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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離了王老頭兒家之後,我糊里糊塗走了幾里路,心中本未決定到什麼地方去。回家罷,我沒有家了;到桃林村去罷,那裡王大金剛已不在了,若被不講理的官兵捉住,倒不是好玩的;到城裡會罷,到城裡去幹什麼呢?想來想去,無論如何想不出一條路。最後我決定到城裡去,俟到城裡後再作打算。我問清了路,就沿著大路進行。肩上背著一個小包裡帶著點糧,還夠兩天多吃,一時還不至於鬧飢餓。我預備兩天即可到城裡,到城裡大約不至於餓死。

  天已經漸漸黑了。夕陽慢慢地收起了自己的金影,烏鴉一群一群地飛歸,並急躁著暮景。路上已沒有了行人。四面一望,一無村莊,二無旅店——就是有旅店,我也不能進去住宿,住宿是要有錢才可以的,我哪有錢呢?不得已還是低著頭往前走。走著,走著,忽看見道路右邊隱隱約約似覺有座廟宇,俄而又聽著撞鐘的聲音——叮噹,叮噹的響。我決定這是一座廟宇,於是就向著這座廟宇走去。廟宇的門已經閉了,我連敲幾下,小和尚開門,問我幹什麼事,我將歸宿的意思告訴他。他問了老和尚的意思,老和尚說可以,就指定我在關帝大殿右方神龕下為我的宿處。大殿內沒有燈燭,陰森森,黑漆漆地有鬼氣,若是往常,你就打死我也不敢在這種地方歇宿,但是現在一則走累了,二則沒有別的地方,只得將就睡去。初睡的時候,只聽刺郎刺郎的響,似覺有鬼也似的,使我頭髮都豎了起來。但是因為走了一天的路,精神疲倦太甚,睡神終久得著勝利了。

  第二天早晨,我正好夢方濃的時候,忽然有人把我搖醒了。我睜眼一看,原來一個胖大的和尚和一個清瘦的斯文先生立在我旁邊,向我帶疑帶笑地看。

  「天不早了,你可以醒醒了,這裡非久睡之地,」胖和尚說。

  「你倒像一個讀書的學生,為什麼這樣狼狽,為什麼一個人孤行呢?你的年紀還不大罷?」清瘦的斯文先生說。

  我只得揉揉眼起來,向他們說一說我的身世,並說我現在成一個飄流的孤子,無親可投,無家可歸。至於想到桃林村入伙而未遂的話,當然沒有向他們說。他倆聽了我的話之後,似覺也表示很大的同情的樣子。

  「劉先生!這個小孩子,看來是很誠實的,我看你倒可以成全他一下。你來往斯文之間,出入翰墨之家,一個人未免有點孤單,不如把他收為弟子或做收書僮,一方面侍候你,二方面為你的旅伴。你看好不好呢?」胖和尚向著清瘦的斯文先生說。

  「可是可以的,他跟著我當然不會餓肚子,我也可以減少點勞苦。但不知他自己可願意呢?」清瘦的斯文先生沉吟一下回答胖和尚說。

  我聽了胖和尚的話,又看看這位斯文先生的樣子,我知道這位斯文先生是何等樣的人了——他是一個川館的先生。維嘉先生!川館先生到處都有,我想你當然知道是幹什麼勾當的。當時我因為無法可想,反正無處去,遂決定照著胖和尚的話,拜他做老師,好跟著他東西南北鬼混。於是就滿口應承,順便向他磕一個頭,就拜他為老師了。斯文先生喜歡的了不得,向胖和尚說了些感激成全的話。胖和尚分付小和尚替我們預備早飯,我就大大的飽吃了一頓。早飯之後,我們向胖和尚辭行,出了廟門;斯文先生所有的一切所謂的文房四寶,裝在一個長布袋裡,我都替他背著。他在前頭走,我在後頭行。此後他到哪裡,我也到哪裡,今天到某秀才家裡寫幾張字畫,明天到某一個教書館裡談論點風騷,倒也十分有趣。我跟著他跑了有四個多月的光景,在這四個月之中,我遇著許多有趣味的事情。我的老師——斯文先生——一筆字畫的確不錯,心中舊學問有沒有,我就不敢說了。但我總非常鄙棄他的為人:他若遇著比自己強的人,就恭維誇拍的了不得;若遇著比自己差的人,就擺著大斯文的架子,那一種態度真是討厭已極!一些教蒙館的先生們,所怕的就是川館先生,因為川館先生可以搗亂,使他們的書教不成。有一些教蒙館的先生們見著我們到了,真是戰戰兢兢,惶恐萬狀。我的這位老師故意難為他們,好藉此敲他們的竹槓——他們一定要送我們川資。哈哈!維嘉先生!我現在想起來這些事情,真是要發笑了。中國的社會真是無奇不有啊!

  倘若我的老師能夠待我始終如一,能夠不變做老師的態度,那末,或者我要多跟他一些時。但是他中途想出花頭,變起卦來了。我跟他之後,前三個月內,他待我真是如弟子一般,自居於老師的地位;誰知到了最後一個多月,他的老師的態度漸漸變了:他漸漸同我說笑話,漸漸引誘我狎戲;我起初還不以為意,誰知我後來覺著不對了,我明白了他要幹什麼勾當——他要與我做那卑污無恥的事情……我既感覺著之後,每次夜裡睡覺總下特別的戒備,雖然他說些調戲的話,我總不做聲,總不回答他。他見我非常莊重,自己心中雖然非常著急,但未敢居然公開地向我要求,大約是不好意思罷。

  有一晚,我們宿在一個小鎮市上的客店裡。吃晚飯時,他總是勸我喝酒,我被勸得無法可想,雖不會喝,但也只得喝兩杯。喝了酒之後,我略有醉意,便昏昏地睡去。大約到十一二點鐘的光景,忽然一個人把我緊緊地摟著,我從夢中驚駭得一跳,連忙喊問:「是誰呀?是誰呀?」「是我,是我,莫要喊!」我才知道摟我的人是我的老師。

  「老師!老師!你怎麼的了?你怎麼……」

  「不要緊,我的寶寶!我的肉!你允許我,我……」

  「老師!這是什麼話,這怎麼能行呢!」

  「不要緊,你莫要害怕!倘若你不允許我,我就要……」

  他說著就要實行起來。我這時的羞忿,真是有地縫我都可以鑽進去!但是,事已至此,怎麼辦呢?同他善說,教他把我放開罷,那是絕對沒有效果的。幸虧我急中生出智來,想了一個脫逃的方法。

  「好!老師!我順從你,我一定順從你。不過現在我要大便,等我大便後,我們再痛痛快快地……你看好不好?」

  「好!好!快一點!」

  他聽到我順從他的話,高興的了不得,向我親幾個嘴,就把我放開了。我起來慌忙將上下衣服穿上,將店門開開,此時正三月十六,天還有月亮,我一點什麼東西都沒帶,一股氣跑了五六里。我氣喘喘地坐在路旁邊一塊被露水浸濕的石頭上休息一下。自己一個孤淒淒地坐著,越想越覺著羞辱,越想越發生憤恨,我不禁又放聲痛哭了。

  「天哪!這真是孤子的命運啊!」

  「我的爸爸!我的媽媽!你倆可知你倆所遺留下來的一個苦兒今天受這般的羞辱麼?」

  「唉!人們的獸行……」

  當時我真悲哀到不可言狀!我覺著到處都是欺侮我的人,到處都是人面的禽獸……能照顧我的或者只有這中天無疵瑕的明月,能與我表同情的或者只有這道旁青草內(口曲)(口曲)的蟲聲,能與我為伴侶的或者只有這永不與我隔離的瘦影。




  自從那一夜從客店跑出之後,孑然一身,無以為生;環顧四周,無所駐足。我雖幾番欲行自殺的短見,但是求生之念終戰勝了求死之心。既然生著,就要吃飯,我因此又過了幾個月乞兒的生活。今日破廟藏身,明夜林中歇宿,受盡了風雨的欺陵,忍足了人們的譏笑。在這幾個月中,從沒吃過一頓熱騰騰的白飯,喝過一碗乾淨淨的清茶。衣服弄得七窟八眼,幾幾乎把屁股都掩蓋不住。面貌弄得瘦黑已極,每一臨水自照,喂,自己不禁疑惑自己已入鬼籍了。維嘉先生!我現在很奇怪我雖然沒有被這種乞兒的生活糟蹋死!每一想起當年過乞兒生活的情形,不禁又要戰慄起來。好在因為有了幾個月乞兒的經驗,我深知道乞兒的生活是如何的痛苦,乞兒的心靈是如何的悲哀,乞兒的命運是如何的不幸……

  維嘉先生!人一到窮了,什麼東西都要欺侮他。即如狗罷,它是被人家豢養的東西,照理是不應噬人的,但是它對於叫化子可以說種下了不世的深仇,它專門虐待叫化子。有一次我到一個村莊去討飯,不料剛一到該村莊的大門口,轟隆一聲,從門口跑出幾隻大狗來,把我團團地圍住,惡狠狠地就同要吃我也似的,真是把我駭得魂不附體!我喊著喊著,忽然一條黑狗呼池向我腿肚子就是一下,把我腿肚子咬得兩個大洞,鮮血直流不止。幸虧這時從門內出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把一群惡獸叱開,我才能脫除危險,不然,我一定要被它們咬死了。小姑娘看著我很可憐的,就把我領到屋裡,把母親喊出來,用藥把我的傷包好,並給了我一頓飯吃。

  維嘉先生!到現在我這腿肚上被狗咬的傷痕還在呢。這是我永遠的紀念,這是不幸者永遠的紀念……

  叫化子不做賊,也是沒有的事情。維嘉先生!倘若你是叫化子,終日討不到飯吃,同時肚子裡餓得咕咚咕咚地響,你一定要發生偷的念頭,那時你才曉得做賊是不得已的,是無可奈何的。但是沒有餓過肚子的人,不知餓肚子的苦楚,一定要說做賊是違法的,做賊是不道德的——叫化子做賊,叫化子就是最討厭的東西。

  有一天,半天多沒有討到飯吃,肚子實在餓得難過;我恰好走到一塊瓜田裡,那西瓜和甜瓜一個一個的都成熟了,我的涎水不覺下滴,我的肚子一定要逼迫我的手摘一個來吃。當伸手摘瓜的時候,我心裡的確是害怕:倘若被瓜主人看見了,我一定不免要受一頓好打。但是肚子的權威把害怕的心思壓下去了,於是我就偷摘了一個甜瓜和一個西瓜。我剛剛將瓜摘到手裡,瓜棚子裡就跑出來了兩個人,大聲喊著:

  「你還不把瓜放下!你這小子膽敢來偷我們的瓜呀!你大約不要命了,今天我們給你一個教訓……」

  他倆喊著喊著就來捉我,我丟了瓜就跑,可是因為肚子太空了,沒有點兒力氣跑,我終被捉住,挨了一次痛打。維嘉先生!偷兩個瓜算什麼,其罪就值得挨一次痛打麼?為什麼肚子餓了,沒有吃瓜的權利?為什麼瓜放在田裡,而不讓餓肚子的人吃?為什麼瓜主人有打偷瓜人的權利?維嘉先生!你可以回答我的這些問題麼?

  我在乞兒生活上所受的痛苦太多了,現在我不願一件一件地向你說,空費了你的時問。人世間不幸的真象,我算深深地感覺,深深地瞭解了。我現在坐在這旅舍的一間房裡,回憶過去當乞兒的生活,想像現在一般乞兒的情況,我的心靈深處不禁起伏著無限的悲哀。維嘉先生!哪一個是與我這種悲哀共鳴的人呢?

  請君一走到街里巷間,看一看那囚首喪面衣衫襤褸的乞兒——他們代表世界的悲哀,人間的不幸。你且莫以為這是不必注意的事,他們是人類遺棄的分子!

  人總還是人啊!他們的悲哀與不幸,什麼時候才能捐除呢?他們什麼時候才能進入快樂和幸福的領域?倘若人間一日有它們的存在,我以為總不是光明的人世!或者有一些人們以為現在所存在的一切,是很可以令人滿意的了,不必再求其他;我以為這些人們的生活狀況,知識和經驗,大約是不允許他們明白我所說的事情,或者他們永遠不願意明白……

  維嘉先生!我寫到這裡,我又怕起來了,怕你厭煩我盡說這一類的話。但是,維嘉先生!請你原諒我,請你原諒我不是故意地向你這般說——我的心靈逼迫我要向你這樣叨叨絮絮地說。或者你已經厭煩了,但是,我還請你忍耐一下,繼續聽我的訴說。


一○


  H城為皖北一個大商埠,這地方雖沒有W埠的繁盛,但在政治文化方面,或較W埠為重要。軍閥,官僚,政客,為H城的特產,中國無論哪一處,差不多都沒有此地產的多——這大約因為歷史的關係。維嘉先生!你大約知道借外兵打平太平天國的李大將軍,開魚行的王老闆,持齋念佛的段執政……這些有名人物罷?這些有名人物的生長地就是H城。

  這是閒話,現在且向你說我的正事。

  我過著討飯的生活,不知不覺地飄流到H城裡來。在城裡乞討總是給銅錢——光緒通寶——的多,而給飯的少。在鄉間乞討就不一樣了,大概總是給米或剩飯,差不多沒有給錢的。在城裡乞討有一種好處,就是沒有狗的危險。城裡的狗固然是有,但對於叫化子的注意,不如鄉間狗對於叫化子注意的狠。這是我的經驗。

  一日,我討到一家雜貨店叫瑞福祥的,門口立著一個五十幾歲的鬍子老頭兒,他對我仔細地看一看,問我說:

  「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年輕輕的什麼事不能做,為什麼一定要討飯呢?你姓什麼?是哪裡人氏?」

  我聽了他的話,不禁悲從中來,涔涔地流下了淚。「年輕輕的什麼事不能做,為什麼一定要討飯呢?」這句話真教我傷心極了!我是因為不願意做事而討飯麼?我做什麼事情?誰個給我事情做?誰個迫我過討飯的生活?我願意因討飯而忍受人們的譏笑麼?我年輕輕的願意討飯?我年輕輕的居然討飯,居然受人們的譏笑……哎喲!我無涯際的悲哀向誰告訴呢?天哪!唉!……

  老頭兒見我哭起來了,就很驚異,便又問道:

  「你哭什麼呢?有什麼傷心事?何妨向我說一說呢?」

  我就一五一十地又向他述了我的身世及迫而討飯的原因。我這樣並不希望他能憐憫我,搭救我,不過因為心中悲哀極了,總是想吐露一下,無論他能瞭解和表同情與否,那都不是我所顧到的。並且我從來就深信,要想有錢的人憐憫窮人,表同情於窮人——這大半是幻想,是沒有結果的幻想。也許世界上有幾個大慈大悲的慈善家,但是,我對於他們是沒有希望的。維嘉先生!這或者是我的偏見,但是,這偏見是有來由的。

  老頭兒聽了我的話,知道我是一個學生,又見我很誠實,遂向我提議,教我在他櫃上當學徒。他說,他櫃上還可以用一個人,倘若我願意,他可以把我留下學生意,免得受飄零的痛苦。他並說,除了吃穿而外,他還可以給我一點零用錢。他又說,倘若我能忠心地做事,誠實地學好,他一定要提拔我。他還說其他一些別的好話頭……我本知道當學徒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或者竟沒過乞兒生活的自由,但是因過乞兒生活所受的痛苦太多了,也只得決定聽老頭兒的話,嘗一嘗當學徒的滋味。於是我從乞兒一變而為學徒了。

  這是八月間的事。

  老頭兒姓劉,名靜齋,這家雜貨店就是他開的。雜貨店的生意,比較起來,在H城裡可以算為中等,還很興盛。櫃上原有伙友兩位,加上我一個,就成為三個人了。可是我是學徒,他倆比我高一級,有命令使喚我的權利。有一個姓王的,他為人很和善,待我還不錯;可是有一個姓劉的——店主人的本家——壞極了!他的架子,或者可以說比省長總長的架子都要大,他對我的態度非常壞,我有點不好,他就說些譏笑話,或加以責罵——我與他共了兩年事,忍受了他的欺侮可真不少!但是怎麼辦呢?他比我高一層,他是掌櫃先生,我是學徒……

  維嘉先生!學徒的生活,你大約是曉得的。學徒第一年的光陰差不多不在櫃上做事情,盡消磨在拿煙倒茶和掃地下門的裡面。學徒應比掌櫃的起來要早,因為要下門掃地,整理一切程序。客人來了,學徒絲毫不敢怠慢,連忙同接到天神的樣子,恭恭敬敬地拿煙倒茶,兩隻手兒小心了又小心,謹慎了又謹慎,生怕有什麼疏忽的地方。掌櫃先生對待學徒,就同學徒比他小几倍的樣子。主人好的時候,那時還勉強可以;倘若主人的脾氣也不好的時候,那時就叫著活要命,沒有點兒舒服的機會。我的主人,說一句實在話,待我總算還不錯,沒有什麼過於苛待的地方。

  總共我在瑞福祥當了兩年學徒,這兩年學徒的生活,比較起來,當然比乞兒的生活好得多。第一,肚子不會忍餓;第二,不受狗的欺侮;第三,少受風雨的逼迫。有閒工夫時,我還可以看看書,寫寫字,學問上還有點長進。自然我當時所看的書,都只限於舊書,而沒有得到新書的機會。

  在兩年學徒的生活中,我又感覺得商人的道德,無論如何,是不會好的——商業的本身不會使商人有好的道德。商人的目的當然是要賺錢,要在貨物上得到利潤,若不能得到利潤,則商業就沒有存在的可能。因為要賺錢,是凡可以賺錢的方法和手段,當然都是要盡量利用的;到要利用狡猾的方法和手段來賺錢,那還說到什麼道德呢?

  有一次,一個鄉下人到我們店裡來買布,大約是替姑娘辦嫁妝。他向我們說,他要買最好的花洋標;我們的劉掌櫃的拿這匹給他看,他說不合式;拿那匹給他看,他說也不好;結果,給他看完了,總沒有一匹合他的意。我們的劉掌櫃的急得沒法,於是向他說,教他等一等;劉掌櫃到後邊將給他看過的一匹花洋標,好好用貴重的紙包將起來,鄭重其事地拿出來給鄉下人看,並對鄉下人道:

  「比這一匹再好的,無論你到什麼地方去,你也找不出來。這種花洋標是美國貨,我們親自從上海運來的。不過價錢要貴得多,恐怕你不願出這種高價錢……」

  鄉下人將這匹用好紙包著的花洋標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似覺很喜歡的樣子,連忙說道:

  「這匹東西好,東西不錯!為什麼你早不拿出來呢?我既然來買貨,難道我還怕價錢高麼?現在就是這一匹罷,請先生替我好好地包起來,使我在路上不致弄縐了才好!」

  我在旁邊看看,幾幾乎要笑起來了。但是,我終把笑忍在肚子裡,不敢笑將出來;倘若把這套把戲笑穿了,我可負不起責任。

  維嘉先生!像這種事情多得很呢!我們把這種事情當做笑話看,未始不可;但是,從此我們可以看出商業是什麼東西,商人的道德是如何了。

  普通學徒都是三年畢業,或者說出師,為什麼我上面說我只過兩年學徒的生活呢?維嘉先生!你必定要發生這種疑問,現在請你聽我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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