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邊上有一個地方,背後靠著山,前面遙遙地望得見大河,青山綠水,風景是秀
麗地方卻有一個極粗鄙的名字,叫作「毛驢拉板車」,到後山的採石頭拉下山去,每天
掙個塊多錢,好歹能餬口。因為家家差不多都差了毛驢,外面的人就把這地方叫作「毛
驢窩」。女人們都在四處做零工。轉過山腳有一個「新字八六八廠」,是個三壽終正寢
三,廠裡一些搬搬運運和基建上的粗重活都是在外面雇零工做。毛驢窩的女人很多都在
這個廠裡做零工,每天也能掙八毛錢。
毛驢窩是一片雜亂無章、破止舊不堪的土坯房和劃草棚子,居住著一群沒有戶口的
「黑人」。這些人原是住在河上游的農民。當年這裡修建水電站,淹沒了無數農田。政
府把失去家軒的農民安置到下游的幾個縣。也有一些人始終懷念祖祖輩輩居住的故土,
想在原籍找一塊安身之地。最早不知是誰,在小城邊上的山腳下搭了個棚子住下來,後
來越來越多的移民都到這裡來安家。移民安置部門和派出所一次一次動員他們返回新居
地。但是地論怎樣軟硬兼施,都趕不走他們。時間一長,就採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的政策。
住在毛驢窩最東頭的一戶人家是母子兩人。兒子田大旺三十來歲,尚未娶親,人長
得五大三粗,有一身憨力氣,臉也長得憨相,黑黃的大餅臉,後腦勺扁扁的。大旺娘的
腿有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做不了什麼活,只在家燒飯洗衣。閒著她就跟左鄰右舍的
婆婆媽媽們嘮嘮家常。婆婆媽媽們有時也愛聊年輕時的風流韻事。
「我可是見過世面的!」大旺娘常說,她說她做姑娘的時候長得很俏,家裡把她許
配給一個劁豬匠。快成親的時候,有一天村裡的大戶人家辦喪事,請了武當山紫霄宮的
道士來打醮,村裡人都去看,她也去了。有一個叫靈風的青天年道
士長得很俊,不知怎麼就把她的魂給勾去了。「我就是不該朝他看哩!」她說,
「他不光長得俊,還有仙氣,有法術呢!他的眼睛裡像有鉤子,只朝你看一眼,就把你
的魂勾了去。他的手碰到你的身上,你就像喝了酒似地醉暈暈的,渾身的骨頭都酥了。」
法事做完的那天,他偷偷跟著他跑了。跑到漢口,在長堤街租了一間小房子,靈風掛一
塊張三豐嫡派弟子的招牌,給人算命、治病。來算命和看病的大多是女人,一來二去的,
有些女人就跟他勾搭上了。「那是他有本事,女人們都愛他。」大旺娘說,「他的仙氣
和法術要靠女人滋養,只我一個女人咋夠呢。」她照舊死心塌地跟著他,伺候他。後來
終於鬧出事來。靈風勾搭上了一個官僚的姨太太,被官僚發現了,派人在半夜把她綁去,
扔進長江。她逃回家鄉,還是嫁給了劁豬匠。劁豬匠把她娶過去以後,綁起來毒打一頓,
硬是把她的腿打斷了,從些落下殘疾。過了兩年,她生下大旺,丈夫卻得傷寒死了。她
說:「大旺長得就像那個死鬼!」她常想,要是跟靈風生個兒子該多好,那一定是個聰
明娃子。靈風那冤家偏偏要練什麼長生不老的神功,說是只能吸取女人的精氣,不能在
女人身上留種,不然走漏陽氣,就會壞了功夫。那劁豬匠是不吝惜精力的把他打殘了,
還要夜夜在她身上耕耘播種,做起那事來就像豬一樣,又粗暴,又猴急,總要把她折騰
得死去活來,哪有半分靈風那種溫存和風流。真是栽什麼葫蘆結什麼瓢,生下這麼個憨
兒子,只會出傻力氣。
毛驢窩女人都不曾立貞節牌坊,聽了大旺娘的故事,只覺得有趣,並不覺得有什麼
丟人。
大旺從小沒有爹,對娘極孝順。他白天拉石頭,夜晚到河邊去釣蝦。八六八廠有很
多上海人,最愛吃蝦。他拉石頭經過廠門口,就把蝦賣給他們。他的蝦又新鮮又便宜,
那些人都搶著買。多少賣點錢,娘倆的日子就寬裕些。
深秋的一天夜晚,大旺像往常一樣到河邊去釣蝦。
天色很暗,他扛著穿在竹竿上的一串小網,從八六八廠的圍牆外面走過。忽然看見
一條黑影從圍牆上跳下來,撲通一響。他心中一凜,大聲喝道:「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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