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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鬥法


  三月八日。婦女節。

  早上班上吵得非常誇張,婦女節等於是放假,老師們都去過節了,整天都是自習 課。我叫醒趴在書桌上睡得像死豬一樣的老二。

  「要不要蹺課?」

  「……嗯……什麼?」這小子還沒睡醒。

  「我說,要不要一起蹺課?」

  「不要。」

  「今天整天都是自習耶!」

  「算了,自己去吧。呵……」老二伸了個大懶腰,打了個呵欠。

  「去你媽的睡仙。」於是我和點名員打個照面,說我出去了。「OK!包在我身 上!」他倒是很爽快,說完我拿了書包就走。

  走到垃圾場邊的圍牆,在二樓窗口向外望。對面有一個教官在「埋伏」。走來走去 的,簡直暴露位置嘛!真缺乏敵情觀念。我從右側牆邊向垃圾場上半層高的工友室旁前 進,看準位置,閃過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一躍上工友室的屋頂,將書包跨背在背上, 翻身出了校園。兩三步跑到科學大樓外的騎樓下,藉著停得滿滿的機車及廊柱的掩護, 躲過對面馬路教官的視線,爬牆成功。

  在MTV看完一場「神通情人夢」,身上剩兩百塊,只好去麥當勞混了。「出去也 是混,留著也是混。出去還要花錢,還不如在學校睡覺」,想想老二的話也是有道理。 不過總是出來了,混就混吧!

  啃完一個漢堡時是一點半。取出披頭的帶子,享受一下一九六○年代的搖滾,斜斜 地靠在椅背上,看著周圍的人。室內黑黑的,外頭太陽真是好,令人心野野地,還好出 來了,否則真悶死了。斜前方的位置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背著上一屆成功中學畢業紀 唸書包「蝴蝶夢」,那個書包真醜。女的看不出是幹啥的,但憑兩人桌上那幾本「某某 補習班三民主義精華」、「某某補習班文法商數學公式大全」就知道他們是一堆重考的 傢伙。女的講得口沫橫飛,男的興致高昂地聽,那樣子一時三刻不會走。那天我和小薇 就坐在那個位置。

  想起當時考上時,還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要用功,要考好大學,不要考前再拼 命。現在呢?唉!真是三分鐘熱度!想想自己真是沒用。

  麥當勞內樂聲震天,走來走去的都是穿著高中制服的學生,看來自己也不是唯一愛 混的傢伙。門開了,又是兩個穿卡其服的,書包上四個大字「成功高中」。看來學校點 名制度真的失靈了。我把隨身聽的音量轉大兩格。否則披頭的「哈羅,再見!」就要被 歐洲合唱團的「最後倒數計時」樂聲蓋掉了。連戴耳機都不得安寧,難怪台北車站前噪 音老是低不下去。這樣到了四十歲,我看耳朵絕對會聾掉。

  披頭唱道□「你說哈羅,我說再見!」的時候,那對重考的傢伙終於走了。嘿!哈 羅!兩位再見!我收了東西過去坐那個位置。餐盤一放,看到那兩個剛進來的成功同 學,帶了一個穿便服的女孩正要坐下。我先到一步,但位置有四個,看樣子兩下都沒意 思要和對方拼桌坐。高的那個對我說□「同學,麻煩一下,那邊有兩個人的坐位……」

  他媽的要趕人,我就不吃這一套。我說□「我有朋友馬上就要來。」

  兩位成功的對望一眼,看我餐盤上都是吃剩的垃圾,面露一個「少蓋」的表情。矮 的那個正要說話,只聽旁邊有個聲音響起□「對呀!這裡有人坐。」

  我抬頭一看,是小薇。矮的那人抬頭一看,空著的座位已有人坐了,理論上也趕我 不走,只好識趣地滾了。

  「你蹺課?」

  「和你一樣。」小薇點了根菸。

  「真巧啊,你這個時候也來麥當勞。」

  「沒什麼巧,我早來了,只是坐在別的位置上,」小薇吐了一口菸,接著說□

  「為什麼要換位置?」我愣了愣□「不知道。」兩個人半晌沒說話。過一會我說□

  「那你為什麼也換位置?」

  「因為我看到你換位置了,便過來和你聊聊。」

  「婦女節你們不是放假嗎?」

  「是啊。但我們班導師希望我們到學校唸書。」

  「強迫嗎?」

  「沒有,不過我們班全都來了。」她熄了菸,對我眨個眼睛□

  「可是只有我,哈,坐在這裡和男生鬼混!」

  「你們真用功,不愧是北一女。」

  「她們,」小薇笑著糾正我□「沒有我。」

  隨著讀書考試興趣及欣賞音樂的共同品味,我們古今上下地談著自己的嗜好及興 趣。她喜歡民謠及古典音樂,而且都可以談出些名堂來,不像我只是聽得好聽,其他一 竅不通。

  「喜歡披頭?」

  「非常喜歡。」

  「為什麼?」

  「怎麼說呢……他們的歌非常自由……」

  「自由?」

  「就是放得開。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一聽就舒服。」

  「真有趣,」小薇笑了笑,問我說□「什麼時候開始聽的?」

  「國三。不過那時候只聽過幾首比較有名的。」

  「後來呢?」

  「上了高一,拿存款去買了全套。就一直聽下來了,而且百聽不膩。」

  「最喜歡哪一首歌?」

  「講了你也沒聽過。」

  「講講嘛!」

  「好吧!我最喜歡『倘若我墜入情網』。」

  「有什麼原因嗎?」

  「我喜歡你那一大堆吵死人的披頭。」小玫笑著,一撩那一頭卷卷的頭髮。

  「我送你一套好不好?」

  「不必了,太貴了我收不起,」小玫說□「你唱給我聽好了。」

  「算了吧!」我笑著說□「披頭會告我污蔑他們的藝術。」

  「不會啦!你唱得很好聽。」

  「好吧!要我唱哪一首?」

  「嗯……唱那首『倘若我墜入情網』好了。」

  「可是我記不得全歌詞耶!」

  「沒關係,唱到哪算哪好了。」

  「結果呢?」小薇問。

  「我還是沒唱。那樣太呆了。」

  「她會很失望嗎?」

  「有一點。」

  「那你怎麼辦?」

  「回去之後練了好久。可是當我把歌詞背得滾瓜爛熟時,她已經出國了。」

  小薇笑了起來,把菸熄了說道□「這種事一輩子不知道碰到幾千件,想開點就是 了。」

  「話是如此,想不開,就是沒辦法。」

  「找個新的嘛!」

  「往哪兒找?」我苦笑道□「以前男女合校,現下念個和尚學校,連門路都沒 有。」

  「我可以幫你介紹幾個啊!」小薇笑道□「這不就是個門路嗎?」

  「算了。」我有點鬱悶地道□「以後我不想再交女朋友了。」

  她以乎很不贊同地道□「要是人家送上門來呢?現成便宜撿不撿?」

  「開玩笑!誰會看上我?」我自憐地道□「我自己都不滿意,誰這麼三八?」

  「別說喪氣話!」小薇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女孩子和男孩子的審美角度不同, 你還不算糟。」

  「謝了喔!」我心想沒聽說過這種安慰的話,什麼叫「不算糟」?於是微笑道□ 「就算你說得對,那還是沒希望。」

  「為什麼?」

  「你說的嘛!男女審美角度不同,」我答道□「送上門來的都是這種自認不算糟的 貨色,那可划不來。」

  「哈哈!」她聞言大笑。不一會兒又問道□「你真的這麼沒信心嗎?」

  「我說過了,我是沒意願。」

  「那倘若……我送上門來,你要不要?」她微笑著問道,眼神中充滿了挑戰意味。

  我一怔,頓時不知如何回答。心想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 又補上一句□「我是指像我這種『貨色』,可別亂爽!」我鬆了口氣,笑道□

  「你這種貨色倒是不錯,要不是人家剛走心情不好,原是可以好好考慮的。」

  「好極了!你好好考慮吧!」她雙手一拍,笑吟吟地盯著我瞧。

  「別鬧了,」我正色說道□「這種玩笑開不得。」

  「誰跟你開玩笑?」她一派正經八百地說□「我這種貨色不是不錯嗎?」

  「你……」我遲疑了一下,瞧她一臉很認真的樣子,便道□「我說真的,小玫剛 走,對這種事我實在……實在沒心情。再說你……你看上我了嗎?」

  「自然沒有。」她笑道。

  「所以啦!別鬧了。」我有點不高興地說□「我不喜歡你開這種玩笑,別這樣 了。」

  「我不是開你玩笑,」小薇道□「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那麼確定而已。」

  「確定什麼?」

  「你對那個小玫的感情啊!」

  「告訴你,對於這一點,我再確定沒有了。」

  她笑了笑,略有深意地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了。

  下午四點半。學校放學了。

  小薇和我離開了麥當勞,漫步在重慶南路上。和往常一樣,除了女校的同學略有減 少之外,此時滿街又都是高中生。我跟她並肩走著,不知不覺中告訴了她我那種有些失 落的,似乎沒有歸屬感的感覺。她沈默地聽著,使我愈說愈多。待我說完了之後,她告 訴我她也有這種感受,但不同的是她並不因此困擾,反而覺得這就是我們和他們不同之 處。她說我還有小光老二那堆朋友,像她才是真的一個人。她說道,像我們這種人,就 因為有某種別人沒有的特質,因此才會疏離於人群。我不應該以此自苦,因為只要找到 另一個擁有如此特質的人,不但困擾馬上會消失,更會有別人永遠不及的友誼。

  我聽她這麼說,心中頗感溫暖,看了她一眼。她鼓勵地笑了笑,牽起我的手說,雖 然我倆沒認識多久,但她已把我當作一個好朋友了。我受寵若驚地問為什麼,她不語, 只是把手牽得更緊。

  六點整。金橋打烊了。

  我倆走出金橋的大門時,天空尚是一片晚霞。她提議去中正紀念堂散步,我稍微遲 疑了一下,最後仍是同意了。她又牽起我的手,說道她知道我在想小玫,也明白我的感 受。不過想再多人家也不會回來,不如享受一下現在的生活,別苦著臉。

  當我倆踏上總統府前長長地紅磚道時,我放脫了她的手,她微微一怔,卻不多說什 麼,只是淺笑著,似乎很能體諒。我心中想小玫的話□「我喜歡和你牽手走在這裡。感 覺上,這道紅磚就像紅毯一樣。」

  踏著斜陽,我倆在沈默中走過了紅磚道。

  我不知為什麼,有點歉疚的感覺。在北一女門口等紅綠燈時,好像如此方能表示什 麼似地,再度把手伸向她。她輕輕牽起,微笑地道□

  「你真是個敏感的男孩。」

  八點四十分。中正紀念堂廣場。

  牽著的手仍未放開,我倆在中正紀念堂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絕口不再提或問任何和 小玫有關的話題,只和我聊一些有關小光、老二及詩聖等成功同學的事。我告訴她小光 平常在大夥兒面前搞笑的趣事,老二有時敏感有時呆的個性,以及詩聖這一陣子和我突 飛猛進的友誼。她仔仔細細地要我告訴她和小光在台上,在聚光燈下表演時那種既興 奮,又緊張的感受;她和我笑著談論老二這個傢伙的個性及寶事。在她的詢問下,我也 告訴了她「老二」這個外號,是開學時有一天歷史老師見到他叫「劉遵五」,一時興起 問他在家是老幾?他起立不假思索地道「老二」,引得全班大笑不止而來的。

  這麼談著已是十點半了。她沒等我提,就說道你該回家了。我有些不捨地看著她, 她微笑地凝視著我。不一會兒,她打破沈默道□「回去吧。」

  「嗯。」我點頭,站著沒動。

  她嫣然一笑,飛快地吻了我一下,在我訝異的神色中笑道□「別耽心,只代表給一 個朋友的感謝罷了。」

  「感謝我什麼?」我不解地問。

  「太複雜了,以後再說。」

  說著她在笑聲中快步離去。只剩下詫異的,不知所措的我,站在原地怔怔發愣。

  三月十三日。

  無聊的日子,下著沒完沒了的雨。

  早上第一節是國文課,我遲到了十分鐘左右。一進教室,就看到七八個同學站在位 子旁,一臉倒霉的樣子。講台上的狗絹正怒髮衝冠地吼叫著。我在門口喊了聲「報 告!」正要往裡走,便聽到狗絹的怒罵□

  「董子凱!你幹什麼?」

  「進教室啊!」我心想站在門口不進來幹嘛?只聽狗絹叫道□「我有讓你進來 嗎?」

  「你又沒叫我不要進來。」我應道。看樣子今天她又在發飆了,真是來得不巧。果 然,她立刻暴跳如雷地道□「你給我站在門口!遲到這麼久,罰你站一節課!」

  「我剛才在操場罰過站了,」我抗議道□「要不然也不會晚進來!」

  「你敢頂撞我?」狗絹吼道□「叫你站門口,你不服嗎?」

  「不服!」我心想好好講也沒有用,她既然覺得我在頂撞她,索性頂撞頂撞□「你 上次說過一過不兩罰,自己還很得意。現在怎麼言行不一了?」

  狗絹一聽這話火氣更大了,尤其看見班上同學連聲叫好幫我助陣,更是飆得厲害□ 「董子凱!你真是大逆不道!給我去廁所罰站!」

  我一聽不禁大樂,想不到不但不用上課,更可以去哈草樂園爽一爽,連忙道□ 「是!」隨即在全班羨慕的眼神中離開。走時還聽到狗絹得意地說道□

  「我看你還敢不敢頂撞我!哼!」

  剛抽完一根菸便見到嘟嘟快步走進廁所,他向我道□「凱子,很爽喔?回去吧!」

  「怎麼?不是要我站一節課嗎?」我笑道□「我還來不及悔過呢!」

  「別胡鬧了,」嘟嘟正色道□「她要找你問話。」

  「什麼事?」瞧嘟嘟一臉正經,我收拾了一下心情問道□「她又抓到我什麼小辮子 啦?」

  「沒什麼,」嘟嘟道□「她平常上完課都把自己的課本放在講台裡,這個你知道 吧?」

  「知道。怎樣?」

  「今天早上她課本不見了,剛才就是這件事在生氣。」

  「那問我幹嘛?你想我會去幹她的課本嗎?」

  「她一早來就吼人,凡是成績沒有前二十名的,她都覺得是偷書賊。」嘟嘟道。

  「她媽的!」我一聽不禁火大□「這是什麼意思!沒有前二十名的都會偷她書?我 去扁她!」說著把正要點燃的第二根菸一收,起身回教室。

  嘟嘟見我勢頭不好,忙道□「她只是隨便問問,別跟她當真……」

  我揮手打斷他,冷笑道□「你別緊張,我不會當真!她隨便問問,我就隨便回答! 嘿嘿!」

  一進教室,就看到狗絹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道□「董子凱,你服不服啦?」

  「不服!」我斬釘截鐵地道□「你說過一過不兩罰!現在三罰了,我怎麼會服?」

  狗絹一愣,氣往上撞□「你這個傲慢的學生!」

  「你這個偏見的老師!」我立刻還以顏色。全班一陣喝采。

  「我偏見?」狗絹衝下講台□「我哪裡偏見?你給我說!說不出來我就記你大 過!」

  「嘿!這還不是偏見嗎?」我哼了一聲,不答反問□「我哪裡傲慢了?你倒說說 看!」

  「你這樣態度還不傲慢?」狗絹吼道□「我叫你站在門口……」

  「我不是站了嗎?」

  「那我要去你去廁所罰站的時候……」狗絹尚未問完,我又接口道□「我不是也立 刻去了嗎?哪裡有傲慢?」

  「……」狗絹立時語塞,氣得滿臉通紅□「你……你態度傲慢!」

  「我沒有!」我知道她說來說去就是要砍我的態度,心想你這個笨蛋要和我比快, 真是自討苦吃□「你和我大小聲,我對你笑著講,態度傲慢的當然不是我!」

  「那你是說我羅?」

  「我沒這麼說!」嘿嘿!果然上當了。這麼一來不但損了她,還不落口實。她無言 可對,僵在那兒。我心想該適可而止了,便不「追擊」,笑笑地站在位置旁。

  狗絹忽然又吼了起來□「你剛才說我偏見!怎麼沒解釋呢?」說著又走近了幾步, 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我笑笑,不慌不忙地道□「請問老師,為什麼你叫他們站著上 課?」說著一指那七八個還沒坐下的同學□「有人坐著,有人站著,老師不是對同學有 偏見嗎?」

  「他們是嫌犯!偷我的書!我在調查!什麼叫偏見!」狗絹連吼四句。我立刻道□ 「你憑什麼說他們是嫌犯?自己掉書為什麼怪同學?你調查他們有什麼證據?沒有證據 就亂懷疑,」我毫不鬆口,針對她的話連問四句□「不正是偏見嗎?」

  狗絹和我一輪交鋒,引起全班大聲鼓噪。她說話時全班猛噓,我反問時大夥兒掌聲 連連。狗絹似乎不知道我已經有了準備,又吼回來□「董子凱!你說我沒證據是不 是?」

  「有的話,說來聽聽。」我雙手一攤,促她快說。只聽她問道□

  「董子凱!你上次段考第幾名?」

  「四十九。」

  「好哇!那你也是嫌犯了!」狗絹大樂,以為扳回一成了□「我的書不見了,一定 是你偷的!」

  「什麼理由?」我笑著問道□「沒理由就是偏見!」

  「當然有理由!」狗絹道□「成績好的同學品性好!你是班上倒數第六,一定是第 六壞的啦!」

  「所以呢?」我忍著話不說,等她屁完。

  「所以啦!書是你偷的對不對?」狗絹板起臉孔,伸手道□「書拿來,否則記你大 過!」

  「等等!」我心想該反攻了,便道□「依老師的說法,成績不好品性一定不好 嗎?」

  「當然!」狗絹道。

  「那麼,成績好品性就好嗎?」

  「廢話!」

  「那我請問老師,要是有一個同學考第二,但他國文成績第一,這種情況誰的品性 比較好?」我追問。

  狗絹一怔,似乎沒想過這一點,呆了呆道□「當然是……當然是國文第一的同學好 啦!」

  此言一出,全班哄堂大笑。我等大夥兒安靜了點,又問道□「老師為什麼這麼認 為?」

  「這還用說嗎?」狗絹得意洋洋地道□「國文又高雅又深奧,學國文的孩子,當然 是好孩子啦!」

  嘿嘿!我心想你完了!立刻說□「那對啦!老師講得太對了!你的偏見真是不 淺!」

  狗絹聽我說「對」,還道我認栽了,正在得意。不料又聽我說她偏見,臉色立時大 變,向我疾撲而來。我雙手背在身後,冷冷地看著她。只見她衝到我身前不遠便止步, 看我一臉「狠」狀,不敢再前行。

  我抓緊時機「追殺」道□「老師記不記得——我國文成績在班上是第一——這碼子 事啊?」

  狗絹聞言,立刻慌了手腳,她根本忘了這件事。經我一提,不禁頓失威嚴,愣在那 兒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我笑道□「我當然是好孩子啦!哈哈!」

  此言一出,全班頓時叫好不絕,大夥兒都沒料到我和她扯了老半天,原來是在等這 一刻砍死她。我雙手背在身後,動都不動,心想這一局贏鐵了,趁還有機會,別把事情 弄僵,便道□

  「老師,他們這幾位……」說著又指了指站著的同學□「……平常沒事都和我一齊 研究國文。雖然成績不一定非常好,可是都很用功。我想……」

  「我想他們都是好孩子,都不會偷書的。」

  狗絹愣了半天,點點頭。伸手要他們坐下。對我說道□「好吧!董子凱……你也有 點道理(廢話!)。這次我就不追究了……(不然你還想怎樣?)下次再發生類似狀 況……(你還有下次哇?)」狗絹頓了頓,忽然厲聲吼道□

  「我就記你們全班大過!哼!」說著頭也不回地疾衝出去,消失在走廊盡頭。只留 下全班一陣瘋狂大笑,與站在原處,暗道不妙的我。

  第二節上課時狗絹遲到了十五分鐘左右,她沒表情地往講台上一站,等大夥兒起立 敬禮完之後,拿起一本新課本便開始上課。

  我有點不安地想著,不知她到底要怎樣。按理說,以她的個性,吃了上節課那種悶 虧,理當大大發一下飆,把大夥兒好整一番才是。只見她自顧自地上課,間而有之地扯 一些外話,和平常心情好的時候並無二致。我心想要不是她突然「天良發現」;便是已 然想好什麼歪點子,來狠狠整我們一頓。

  老二拍了我一下,他正拿著一張紙條。我接過一看,是小光的筆跡□「凱子,她這 節上課有點怪,可能大事要糟,你小心點。小光」

  我想了想,在紙條上寫了一句□「你放心,有什麼事我都會頂著。反正沒錯,怕她 個鳥?」請老二遞了回去。老二傳走紙條,對我悄聲說道□「你真的有把握?」

  「我又沒做錯事。」

  「她要是去訓導處告狀怎麼辦?」老二叮嚀道□「她可以說你罵她,記你個過 耶!」

  「放心,有老齊在,不會分不清是非。」我道。

  就這樣上了半小時,眼看下課不到五分鐘了,狗絹把課本一合,說道□

  「各位同學,剛才那一節課沒上,以後我們要趕進度了。明天開始,上課要專心一 點。」

  全班一片靜默,等她往下說。

  「老師的書放在班上,是相信你們大家都是好孩子,不會亂動亂拿的關係。這次書 本遺失,證明了你們還是不懂自律,這個風氣得好好改進才是。」她頓了頓又道□

  「上一節課老師追查班上的小偷是誰,原來不是很有重點,但在董子凱同學的大力 提供線索下……老師已經改變了調查方向。」

  我心想她可不要開班上國文最低的詩聖的刀,否則事情一定沒完沒了。正怔忡間, 只聽她又道□「老師以前帶南門國中,班上同學也有偷東西的毛病。有一次有個同學掉 了皮包,在班上問了半天都沒人肯承認。最後實在沒辦法了,老師只好使出最後一招。 結果輕輕鬆鬆地便查出了是誰作的賊。」

  大夥兒興趣上來了,不知道她的「最後一招」是什麼。只聽她洋洋得意地道□ 「……我有個朋友會畫符,我找他畫了三張符。一張貼在前門,一張貼在後門,另一張 貼在講台中央。上課的時候我就對他們班說,要小偷快自首,否則把符一貼,小偷的末 日便來臨了……」

  全班都呆了,我們張大了口,連笑都忘了。狗絹接著道□

  「他們都不信邪,於是我便貼上了符。結果,相信你們都也想到了,那個小偷出門 時候跌倒,把腿撞斷了,哈哈……」

  「後來他自己來自首,還哭著向老師道歉。你們也知道老師為人仁厚,便把符取了 下來,沒過兩天他就自動好了!」

  狗絹眉毛一揚,神情自得地道□「明天我再去找三張符來!你們識相的,就快認罪 吧!哈哈!」說著一抽書本,在大笑聲中揚長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的 一二四班五十五個同學。

  早上十點五分,行政大樓五樓的一年級教室,突然傳來一陣瘋狂的笑聲。在這個春 天的日子裡,清脆地迴響於小小的校園之中,久久無法平復。

  三月二十三日。

  早上兩節英文課,我和詩聖窩在「哈草樂園」抽菸。直到聽見中午下課鐘響,我倆 才起身,舒舒快麻痺了的身子,回教室吃中飯。

  據詩聖說,這兩天我看起來好多了。較之前一陣子的失神落魄,總算有點人樣。他 問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喜事,還是又愛上了另一個女孩?在他的追問下,我不得不承認 之所以心情好轉,乃是因為認識了小薇之故。

  上禮拜在麥當勞第二次碰見她之後,這兩天我每天都固定蹺下午的課,和她在金橋 聊天。說來也是很奇怪,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們十分投緣,雖然她和我是完全不同的 類型,無論從談吐、興趣或專長看來,我們都沒有什麼交集。但是,每當我倆聊天的時 候,我總是感到十分自在,彷彿和她是相識多年的好朋友一般,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 覺得有任何拘束。或許是她個性瀟脫的緣故吧,我私忖和她說說講講的樂趣,實在比和 老二之類的傢伙打屁來得有意思。

  我和詩聖提到小薇時,詩聖一直古古怪怪地瞧著我笑。起初沒發覺,我還以為他聽 得很專心;後來看見他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時,我才驚覺自己講得太爽了。他見我頓了 頓,問我怎麼不說了?我反問他笑什麼,他忍不住狂笑道□「小子!你他媽的是個大花 癡!上一個走了沒兩天,下一個就開始了!哈哈!」我連忙解釋道我沒有喜歡她,只不 過當個朋友而已。詩聖大笑不止,笑得我不禁惱火,拿起打火機恐嚇他別笑。他這個大 渾球竟然笑得更開心,還打趣道□

  「你燒死我吧!講了快一節課,還說沒有喜歡人家!哈哈!快燒啊!等什麼?」

  我倆剛走出「哈草樂園」,迎面便碰上了小光,小光見我倆很開心,便問道□

  「哈羅!在爽什麼啊?」

  我還來不及開口,詩聖便道□「凱子把了一個北一女的馬子,剛才跟我臭屁半 天!」

  「他媽的別聽他放屁!」我連忙搶過話頭□「我沒有把人家當馬子!他問我最近蹺 課去哪兒了,我就告訴他和一個北一的聊天。他就硬栽我把人家!」

  「蹺課聊天?」小光笑了起來□「那不就是約會嗎?還說不是把人家?」

  詩聖一樣不禁大笑,得意洋洋地道□「我說得沒錯吧!嘿嘿!」

  「你們兩支烏龜!」我脫口罵道□「跟你們有理說不清!」

  「說不清就承認嘛!」小光道□「能夠三兩下把上一個北一女的,也不是什麼丟臉 的事啊!哈哈!」

  「厲害得很!」詩聖又湊了一句。

  「你們滾蛋好不好?」我沒好氣地道□「別跟我說相聲!一點也不好笑!」

  「不會啊!好笑得很!」兩人齊聲反駁,隨即又大笑不止。

  小光喘過了氣,對我說□「凱子啊,算你沒在追人家好了,這兩天也比較好些了 吧?」

  「好點兒了,多謝。」

  「那表演的事……」小光正要說,我便打斷了他□「免談,我真的不想上。」

  「可是……」小光想了想□「希特勒一再拜託,我也答應他了。」

  「你不能替我答應對不對?」我板起臉孔□「這次他又沒有先跟我商量,你自己答 應了,我為什麼要湊熱鬧呢?再說……」

  「你們先等等!」詩聖打斷了我□「我不參加了,拜拜!」說著揮手要走。小光拉 過他□

  「你等一下,我有事找你。」

  詩聖聳聳肩,留了下來。小光轉頭又對我說□「凱子!又沒有要你練新段子!就 『好』便成了!有什麼難的嘛?」

  「我這兩天是好了些,」我道□「但可沒好到可以上台搞笑的地步。別強迫我好不 好?」

  「這……」小光似乎還想說什麼,看我一臉堅決的樣子,便轉口道□「……好吧, 不勉強你就是了。」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不過你還是考慮一下,好不好?」

  「好,我會考慮……」我本來想問他為什麼一再相勸,似乎非我不可似地三番兩次 力下說辭?轉念卻又想管他那麼多,這話一問,他一定又沒完沒了。於是道□「就這樣 了,你倆談吧,我回去吃飯了。」

  回到座位上時桌上已經放著一個熱騰騰的便當,我向正在大嚼的老二道了聲謝,老 二道□

  「剛才又去抽菸了?」

  「嗯,和詩聖。」

  「你抽什麼菸?」老二問道,伸手從我上衣口袋中拿出了我的「七星」,端詳了半 天說□

  「日本菸?」

  「味道不錯,你想嘗嘗?」

  「問問而已,」說著把菸遞回來□「上面怎麼沒有公賣局的『吸菸過量,有礙健 康』?」

  「水貨嘛!還用問。」我反問道□「你好像很懂嘛!還知道公賣局的廢話?」

  「誰都知道,而且那又不是廢話。」老二勸道□「別抽太多,小心長肺癌。」

  「得就得,慢性病,」我故作不在乎地道□「一天抽幾根,等開始長肺癌時,我也 差不多該死了。」

  「什麼話嘛!」老二白了我一眼□「自己身體不照顧,還說這種話!」

  「我心情不好,你少廢話兩句。」我頂了他一句。他皺起眉頭問道□「不是又有新 女朋友了嗎?怎麼又心情不好了?」

  「喂!你們別這樣好不好?」我怫然道□「她不是我女朋友!怎麼你跟小光詩聖一 樣,都說她是我馬子?」

  「你每天下午都和她……」老二正待反駁,瞧我面色不善,連忙改口道□「算了, 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不一會兒,老二又說□「對了,剛才希特勒來找你。」

  「唔。」

  「你怎麼不問是什麼事?」老二問道□「他連來了兩節下課呢!」

  「我知道,他是不是談儀隊社慶,要我上台?」我反問老二,見他點頭便又說□ 「小場面,沒興趣。」說著打開了便當。

  老二盯著我瞧了半天,忽然問道□「凱子,這兩天心情好些了是不是?」他偏著 頭,似乎如此可以證明他的觀察很正確□「不難過了?」

  「沒事我難過什麼?」

  「怎麼會沒事?」老二追問道□「人家……人家走了之後,你不是一直在難過 嗎?」

  「走了就算了吧!」我聳聳肩□「反正難過也不濟事。」

  「看得這麼開?」老二一臉狐疑。我笑笑,拍了他一把□「這兩天和詩聖聊天,他 這麼說了幾千次,聽久了,也這麼認為了。」

  「不見得吧?」老二似乎知道我不打算深談,不死心地又問道□「別騙我喔!」

  「見得!見得!」我有些煩,亦有些難過地揮了揮手說□「吃飯吧。」

  「可是……」

  「吃飯吧!」我瞄了他一眼□「我真的不想再談了。」

  一陣沈默,我倆都不再說話。我心想老二這傢伙還真不識相,每次問問題都非把我 搞火,真是不知見風轉舵。但是,話說回來,他還是很關心我,否則也不會這麼「不恥 下問」。對他擺出這種態度,實在也蠻慚愧的,還是道個歉吧!於是我轉頭叫了他一聲 □

  「老二……」

  「凱子……」

  同時出聲,兩人都是一愣。他立刻說□「你講。」

  「不,你先講。」我說。

  「你先。」

  「我……我是想說,剛才我有點兒煩,」我說道□「不過還是很感謝你的關心…… 反正你別介意就是了。」

  「沒關係。」他說。

  「該你了,」我問道□「你要說什麼?」

  「嗯……」他想了想,問道□「凱子,你到底還有沒有在難過?」

  「老實說有一點。」我坦承道□「還好啦!」

  「我是想告訴你,我覺得你當時太不關心她了。」老二正色說道□「你一天到晚練 社團不陪人家,也不問一問人家有什麼心事。所以人家走的時候,你才會一點準備也沒 有……」他頓了頓又說□「我相信她不是故意要瞞你,只是反正你也沒心聽,所以她才 會沒說。」

  「然後呢?」

  「上次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不是和你說要趕快問她嗎?」

  「是又怎樣?」

  「那你問了沒?」

  「沒有。我原本打算考完期末考再問的。」

  「結果就來不及了,對不對?」

  「話是不錯,但又怎樣呢?」我反問□「橫豎她也是要走的。」

  「也許。可是……」老二略加思索地說□「我想你要是早一點聽到這件事,搞不好 來得及叫她別去。」

  「……」

  「她老早就想告訴你了,只是你沒心情聽,所以她才忍著不講。」老二一針見血地 說□「所以啊!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嘛!」

  「就算如此,」我咬了咬牙□「就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現在說這麼多,又有個 屁用?」

  「當然有用。」老二道。

  我不語,等他繼續。老二想了頗久,才道□「我相信那個北一女的……林美薇是不 是?她會喜歡你的。下次你可要多用點心了!別再跟這次一樣。」

  「你這麼認為?」

  「不是嗎?」老二解釋道□「她這一陣子每天陪你,我相信她會喜歡你的。甚 至……」老二又頓了頓□「甚至她已經喜歡你了。」

  我搖搖頭,心想你不懂。小薇那種類型的女孩,是不會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的。再 說……

  「別先下判斷喔!」老二再次強調。

  「你錯了!老二。」我忍不住反駁□「別說她不會愛上我這種人。就算果真如此, 我也不會接受。」

  「為什麼?」老二一愣。

  「小玫和我國小就認識了!我和她之間的感情非常深……」我大聲道□「她前腳 走,我後腳就找個新的。你以為我對她那麼隨便嗎?」

  「你確定嗎?」

  「再確定沒有了!」

  「我不這麼想。」老二在我背上拍了拍,意思要我別激動,他說□「不過我也不太 肯定啦!但是果真……你們要是果真在一起了,可別忘了我告訴你的話。」

  「好,我會記得!」我吸了一口氣,稍微冷靜了一下,然後微微點了個頭□「多 謝。」

  「別客氣。」老二淡淡地笑了笑。神色古怪;我歎了口氣,逕自吃飯。兩人便不再 談了。

  晚上希特勒來電,又再次以表演的事再三相邀。他說這次雖然只是儀隊社慶,我們 在他們的慶祝活動中應邀表演的小場面,但是小達要通過這次表演指定下屆社長,而他 們都認定我是最佳人選,是故希望我一定要到。我說既然如此,你們為何不乾脆叫我當 社長就得了?他回答說,雖然我和小光在社團的人望及表現都是沒話講的,但有兩個六 字頭留級的學長——范胖及阿強——很可能不服。他說這兩人就性格而言是不錯,但辦 起事來,卻遠不及我和小光的乾淨爽快。再說阿強本人也想競選社長,就同是六字頭的 小達而言,不好意思擺明了站在我這一邊。我笑道原來你們是要小光和我「藝壓全場」 羅?希特勒道,這不過是一種形式上的競賽,大家比比誰的實力好,誰就當社長。他又 說小光其實對行政活動不太感興趣,七字頭只有我可以挑起重擔,所以我這次務必要上 台。我聽了不禁大笑,然後問他是否知道——我根本不打算當社長?希特勒一聽大急, 忙道你不當誰當?阿強雖然是高一,但他畢竟是六字頭的,不太容易罩得七字頭,甚至 明年就入學的八字頭新生,我不當社長,以後怎麼辦?

  我笑了笑迴避他的問題,只道事關重大,給我兩天考慮考慮。他無計可施,只得答 應了。掛電話前仍不住「勸喻」,我不置可否,收了線。心中想□社長?我是最佳人 選?哈哈!怎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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