼一回話也好。」

  「我樂意走,」大鳳陰沉沉地說。「我在這兒什麼也不是,沒人疼我。讓我去 碰碰運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這樣,又有什麼辦法?我不會掙錢吃飯,我不 能跟著爸和你到處去跑。誰也不注意我,誰也不要我。我恨我自個兒不會掙錢養家, 我不樂意成天跟你在一塊。你漂亮,又會唱,人家都看你,樂意要你。可我呢,除 了陶副官,誰也沒有要過我。」她淡淡地一笑。「等過了門,我也跟別的女人一樣, 能叫男人心滿意足。」

  秀蓮覺得受了委屈。古怪的姐姐,竟說了這麼一通話。這麼多年,她秀蓮可一 直想對姐姐好,跟她交朋友。「你恨我嗎?姐?」她有點寒心。

  大鳳搖了搖頭。「我不恨你。你的命還不如我呢。我總算正式結了婚,你連這 個都不會有。所以嘛,我可憐你。」這真像一把利箭刺穿了秀蓮的心。

  「你看琴珠,」大鳳繼續往下說,「爸幹嘛要把她這麼個人請到家裡來吃喜酒。 她跟小劉,跟好多別的男人睡過覺。她是個唱大鼓的,跟你一樣。」

  秀蓮兩眼射出了凶光,發白的嘴唇抿成了兩道線。「好,原來你把我看成跟她 是一路貨,」她焦躁地說,「你不恨我。你覺得我一錢不值,就像一堆髒土一樣。」

  大鳳又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對你應該怎麼看。」沉默了好一會,秀蓮到 底開了口。「姐,你就做做樣子,假裝疼疼我吧。誰也沒疼過我。媽怎麼待我,你 是知道的,你總不能跟她一個樣。你就說你疼我,咱倆是好朋友。你就是不那麼想, 光說說也好。總得給我點想頭。沒人疼我,我很想有人疼疼我。」她咬住嘴唇,眼 淚在眼睛裡直轉。「就是,我希望有人愛我。」

  「好吧,」大鳳讓了步,「我來愛你,真是個蠢東西。我是你頂好頂好的朋友。」

  秀蓮擦了擦眼淚,馬上又問:「你跟個生人結婚,不覺著害怕嗎?你想他是不 是會好好待你呢?」

  「我當然害怕啦,不過有什麼法兒?我不過是個女孩子。女人沒有不命苦的。 我們就跟牲口一樣。你能掙錢,所以不同一點,可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你靠賣唱 掙錢,人家看不起你。我不會掙錢,所以要我怎麼樣,就得怎麼樣,叫我結婚,就 得結婚。沒有別的辦法。一個男人來娶我,得先在一張紙上畫押,還得先美美地吃 上一頓。哈!哈!」秀蓮想了一會兒。「那些女學生呢,她們跟咱們是不是一樣呢?」

  「這我哪知道?」大鳳心酸地頂了她一句,「我又不是女學生。」她哭起來了, 眼淚花花地往下掉。

  秀蓮也哭了。可憐的大鳳!這麼說,這麼些年來,她也覺著寂寞,沒人要。如 今,她要出嫁了。這就是說,她,秀蓮在家裡的地位,會提高一點?他們也要她嫁 個生人嗎?誰說得上?她想起了媽的話:「賣藝的姑娘,都沒有好下場!」大鳳還 說,她將來比她還不如,連個正式的婚姻也撈不上!她得像琴珠一樣,去當暗門子。 不過,靠爸爸陪送,嫁個生人,又比這好多少呢?

  她走到床邊坐下,床頭上擱著一本書。她想讀,可那些印著的字,一下子都變 得毫無意義。這些字像是說:「秀蓮,你不過是個唱大鼓的,是琴珠第二。你當你 是誰哪?是誰?你有什麼打算?甭想那些了。你一輩子過不了舒坦日子。」

  孟良來教課的時候,她還在衝著書本發楞。她笑著對孟良說:「我想問您點兒 書本上沒有的事兒。」

  「好呀,秀蓮,問吧!」孟良把手插在口袋裡,玩著衣服裡子裡面的一顆花生。

  秀蓮問:「孟先生,什麼是愛?」

  孟良挺高興,但又很為難。他說:「怎麼一下子給我出了這麼個難題?這可沒 法說。」

  「誰都說不上來嗎?」

  「人人都知道,可又說不清楚。你幹嗎要問這個呢?秀蓮?」孟良那瘦削的臉 顯得挺認真。他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好奇地盯著她。

  秀蓮舐了舐嘴唇。「我就是想知道知道,因為我什麼也不懂。我沒有兄弟姐妹, 沒有朋友,沒人疼我。男人追我,都想捏我一把。這就是愛嗎?我姐就要嫁人了, 嫁給個她不知道的人。他跟她睡覺,她給他做飯。那就算愛嗎?男學生跟女學生, 手拉手在公園裡散步,在草地上躺著親嘴。那就是愛?還有,隨便哪個男人,只要 給琴珠一塊錢,就可以跟她睡覺。那也算愛嗎?」

  孟良大聲喘了口氣,好像打肚子裡噴出了一口看不見的煙霧。「別著急呀,姑 娘!我一口氣哪兒答得上來這麼一大串問題。答不上來的,所以,咱們先解決它一 個。比如說,你姐姐的婚事。這說不上愛,這是一種封建勢力。姑娘大了,憑父母 之命,就得嫁人。她要是個革新派,按新辦法辦,就該自己挑丈夫。」

  「像琴珠那樣?」

  他搖了搖頭。「她那樣不是挑丈夫,是出賣肉體。愛情不是做買賣,是終身大 事。」

  秀蓮想了一會兒,「孟老師,要是我跟個男人交朋友,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這事本身,沒有什麼不對。」

  「要是我自個兒打主意要嫁他,有錯兒嗎?」

  「按我的想法,沒什麼錯兒。」

  「自個兒找丈夫,比起姐姐的婚事來,過日子是不是就更舒心些呢?」

  「那也得看情況。」

  「看什麼情況呢?」

  「我也說不準。我已經跟你說過,這樣的問題,沒個一定之規。」

  「好吧,那咱就先不說結婚的事兒。我問您,要是我有個男朋友,家*鎘植輝蕹 桑*我該怎麼辦呢?」

  「要是值得,就為他去鬥爭。」

  「我怎麼知道他值不值得呢?」

  「這我怎麼跟你說呢?你自己應當知道。」孟良歎了一口氣。「你看,你的問 題像個連環套,一環套一環。我看,還是學我們的功課更有用一點。」

  秀蓮這天成績很差。孟先生為什麼不能解答她的問題?他應該什麼都教給她呀。 她對他的信仰有點動搖了:他就知道談天說地,對她切身的問題卻不放在心上。他 認為她有權自己挑丈夫,她說什麼他都表示同意,甚至主張她違抗父母。他到底是 怎樣一種人,竟隨隨便便提出這些個看法,對主要問題,卻又避而不談。

  霧季一過,他們又回到南溫泉。在重慶的這一陣,寶慶的生藝不見好,因為唐 家班搶了他的生意,當然勉強維持也還可以。在重慶,常上戲園子的有兩種人,一 種人愛看打情罵俏的色情玩藝兒,對說唱並不感興趣;另一種人講究的是說唱和藝 術的功底。後一種人是寶慶的熟座兒。寶慶對付著,總算是有吃有穿,安然度過了 夏天。

  他急著想把大鳳的事辦了。既然已經把她許給了陶副官,他就又添了一樁心事。 他這才意識到,照應自己的親生閨女,也是一層負擔。他有時覺著,他像是收藏著 一件無價的古磁器,一旦缺了口,有了裂紋就不值錢了。當爸爸的都操著這份兒心。 姑娘一旦訂了親,就怕節外生枝,也怕她會碰上個流氓什麼的。

  所以,他打算一回南溫泉就辦喜事。秀蓮盼著辦姐姐的喜事,比家裡其餘的人 更起勁。她像是坐在好位子上看一齣戲。她可以好好看看,一個姑娘嫁了人,到底 會有什麼變化。她也要看看,姐姐究竟是不是幸福。這樣她就可以估摸一下,她自 己是不是有幸福的可能。多麼引動人的心,許多個夜晚,她睡不著,渴望弄它個明 白。

  大鳳還是老樣兒,整天愁眉不展,悶聲不響。她埋頭縫做嫁妝。秀蓮注意到她 有時獨自微笑,想得出了神。她明白她為什麼笑。可憐的大鳳沒命地想離開家,去 自立,逃開這個由成天醉醺醺的媽媽管轄的邋遢地方。她想離家的心情太迫切了, 連跟個陌生男人睡覺的恐懼,都一點兒嚇不倒她。

  喜事一天天逼近了,窩囊廢成天跟弟媳婦在一起划拳喝酒。他陪著二奶奶喝, 覺著要是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喝醉酒,未免太丟人,而他不願意她丟人現眼。再說, 大鳳走了,他覺著悲哀。大鳳從沒給誰添過麻煩,從沒額外花過家裡一文錢。她總 是安安穩穩,心甘情願地操持家務。如今她要走了。

  二奶奶往常並不關心大鳳,不過她醉中還記得,這是她親生的閨女,要是陶副 官待她不好,她會傷心的。這種母愛是酒泡過的,比新鮮的醇得多。

  秀蓮想跟媽說,她盼著能在媽心裡,也在家裡,代替大鳳的地位。不過眼下這 個節骨眼說這話,看來還不合時宜。她不能不想起,大鳳要出嫁了,媽又哭又歎, 可是當初她被逼著去給王司令當小老婆的時候,媽沒滴過一滴淚。

  猛地,堂屋裡一陣鬧騰,秀蓮走到門邊去聽。媽媽在扯著嗓子嚷,大伯大聲打 著呵欠。媽媽說的話,叫她本來就不愉快的心,一寒到底。只聽媽媽在那兒嚷: 「大鳳這一走,我得好好過過。我去領個小男孩來,當親生兒子把他養大。眼下是 打仗的時候,孤兒多得很,不是嗎?要領個好的,大眼睛的小雜種,要稍微大一點, 不尿褲子的。」

  這麼說,媽一輩子也不會疼她了,這是明擺著的。不管她是靠賣唱掙錢,還是 靠跟男人睡覺掙錢,媽都不會有滿意的時候。她不過是個唱大鼓的,沒有親娘。這 個世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嗯?她心酸,覺得精疲力盡,好像血已經凍成了凍兒,心 也凝成了塊。爸好,他的心眼好,可那又有什麼用?他解決不了她的問題,他沒法 又當爹又當娘。

  她覺出爸走到了跟前,於是轉過身來。他顯得蒼老,疲倦,不過兩眼還是炯炯 有神。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悄悄地說,「不要緊,秀蓮。等你出嫁的時候,我要把 喜事辦得比這還強十倍。辦得頂頂排場。要信得過我。」

  她一言不發,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爸幹嗎要那麼說?他以為她妒嫉啦?地才 不妒嫉呢。她恨這個世道,恨世界上的一切。淚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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