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日。八點三十五分。
早上連兩節國文課,在麥當勞吃早飯時想來想去,決定蹺課。這個禮拜真是頹廢□
禮拜一下午和小光、詩聖爬牆打撞球;禮拜二和小薇出去玩,蹺了一整天;昨天又因為
和薇玩整夜累不可支,睡了一早上。算了算只有禮拜一早上和昨天下午在學校,三天一
共只上七堂課。人真是鬆懈不得!這幾天下來蹺課成了癮,今天又不是有什麼特別的
事,也不是天氣好得讓人心野,只是不想看到狗絹就不去,的確也有些罪惡感。才高一
呢,就過得和大學生一般。
一個人蹺課著實無聊。我在麥當勞寫完了日記。信步走在重慶南路上閒逛。此時除
了幾個報攤及銀行,所有的商店都沒開門。尤其是金橋,十點半才開張,特別地晚。左
想右想沒地方去,乾脆去「鄉村」看MTV吧!在我眼裡「鄉村」是台北最好的MT
V。不但所有的影片都是影碟,更有著一百二十寸的超大螢幕。空間其大無比,在裡頭
享受極了。
我選了一片「似曾相識」,隨著服務小姐的帶領到了五十六號房。在鄉村中,就數
這間最小,專門給一個人看片準備的。這學期我早上常蹺課,十有八九都是看MTV打
發時間,每次我都是在五十六號房看片。尤有甚者,每次帶我進來都是這個小姐。說來
真諷刺□蹺課就是為了想擺脫正常生活,想不到這也變成了一套新的「正常生活」。
早上看MTV,別有一番不同的感受。一般學生都是用週末例假日來。尤其是星期
六下午,每家MTV都是客滿外加排隊等候。小光和我有一次還為看女生而特別在星期
六下午兩點半來呢!這種場面也算是一種「高中生文化」吧?但是在早上,MTV的生
意算得上是門可羅雀。有幾次我來時甚至一個客人也沒有。
暗暗的房間,奇異的場合,非正規的生活及習慣外的時間,在此刻的MTV中化成
一股與世隔絕的感覺,讓我每每忘卻原本的生活,有時這種感覺甚至讓我感到些許的無
所適從。學校、同學及教室都成為一幅幅褪了色的影像。時間,彷彿在此停止。
十一點五十分。
在濟南路一家麵攤胡亂吃了客炒飯,我回到學校。看看表離下課還有十分鐘,在門
口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什麼人在川堂後才敢進校門。時候差不多是教官們出來買中飯
的當口,看到我少不了又東問西問的,還是小心點好。
下課鐘響。我看到老師出了教室,才從樓梯口轉出來。甫進教室就碰到小光。
「嗨!早啊!」小光把「早啊」講得特別大聲。
「早!」我笑了笑沒理他。
「早上去哪混了?」
「看看MTV而已。」
「真無聊,」小光說□「不過來上課更無聊。」
「今天狗絹有沒有說什麼?」
「她在問你去哪了。」
「那大家怎麼說?」
「班上是沒講什麼,」小光苦笑了一下說□「我倒是幫你撒了個被拆穿的謊。」
「這話怎麼講?」
「我和她說你去社團,她信了……」
「那不就結了?」
「別忙啊,還有下文。」小光頓了頓說□「結果第二節下課她聽到希特勒找你的廣
播。」
「倒霉!」我也苦笑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她就找上我,說什麼說唱藝術社現在才集合,上兩節你去哪裡等等嚕囌要死
的一大堆。」
「哪你怎麼說?」
「唬她啊!我說你是幹部,要早到準備,」小光說□「反正她也搞不懂!」
「謝了。」
「先別謝我,」小光一指嘟嘟□「謝『擺道王』!」
「他怎麼樣?」
「狗絹回辦公室想想不爽,找班長去訓導處求證你的公假節次。」
「然後呢?」
「然後咱們的擺道王班長就擺了狗絹一道,」小光笑著說□「他去訓導處晃一晃,
回來告訴狗絹你的確有公假。狗絹就算了。」
「這奇怪了,」我說□「我頭兩節沒公假啊!」
「所以要謝他呀!」小光敲了敲我的腦袋說□「你睡糊塗啦?擺道王唬她嘛!」
「嘟嘟也會騙人?」
「所以啦!」小光笑著說□「謝他吧!」
十二點四十分。
午間靜息鐘響。不到五分鐘,校園已是一片寧靜。教室中除了一兩位用功得跟神一
樣的傢伙還在K書外,大家都倒在桌上夢周公。我趴在桌上,不怎麼想睡,心裡頭胡思
亂想。我的精神本來就比較好,加上早上在MTV打過盹,腦中清楚得很。老實講,每
天在學校的生活我最喜歡這一刻□難得的靜,難得的閒,可以想心事想上半天。上學期
我都在此刻想一些令我快樂的事,比如說社團啦、寫詩啦、和好朋友東跑西逛啦,小玫
啦……不一而足。
不過,自從那次和小薇在麥當勞的邂逅之後,我的思考主題,卻總是這個特立獨行
的女孩。上次去過她家之後,我倆已訂下每逢雙日,便一齊夜遊的約定。前天晚上是我
第四次出來了,其間我們泡過PUB、去過舞廳、亦跑到海邊看過日出。我和家長謊稱
早上起得早,是故從上次開始,每當要出來時,我便會帶好第二天上學要穿的制服,早
上玩累了,便先到薇家睡幾個鐘頭,差不多十一點再去上課。當然啦,這種蹺課的頻率
是可怕了點,久一些必定會出事。是故我以上表演,並接社長為代價,和小達交換「公
假權」,凡是出了問題,小達便去訓導處請公假,幫我掩護過去。好在上學期社團活動
頻仍,已給班上造成了「凱子不在就是社團有事」的印象,大夥兒也習慣了,正常情況
下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小薇和所有我認識的女孩都不一樣,她很特別,而且充滿了神秘感;她的生活,她
的家庭,她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經驗,以及她銳利機智的思考方式,在在都讓我非常好
奇。她看起來很冷,一個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就從她和我有得比的蹺課頻率來看,就
知道她一定沒有幾個班上的朋友。不過,交往下來,她真實的一面也漸漸地顯露了出來
□她很開放,不像時下少女的做作;她很自由,而不受任何習俗的束縛;她很自信,卻
也不會讓人感到驕傲;她很主動,但是交往起來也沒有太大的壓力。老實講,這是我所
喜歡的那一型。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次和她在聊天的時候,或多或少的,都有一
點被動,甚至說是有一點在防她。
我在防什麼?這個問題也問了自己不少次了。要是真的要找個答案,也許是怕……
一點五分。還有五分鐘就打鐘。欠了個身而四下環顧。嘟嘟醒了,正閒閒地望著窗
外。離了座位過去找他。我隔兩個座位叫道□「嘟嘟!」
「小聲點。」
「喔,好!」我頓了一頓□「今天早上謝謝你啦!」
「你知道了?」
「小光告訴我的。」
「沒事就好,」她說□「你最近蹺課蠻凶的耶!有什麼事嗎?」
「沒有啊!只是不太想來而已。」
「老師已經在注意你了,自己小心點。」
「謝了,放心。」我說□「狗絹腦子不太靈光,她搞不清楚我的狀況的。」
「可是班上也許有人會打你小報告。真要如此,不只你自己倒霉,我和小光也不太
好講。」
「算了吧……」本來一句「只要你不擺道就沒事」正要出口,硬是吞了下去□
「……不會的啦!」
「你有把握就好。」
「總而言之……」我看著他不置可否的表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今天的事謝
了。」
「不用客氣。」
「我回去了。」反正也沒有什麼好談的,就轉身回座。沒想到嘟嘟又把我叫住。
「凱子!」
「什麼事?」
「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
「請便。」
「你是不是交了個新女朋友了?」
「有嗎?」
「沒有嗎?聽說是北一女的。」
「誰說的?」
「詩聖說那個女孩長得不錯。」
「沒這回事啦!」我心想這年頭消息真快□「只是個朋友而已。」
「喔!原來如此。」嘟嘟一個有點失望的表情。
「你又在造謠了!」
「我造什麼謠?」詩聖一臉無辜。
「我哪有交了個新女朋友?」
「噢,你在講這個,」詩聖笑笑的說□「我有看見啊!證據確鑿。」
「你在哪看見的?」
「天母啊,」詩聖說□「前天你不是和那個女的一齊去吃蒙古烤肉嗎?」
「那時你在哪?」
「我也在『烏魯木齊』啊!哈哈!」
「你也蹺課?」
「這算什麼新聞?」他笑道。我心想這也是實話,便說□
「我和她沒有什麼啦!剛認識不久的朋友而已!」
「是嗎?」詩聖略帶笑意地說□「剛認識就讓人載著東跑西跑的啊!」
「你又知道了?」
「當然!我什麼都知道!」詩聖笑道□「你倆去北海一周沒錯吧!」
「你怎麼知道?」我嚇了一跳。詩聖用手敲了敲我的頭□「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也
不過是想看看你們要去哪,就騎車跟著瞧瞧罷了!」
「然後呢?」
「然後就跟著跑了好大一圈嘛!」
「你不無聊啊?」
「這怎麼會無聊呢?」詩聖大笑□「要是我發現你們去開房間,這可就有意思了,
不是嗎?」
「我像是這種才認識就『開』了人家的人嗎?」
「又不一定是你主動!」詩聖邪邪地笑了笑□「搞不好是人家『開』你喔!」
「去你媽的!」我脫口罵道,詩聖作了個無辜的表情。我別過臉去不理他。詩聖古
古怪怪地瞧著我,我沒好氣地問道□
「你在瞧什麼?」
「嘻嘻,沒什麼。」詩聖又是詭異地一笑。
我突然覺得他不太對勁。開口道□「詩聖?」
「幹嘛?」
「你是不是在瞞我什麼事?」
「沒有啊!」詩聖一怔□「我有什麼事好瞞你?」
「真的嗎?」
「你他媽的在想什麼?」他推了我一把□「是你在瞞我,『把』了個馬子又不
認!」
「我說過了,她不是我馬子!」
「不是就不是吧!」詩聖笑道□「那個小女孩還滿正點的,上吧!哈哈!」
我又看了他一眼,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四月十四日,午夜十二點四十五分。
從來沒有注意過,台北的夜空竟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神秘的暗紅。我和小薇
望著那片奇幻的天空,坐在中正紀念堂的石階上,在寂靜的黑暗中享受著深夜的沁涼。
很難瞭解小薇為什麼喜歡和我一齊出去玩。打從兩人認識以來,幾乎每次出遊都是
依她的主意,她帶我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不曾,也不必發表任何意見。好在她的主意一
向都不壞,無論白天蹺課,晚上夜遊,她帶我去的地方從來都不會令人厭煩,好像她什
麼都玩過一般。像上兩個禮拜去舞廳,她就介紹了一大堆人給我認識,雖然那一票龍蛇
雜處、地痞混混、流鶯落翅、問題少年到吸毒的無奇不有,感覺上有點兒可怕;但是多
聊聊之後卻發現,他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及背景經驗,並不全然地可用好人壞
人來區分。這一點令我十分訝異,並使我發覺自己的生活有多封閉。
相形之下,小薇比我見過世面得多。她不但和那些人都有交情,而且在她的觀點
中,反而甚為同意「他們可以這麼活」。對於這些人,小薇說他們無法決定自身的生活
模式,之所以有許多人常不能苟同的行為,並非他們希望如此,而是社會造成的。我當
時和她有一場激辯,認為人可以突破環境,決定自己的價值;小薇反駁道我所謂的「價
值」不過是一種沒有經過考驗的堅持,她嗤之以鼻地駁斥我那些想法不過是「腐儒之
見」,就像露水一般,曬一曬就沒影子了。
不過,她也承認這不是個辦法。她說我們在這兒講得漂亮,實際上根本沒個屁用。
她說她之所以要進入他們,觀察他們的生活,瞭解他們的思考,是為了體會「他們為什
麼如此」,而能在可能的地方幫他們一把。我問道她是否有了結論,她則歎了口氣,搖
了搖頭。
就這樣,在無形之中,我的生活已然在小薇的帶領下,走到另外一種形式裡了。只
是我尚未察覺到這個事實,並且,未曾作好任何心理準備。就好似踏入了一個新的世
界,卻完全沒有對這個國度的任何知識一般,感到刺激、新鮮、卻又茫然而惶恐。
一點半。
把兩三個空罐收拾收拾,我倆騎車離開了中正紀念堂。說真的,我的酒量是差了
點,才喝兩罐不到的啤酒,就全身發熱,而心跳加速。小薇取笑我老半天,發現我是真
的不對,便帶我去她家休息。
在她家陽台的小花園坐了一會兒,小薇拿了一杯甜甜酸酸的東西給我喝了,稍過一
陣胃中泛酸,打了個嗝之後,感覺便好多了。她又拿了杯熱牛奶,微帶責備地道以後別
空胃喝酒,酒量不怕差,只怕逞強充面子。
接著牛奶喝了,我心中突然浮起了一股有點兒暖,又有點兒怪異的感受。放下空杯
子,見她也坐了下來,我忍不住喚道□
「薇?」
「嗯?」她微微一笑□「還要一杯?」
「不用了。」我頓了頓說□「對不起啦……」
「幹嘛道歉?」
「我是不是掃你的興了?」我問道□「好好一個晚上……」
她一笑,搖搖頭說□「不相干,別多想。」
我看著她,又沉默了一會兒。她的眼神中有些疑問,不過並不主動打擾我。不知道
過了多久,我才又開口說□
「薇,問你一個問題,別見怪。」
「不會,你問吧!」她微微點頭,意帶鼓勵。我停了半晌,才問道□
「你的生活看起來很豐富……但是……但是我覺得你不是很快樂。對不對?」
「說仔細點。」
「剛才你給我喝的是什麼?」我問。她不假思索地道□「一種解酒的東西,怎
樣?」
「你酒量應該不錯……」我慢慢地說,留意著她的表情□「為什麼要準備這種東
西?」
她一怔,臉上頓時浮現一陣抑鬱,但這個表情稍顯即去,代之而起的,卻是一個淺
淺地笑容。
「你不想說是不是?」我又問道。
「我還沒表示什麼哩!」她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你不喜歡我的問題,」我說道□「用不著瞞我嘛!」
她忽然笑了起來,拉著我的手道□「你很細心,可惜懂得太少了。」
「這話怎麼說?」這回換我不解了。她道□
「你想說我其實不是很快樂,所以常一個人喝悶酒,喝醉了就買解酒液擱著是不
是?」
我點點頭,她續道□「我很驚訝你會注意這種小事,而且可以從我有瓶解酒液推測
到我不快樂,實在是細心得出乎意料。剛才聽你一問,我那些煩事都跑出來了,所以可
能有些不快樂的表情給你看到……」她頓了頓又說□
「不過後來我是真的覺得高興,不是擠個笑唬你!」
「我沒這麼說啊!」
「說不說沒差,你就是這麼想。」她眼神中充滿了自信□「不是麼?」
「沒錯。可是……後來你為什麼又覺得高興了呢?」我反問。
她的手一緊,臉上的表情頓時從堅定自信化成溫然一笑,輕輕地道□「你很用
心……我很高興。」
「應該的,」我笑笑□「好朋友嘛!」
「不,沒有什麼是應該的。」她咬了咬嘴唇,表情有點哀傷□「連『他』都不會這
樣對我,何況是……」
「他?」我一怔,打了個岔□「你在說誰?」
小薇遲疑了一下,緩緩地說□「我的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我訝異道□「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早就分了。」她低頭不語。好一陣子才輕聲道□
「要是他像你這樣就好了。」
「為什麼?」
「你想知道?」她看了我一眼。
我點了點頭。
故事應該從小薇進重考班的頭一天說起。
從小學就和爸爸一齊移民加拿大的小薇,在國三下回國唸書時,才發覺希望用這麼
點時間去應付高中聯考,是一件絕無可能成功的事。於是在好好玩了一學期之後,她進
了重考班,開始一段辛苦的日子。
第一次上課時,她就因為和老師爭辯「填鴨教育的對錯」引起了全班的注目。當時
她很奇怪為什麼所有同學都對老師所謂「上第一志願是人生目的」的謬論毫不懷疑,而
所有同學,卻都睜大了眼睛,對這個不認為第一志願有什麼了不起的同學感到大惑不
解。心想你不想考北一女,念什麼重考班?於是,打從這個時候起,她便注定和班上不
能溝通了。
重考班以成績為劃座位的標準。當小薇發現他們竟然讓成績好的坐前面,還理直氣
壯的指出「不用功的就讓他們在後頭混好了」的勢利言語時,她就暗自決定永遠在後頭
混了。當然,成績是自己的事,所以她用功歸用功,考試時卻從不認真來。誰知道這個
決定,竟然便成為和「他」相識的原因。
他是班上的最後一名。滿臉的鬍渣子,身上總散發著一種菸味和酒氣混合的味道;
他沒有一天不遲到,而當老師要修理他時,他也總是嘻皮笑臉地和老師說一大套無聊
話,然後似乎毫無感覺地挨揍;他考試從來都沒及格過,而上課時不是打嗑睡,就是一
臉神遊物外狀地嚼著口香糖(因為從來沒見過他換片新的吃,所以小薇認定他整天嚼的
都是同一片);還有,最誇張的是,他上課除了一張活頁紙,從來不帶其他任何東西。
起初小薇頗為討厭這個傢伙,因為他總是厚著臉皮和她借課本和筆,無論說什麼難
聽的,他總是一臉毫無誠意地「致歉」,下次又笑嘻嘻地照借不誤。同和氣友善的外國
人相處久了,小薇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才是面對這種近乎無賴的傢伙的正確態度;
再說,她寧願和這種人朝夕相處,也不肯坐到前面去,被大家歸類成「上進青年」。這
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月,直到那天傍晚他傳來一張紙條,她對「他」的觀感才開始
有所改變。
紙條皺皺地,彷彿扯一扯就會破掉。她打開一看,上面是他那丑斃了的獨特筆跡□
「林同學,每天借你東西,不好意思,明天早上去麥當勞請你早飯,一定要來。」
她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一副很誠意的樣子,對她揚了揚眉毛。那個表情使她完全不
能拒絕,只得微微地點了個頭。兩人沒再說什麼,放學後照例各自回家。
第二天早上她起了個大早,麥當勞剛開門時她便到了。孰料一直等到七點十分,這
個東道主才搖搖晃晃地抵達。她有點不高興,坐在位置上一聲不吭;而他大概是酒醉未
醒,或是臉皮太厚,對她的不快沒作任何表示,只是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早上去敲桿,
把那一票小混混宰了一頓的英勇事跡。
七點半的時候她表示要去上課了,豈料他立刻緊張起來,千拜託萬請求地要她留
下。她搖頭拒絕,說自己可不願遲到捱打。誰知道他立刻放聲大笑,說道自己打算帶她
蹺課玩一天,今天說什麼也不會「遲到」了。當時她一怔,理所當然地不肯,但最後也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熱切的眼神注視下,她又坐了下來,接受了他那異想天開的邀約。
那天兩人也沒去哪兒,只不過看了場電影,又在PUB混了一個下午。小薇和他談
著聊著,突然發現自己逐漸可以接受這個人、瞭解這個人了;而且,突然發現,自己其
實早就喜歡上這個人了。小薇試圖在心裡避免這個想法,到底兩人看來是那麼地不協
調。但是,每當她想到今天蹺課的嚴重後果,而他卻對她溫然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說不
要緊,接著又出些聽起來爆笑無比的餿主意時,她那種感覺,便如洶湧波濤般不可扼抑
地湧上心頭。以致於第二天,她不但對這件事帶來的責罰完全甘願承受,更在潛意識中
覺得自己能夠和他一同被罰,是一件甜蜜又快樂的事。
之後,雖然沒有說穿,她已經把「他」當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了。縱然在小薇心中
這種感覺很奇怪,但是,奇怪就奇怪,那也沒什麼不好嘛!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有一天上課,他問她有沒有什麼「好看一點」的紙,說要寫封
信給她。她笑道有什麼話早上麥當勞說不就得了?這麼鄭重還真少見呢!他一臉正經地
道,這些話用講的表達不清,非用寫的不可。於是她便依言給他一張漂亮的活頁紙。
接過紙來,他露出一個十分怪異的古怪笑容,然後便伏案寫起信來。她很好奇,也
頗為迫不急待地等著那封信,但想不到平素懶得動筆的他,竟然一寫就是一節課,而且
一直掩掩藏藏地,不讓她看見自己正在寫的支字片語。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他搞
出那副神秘兮兮的德行,更令她無法抑制那顆好奇的心。轉眼一節課過去,他把紙翻過
來,拿了本課本壓著,對她聲明信還沒寫完,不可偷看,然後便去廁所抽菸了。
她自然禁不起這種誘惑,等他一離開視線,她便拿起了那封信。他的文筆並不怎麼
樣,其中錯別字更是不少,但是她卻為那一封未完成的信,感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信
一開頭便告訴她在這段日子裡,他已不可自拔地愛上她了,然後便娓娓道來自己是如何
在她的照顧及關切下,開始對以往頹廢的國中生活進行確實的檢討與振作。他說對於她
能夠毫不在乎他那令人望而生厭的扮相,更對他付出一片真心感到萬分感激;而對她在
暗戀自己的心情,也早就清楚地察覺了,只是自認配不上她,所以從來不敢表示什麼。
因為實在忍不住了,所以才寫這封信,對她表達自己的心事。他還說,只要她不嫌棄,
他一定會用全心全意去愛護她、保護她,並且好好用功,兩人一齊考上前三志願,不知
道她願不願意接受?
也許是太感動了,她一點也沒發覺在她看信時,「他」已悄悄地站在身後,臉上還
帶著一副頑皮的笑容,直到上課鐘響,當她正打算把信擱回去時,她才知道他已經站了
好久,而且自己又感動又興奮的表情,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驚訝又害羞的她登時不知
所措,一言不發地低著頭,任他笑著取回信繼續寫。直到一天結束,她一直都不好意思
和他說一句話,儘管他寫完了信,同她說可以看了,她也一動沒動,逕自緊咬著嘴唇,
隱藏那張緋紅的臉。
從此之後兩人便快樂地過了八個月。「他」不負她的期望,信守承諾地努力用功,
考上一所非常有名的公立高中,她自己也以一個黑馬的姿態,輕鬆地進北一女穿綠制
服。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那麼順利、那麼圓滿,而又那麼地甜蜜美好。
可是,兩人最後終究分了。並且,兩人都沒有錯,都沒有對不起對方。也許這種說
法很奇怪,可是世界上就是有許多事,雖然渾不可解,雖然一點也不合理,卻就是會發
生。儘管兩人心中都仍然愛著對方,但是事實如此,結果還是無法挽回了。要是真的需
要一些理由,我們也許可以把這件事想成是一種誤會,就是因為兩人的感情建立在一個
並肩作戰的基礎上,當戰事告一段落時,感情也隨即終結了。的確,兩人都不能算成
熟,但誰在這個年紀是成熟的呢?是故,在一個萬分無奈的協議下,兩人分手了。
永遠地分手了。
二點五十分。
小薇把故事停在重考班結束的時候,她眼中已是一片盈然。我不知所措地握著她的
手,兩人靜默了許久。她忍住了淚,硬生生地守著,不使其奪眶而出。也許是幾分鐘,
亦或是好幾年之後,她才輕輕地向我說了聲□
「謝謝。」
「別這麼說,應該……」我忽然想起她的話,連忙改口□「……朋友嘛!而且是我
問的,是我不好……」
她閉上眼,淡然一笑□
「你的記性還不壞。」
五點二十分。
日出,又是一個金光燦爛的開始。我和小薇站在陽台花園上,看著太陽由遠方冉冉
上升。小薇說之後的故事今天不說了,我點頭表示同意。她凝望遠方,不勝唏噓地說了
一句「終於過去了」,之後便不再開口。
我不懂她說的是什麼,但見到她似乎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也就不必問了。無論如
何,新的一天,新的開始,以前的就教它過去吧。不是嗎?她是如此,我不也是嗎?
新的一天,終於臨在眼前了。
回到學校時已是十二點半。隔著兩間教室,大老遠地就聽到班上吵鬧的聲音。我心
想不知道又發生什麼好玩的事了,連忙走進教室。剛踏進門口便瞧見一大堆人圍在小光
的位置旁,七嘴八舌地不知在爭論什麼。我正要走過去,突然,班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瞧著我,好像看到外星人一般,神情充滿了驚訝及詫異。
我狐疑地四下張望,發覺氣氛十分古怪,正待找一個來問,便聽見大夥兒「哇!」
地一聲,全部騷動了起來。只見小光排開眾人向我衝來,一把就抓住我向外扯,口中還
喊道□「凱子快跑,否則倒霉!」說著不由分說地拉著我朝「哈草樂園」狂奔。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教室中又衝出以詩聖為首的一大群人,他們惡狠狠地分開小光
和我,連拉帶扯地又把我拖進教室。我連忙大喊□「等一等……」卻沒有人理睬,只是
硬架著,把我拉到座位扔下來。
「怎麼啦?」我驚疑不定地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你來幹嘛?」詩聖兇惡地問道□「不是去約會了嗎?還上什麼課?」
「這……」我心頭一陣緊張,心想不知出什麼事了。忙道□「為什麼這麼問?」
「少廢話!」詩聖一把拉住我□「你先說!早上去哪兒啦?」
「你不是知道了嗎?」我疑惑地回答□「和……和小薇出去玩。」
「玩完了?」詩聖又問□「不多玩一會兒?」
「這和你有關嗎?」我有點惱火□「問這種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七八個人同時吼道□「要蹺課就好好蹺,你來幹嘛?」
我嚇了一跳,心想你們怎麼了?忙陪笑道□「是!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大夥兒一見我「狗腿」的表情,不禁都笑了起來。詩聖推了我一把,笑道□
「沒有人要你改邪歸正,別緊張!」
「那……」我實在不懂,小心翼翼地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到底在生什
麼氣?是我錯了一定……」
「你沒錯!你好得很!」小光突然從大夥兒中間冒出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是
他們沒品!才輸了一佰塊就發脾氣!」
「放屁!」詩聖罵道□「是你沒品!串通凱子騙我們錢!」
「什麼話嘛!」小光笑道□「自己問問凱子,看看我有沒有和他串通!」
詩聖點頭,向我問道□「凱子,你真的沒和小光串通好嗎?」
「串通什麼?」我大惑不解地問道□「連你們在搞什麼我都不知道,一來就又打又
罵的,我才在奇怪呢!」
「真的嗎?」孔子插口問道。
「真的啊!我騙你們幹嘛?」我說。
「小光沒和你說嗎?」菜包問。
「他還沒說你們就抓住了我,哪來得及說什麼?」
詩聖沈吟了一會兒,點頭向小光說□「好吧!算我們輸了!你打算怎麼辦吧?」
「輸了就還債!」小光笑道□「是好漢就掏錢吧!」
大夥兒都點了點頭,一臉不甘願的樣子開始掏錢。我不禁問道□「小光?你們到底
到在賭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給你錢?」
「我作莊通吃大家,他們當然要掏錢啦!這叫願賭服輸!哈哈!」小光笑著收了
「賭債」,點了點道□「一仟八,沒錯啦!」說著抽出八佰遞給我□「來!咱們分
紅!」
我搖頭不接□「你快說,到底你們在賭什麼?」
小光笑道□「是這樣的□早上你沒來,數學老師問。我就說你公假,詩聖扯你後腿
說你其實是蹺課泡馬子,於是數學老師就把你罵了一頓……」
「毀了!」我瞪詩聖一眼□「你他媽的害人不淺!」詩聖嘻皮笑臉地聳了聳肩。小
光續道□
「下課班上就在問你到底去哪兒啦?詩聖和大家說你新交了個北一的馬子,看樣子
今天不會來啦……」小光見我面帶怒色,連忙按住我□「別忙,還有下文□大家談了半
天,我說你中午就會來,大夥兒不信,就賭了起來。要是你來了,他們十八個就一人賠
一佰;要是你沒來,我就一人給他們一佰,他媽的一賠十八,你說刺激不刺激?」
「去他媽的!」我又好氣又好笑□「你們不無聊啊?」
「不無聊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小光笑道□「有點好玩的事,上課就有精神了
嘛!哈哈!」說著又把那八佰塞過來道□「多虧了你,就收著吧!」
「等一等,」我不接,反問道□「你就這麼有把握我一定會來?」
「當然啦!」小光面有得色。
「為什麼?」我又問。
「你下午有公假要練表演,要是不來社長會放過你嗎?再說……」小光說得高興,
突然發現大夥兒都不住聲,表情倏然僵住,看樣子他說溜嘴了。
「他媽的!」果然!詩聖吼了起來□「難怪你這麼有種!大夥兒扁他!」說著把我
推開,向他疾撲而去,大夥兒不甘落後地包圍成一圈。
小光大叫□「乖乖不得了!凱子救命哪!」說著硬往外衝,手上的一仟八也散得滿
天亂飄。
我笑道□「誰救你啊?再見啦!」把手一叉,笑吟吟地瞧著十八條好漢把他架出教
室。
小光動彈不得,忙喊□「凱子!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管你的!」我哈哈大笑□「保重啦!」
十二點五十五分。哈草樂園。
「那小子真慘,」詩聖笑道□「剛才我們好好地修理他了一頓。」說著幫我點上
火。
「你們怎麼修理的?」我問道□「阿魯巴?」
「沒錯!哈哈!」詩聖大笑□「四五次咧!爽吧?」
「阿魯巴」是男校流行的一種整人遊戲,又有個名稱叫「上柱」。玩法是抓一個家
伙,五六人一齊把他抬起來,打開雙腿,把他的「那話兒」推去撞柱子。乍聽之下這種
活動很殘忍,不但令人劇痛,有時不注意尚且會造成「終身遺憾」,其實玩起來根本不
是那一回事。通常大家下手都有分寸,從來沒有真的拿人家老二和柱子比硬,只不過擺
個樣子罷了。不過被上過的倒霉鬼都知道,因為生死繫於一線,大夥兒真要好好幹,你
是注定絕子絕孫的;是故無論痛不痛,都得扮個奄奄一息的德行,並「合拍」地慘叫幾
聲給大家聽。只要你搞得像模像樣的,大夥兒就會心滿意足放你下來。是故,久而久
之,班上那幾個搞笑的能手「「像小光之流的活寶「「便成為大夥兒最愛下手的對象。
說實在這真是個惡性循環□愈要保命,愈要誇張;你愈誇張,大家就愈愛動你的腦筋。
相信小光也明白這一點,不過似乎也沒什麼改進的餘地。因為每次上他柱時,他都不自
禁地驚恐萬狀,腦中除了好好裝個慘不堪言的表情外,別的一點也顧不得。是故,在
「阿魯巴」的次數日漸增加中,他不知何時已經有了個「柱王」的外號了。
詩聖和我聊著聊著,不一會兒話題便由我今天沒來而扯上了小薇。他有點兒悶悶地
說,這種事他自己也碰到過,那時他重考心情不好,班上有一個女的對他很親切,兩人
就這麼談了一次戀愛。不過,這個女的和他其實個性不同,是故在去年十月左右就分
了。詩聖坦承自己害了那個女孩,因為兩人分手後,對方有了明顯的改變,而變得十分
「不在乎」,行為模式及心態想法都大大不同,連詩聖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不過,詩聖又道,受害最深的人其實是他自己。因為自此之後,不但詩聖完全放棄
了向上心,更對前途感到悲觀。他說那一次是他的初戀,在兩人不得不分手時,實在無
法接受這種挫折。是故如同那個女孩,自己亦有了巨大的性格轉向。
我沒料到詩聖會跟我說這些,一時找不到適當的話來說,只能講點「算了吧!以後
還有的是機會」、「這種事難免的」、「想開些便了」之類的安慰話。孰料不說還好,
一說詩聖竟然火了,說道你這人真是個大渾球!你的小玫要走,我是怎麼鼓勵你的?現
在你找到個新馬子,就來這裡說些不痛不癢的廢話,真是他媽的沒良心!他又道還以為
我能瞭解他的心情,結果忍著難過,不過換來這麼幾句,還不如少開尊口,滾回教室午
睡罷!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一頓痛罵鎮住了,連忙解釋道我之所以會說那些,是因為根本沒
料到你會告訴我這一段,平常和你打屁,要不然就是很輕鬆,要不然就是你在開導我,
幾見你如此鬱悶?是故一時不知如何應答。詩聖「嘖!」地一聲,瞪著我直瞧。不一會
兒忽然放聲大笑。我更是糊塗,問他為什麼又爽起來了,只聽他道□
「他媽的瞧你說的話,哪一句我沒和你說過啊?你小子現在丟回來,哈哈……」他
摸了摸我的頭□「沒辦法,只好聽你的啦!哈哈!」
一點五分鐘響,小光跑到哈草樂園來,把剛才的一佰元還給詩聖。詩聖一怔,問道
為什麼不要了?小光笑道自己同學,賭著玩玩,豈能真要你的?詩聖道還是給你好了,
剛才「阿魯巴」太狠,拿去當醫藥費。小光臉一紅,便也不再推辭。於是和我一齊去社
團了。
小光在路上和我說,這次因為是選社長,是故不和我配一組,以免范胖及阿強不
爽,說咱們練「好」已經有底子,就算比下了他們也不算本事。我點頭同意,小光又道
他和希特勒雖然也練,但不一定上台,橫豎這次是要我和范胖他們拚,便不必他來搶鋒
頭了。我反問這是誰的主意,小光道這是和小達、希特勒商量的結果,於是我也沒話可
說了。
到了會議室時是十點十分,希特勒來了,一個人閒閒地坐在窗邊,低頭把弄著一件
小東西。見到我倆,笑著便迎了上來。
「來得真早啊!」他把剛才在玩的東西往桌上一擱,說道□「段子在桌上,先拿去
瞧瞧吧!」
「我們用哪一段?」小光問。希特勒道□「你和我用『反正話』,范胖阿強自己帶
段子,凱子和小達用『談流行』。」
「『談流行』?這不是我寫的段子嗎?」我詫異道□「小達和我說這次……」
「別急,聽我解釋。」希特勒拉過椅子讓我倆坐下,他自己則坐在桌子上□「小達
的意思是要你用熟段子練,這樣比較輕鬆,以便你能一下子就進入情況,然後就可以把
台步、動作及語氣這些東西弄得更好。」
「為什麼呢?」我不解。小光代希特勒答道□「這還不懂?就是要你加把勁兒,把
他們兩個擺平,然後叫你當社長!瞭解了沒有?」
「這種方法……不太好吧?」我猶豫了一下□「他們要是知道了,不是有點……」
「他們不會知道的。」希特勒笑道。
「其實……」我沈吟了一下□「不是我吹牛,像范胖阿強他們,從來都不上課,上
次中新友誼之夜我又有特別訓練……」我又頓了一下,小光幫我說道□
「他們是不會比你更強的。對不對?」我笑著點點頭。希特勒道□「其實我也是這
麼想。不過小達既然希望這麼做,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你就依他的主意算了,好歹他
是社長嘛!」
「好吧!」我聳聳肩□「反正省功夫,何樂不為呢?」說著起身拿段子。
走到桌邊,一瞥間看見了希特勒手上的小東西。我撿起一瞧,原來是個鑰匙圈。再
仔細看看,那個鑰匙圈上竟然寫著「北一女」三個大字□木製的一塊小牌子,下面有一
串紅色的細 ,整體而言雖然不算很細緻,看起來卻已是蠻精巧了。我轉頭問道□
「希特勒,這是哪兒買的?」
「演講社送我的,」希特勒笑著接過□「她們社團自己做的,聽說還做得不少,要
留給以後的學妹。」
「幫我也要一個吧!」我道。希特勒面有難色,說道□「難喔!我也是要了半天,
她們才給我這一個。你想要最好自己跟她們說。」
「好吧。」我微微一笑,心想北一女的東西,真要掛著還怕別人笑話哩!既然這麼
麻煩,乾脆別辛苦你了。於是幫他們遞過段子,坐下複習「談流行」。
自己寫的段子練來著實容易,小達、范胖及阿強來時,我已然背得差不多了。小達
一進來,就拉著那兩個傢伙,向我們說道□
「來來來,大家認認識認識。」說著一指那個胖胖的,一臉橫肉的傢伙道□「這是
范友南,剛加入我們社團。你們叫他范胖就可以了。」說著又一指旁邊站著的瘦高傢伙
道□「這是王志強,你們知道的嘛。」叫王志強的淡淡一笑。接著小達又介紹了小光和
我。
初次見面,小光和我都有點兒不習慣,尤其是這兩人不由自主流露的那副驕傲神
色,加上這幾天來都把他們當假想敵,我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達瞧出氣氛有點兒僵,便扯了一堆廢話,講他這次請公假很不容易什麼的,在不
知不覺中轉移話題。
不一會兒大家便開始分組練習,三隊各自在會議室中找個角落背段子。「談流行」
我和小達都熟,於是兩人便低聲打屁。我向小達道今天的氣氛真怪,小達笑著說也許是
還不熟,等大夥兒相處久了,自然就不會僵了。我問道阿強選社長的意願是否很高,小
達點頭,說道雖然如此,但絕不會讓他當社長。我問小達原因,小達說□
「他這個人很散,又死要面子。要是當上社長,不但不能把社團穩住,別人的意見
他也聽不進去……」小達頓了頓又道□「所以你更要加油了。」
「這麼說,你是一定要我當社長羅?」我問。
「嗯。」小達堅決地應了一聲。
「上次我自己想想,雖然不是很輕鬆,但我願意試試,」我說道□「可是說實話,
要是當了社長,我實在沒把握能把社團發揚光大。所以……」
「別耽心。」小達道□「你想想看我和希特勒。當時我們搞說唱藝術社,還不是什
麼都不懂,兩人互相幫忙,結果也弄出一點東西來了。你和小光合作得很好,上台經驗
又沒有別人比得上,就算沒有很好的成績,也不致於比現在差。所以啦,別太耽心,我
都不緊張了,你緊張什麼呢?」
「希望如此。」我道。
「放心啦!你們會弄得很好的。」小達微笑著點了點頭,似乎是十拿九穩地認定,
我會把說唱藝術社經營得比現在強許多倍一般。
說實話我很怕這種表情。每當別人用一個萬分信任的眼神瞧來時,我總覺得那種眼
神是一股會把我淹沒的可怕壓力。或許我是缺乏了那麼一點自信,或者說我太少認真地
去負責什麼事情,對於這種信任,我通常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不過話又說回來,像說
唱藝術社現在這種局面,除了我以外,又有誰能負擔起社長的重任呢?環顧室內六人,
我心中登時升起一種既自得又孤寂的情緒□小光除了上表演便萬事不管,希特勒小達都
要上高三,范胖阿強從未上過台。說真的,我不當社長,又有誰能當呢?我又望了小達
一眼,他還是那個表情,於是便道□
「社長,放心吧。」說著認真地點了點頭。
小達一笑,鄭重其事地道□「加油,一切看你了。咱們再練練段子。」
四點十分。
窗外傳出了下課鐘聲,我們六個也已練到了一個段落。整個下午大家都很投入,幾
小時下來也都倦了。小達說今天先休息,明天再接下去練,於是大夥兒便收拾東西離
開。
出門時阿強走在我前頭,他沒等踏出去,便轉頭對我說□「學弟,你的表現不錯
喔。」說著冷笑一陣。
我一愣,反唇相譏□「就第一次練段子來說,你也不差。」
阿強哼了一聲,悄聲道□「你想當社長嗎?」
「你想爭嗎?」
「咱們來比比看吧。」阿強又哼了一聲,似乎很是不屑。我盯著他,笑笑地道□
「就是這麼一句話,學長。」
我特別把「學長」兩字加重,他眉頭立現慍色,隨即轉身離開。
四月十三日。范胖阿強為了賭一口氣,竟然在一夜之間便把段子背完了。下午練習
時著實嚇了我們一跳,我心想你們還真是有衝勁,說不得,只好更加緊練習。整個下午
會議室一片緊張,雖然有小光及希特勒在中間緩衝,我和阿強他們競爭的氣氛仍舊頗
濃。
練習結束後小達和我一齊走,路上他告訴我別被他們嚇倒了,這兩人雖然因為好強
而有不錯的表現,但是他們絕不能堅持,明天一定就會開始混了。小達鼓勵道,他們不
像你一樣,雖然看起來有點兒散,真到緊要關頭卻能鎮定不亂。我問道你為什麼有這種
把握?小達笑道□
「上次中新友誼之夜,上台前大家都很緊張,那時我自己沈不住氣,和小光吵了起
來。你卻不慌不忙地聽隨身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我事後想想,其實你比我穩得
多,所以就打算把社長傳給你。」他笑了笑又道□
「前一陣子你心情不好,社內活動沒來幾次。那時我叫范胖阿強上表演,他們兩個
每次都是一口答應,到時候卻又放我鴿子。所以你別看他們很拚,我敢打賭明天練習的
時候,他們一定又會出些毛病。」
果不期然,第二天下午練習的時候,范胖把小達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地說了老半
天。小達表情淡淡地等他講完,什麼也沒說地揮了揮手,看樣子已同意他的要求。范胖
隨即離開。小達等范胖出了門,走過去和阿強說了老半天,不一會兒,阿強也走了。室
內又只剩下我們四個。
「他們幹嘛啦?」希特勒問道□「怎麼回去了?」
「還不是老樣子,」小達似乎不太高興□「練了沒兩天又煩了。」
「范胖怎麼說?」小光問。小達歎了口氣□「他說反正是阿強搶社長,他何苦和凱
子搞不愉快?所以就和阿強說他不上了。兩人吵了一架,然後……然後就像現在這樣
了。」
「這麼說明天上台就只剩我們四個羅?」我問。小達聳聳肩,苦笑道□
「早就知道他們有花樣,我和儀隊說好了只上兩隊。所以他們上不上台,其實不會
有什麼關係……」他頓了頓又道□
「別談這個了,趕快練段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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