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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吳成的皮鞋在他就要去縣裡開校長會的前一天斷了底,算來只穿了不到十天。

  九十多塊錢輕輕鬆鬆斷送了不說,還誤了開會時撐面子的大事,吳成氣得七竅生煙,把 劉國璋叫去好一頓埋怨,說他一定是在小攤上買的Y貨。吳國璋賭咒發誓,說是在城裡最大 的百貨商店買的:「不是有發票在你手上麼?」吳成說:「發票還不是有假的!」好像劉國 璋從中作了手腳的口氣。劉國璋有口難辯,只好說下次進城負責拿去修。但又明白保修期只 有三個月,等到他再一次進城時,恐怕早就過期了。

  不過說著好聽而已。吳成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只是搖頭。劉國璋也想爭餓氣賠他,無奈 囊中羞澀,哪裡敢逞這個英雄——吳成到底是校長,倒沒有提出讓他賠的話。

  更糟的是給李一中老婆帶的女式時裝,半個多月一件都沒賣掉。李一中老婆不比吳成, 她公開叫住劉國璋,哭哭啼啼要他自己去賣掉那些衣服。小本生意人家,男人又關不起工 資,如果這次的衣服做虧了,一家人的生活就成問題了:「這可怎麼辦呀!我家還有兩個沒 成人的娃兒呀!你行行好呀!」李一中站在一邊,也不勸。

  本來買的時候覺得很不錯的衣服,偏偏沒有賣運——真是沒興一起來。劉國璋經不起婦 人的扭,只好答應幫她賣。

  於是劉國璋來到鎮上,坐在李一中老婆的服裝攤後賣衣服。他記得城裡一些小店家賣衣 服時喜歡吆喝,他也就試了一試。無奈小鎮人煙稀少,喊了一陣,喊攏一小群人,但他們也 只是好奇地圍著,看把戲一樣,並不買。有認得他是中學的老師的,不免又指指戳戳交頭接 耳怪模怪樣,讓他感到難堪。賣了幾日,依舊賣不動,煩惱苦悶之極。

  李一中老婆的服裝攤斜對面,也是一家服裝攤。攤主是個胖胖的臉色紅潤的姑娘,幾天 來,她一直悄悄觀察著劉國璋。這一天李一中老婆不在,胖姑娘踅過來,和劉國璋搭起了 話。姑娘說,她叫黃麗,曾是中學的學生。聽說他是中學裡的老師,怎麼也賣起了衣服,還 是幫別人賣?是不是他和李一中特別好?劉國璋就說了他幫李一中老婆從城裡帶衣服,帶回 卻不好賣,李一中老婆強要他賣的事。黃麗聽了甚是不平。嘴往下一撇,說:「難怪!這個 婆娘最小氣了,你幫她的忙,幫對了是白幫,幫錯了就該『湯水』。我們同她都合不來 的。」還勸劉國璋根本不用理她,她不能把他怎樣的。劉國璋說這件事他應該負些責任,再 說,反正一天也沒有什麼正經事,守守攤子也沒關糸。黃麗說:「你倒是個好脾氣!」

  於是黃麗就拿了一件時裝,前前後後仔細看了看,說其實衣服是不錯的,也許這裡的人 只是不喜歡下擺的流蘇。把流蘇剪了,再鑲一道顏色諧調的邊,可能就好賣了。

  一句話提醒劉國璋,立即就要拿一件去裁縫鋪裡加工。黃麗說不必拿到裁縫鋪去,晚上 她拿回家去幫他弄。她家裡有縫紉機,她也會裁縫手藝。

  第二天,黃麗拿來加工好的兩件衣服掛在自己的攤子上,衣服很快就被人買走了,且價 格比李一中老婆定的要還要高出五塊錢。她把錢如數交給劉國璋。劉國璋以為出現了奇跡, 感激不盡,哪裡肯要她多的錢?口裡直說就是能賣原價也是非常感謝她的了,要去多的他成 什麼人了呢?多的就算是給她的加工費。黃麗就不再堅持,只說剩下的她全部拿回去加工。 劉國璋聽了這話,更是喜從天降,哪裡還曉得客氣,把頭如雞啄米一般亂點了一通。

  天擦黑時,收了攤子。劉國璋要和黃麗一起到她家裡加工衣服,黃麗答應了。

  黃麗的家就在鎮上,家裡除她以外,還有母親和哥哥。哥哥已結婚,和嫂子住在外面, 家裡只有母親。她母親見女兒引來一個帶眼鏡的陌生人,有些吃驚,把劉國璋好一陣端詳。 黃麗說:「這是中學的劉老師,我幫他加工衣服。」老婦人說:「老師加工這麼多衣服干什 麼?」黃麗說:「媽,你別管那麼多。我們餓了,要先消夜。」 劉國璋說他不餓,讓黃麗母女倆自吃。黃麗看著劉國璋,很認真地說:「劉老師你客氣就不 好了,你是不是瞧不起人?」劉國璋趕快說:「我哪裡是瞧不起人!好,我吃。只是太打擾 你們。」老婦人擺出飯菜,兩葷二素,加一個雞蛋蕃茄湯。熱氣騰騰又香氣撲鼻。劉國璋忍 不住悄悄嚥一口口水。

  黃麗又去拿出酒來,用一個杯子斟了,送到劉國璋面前,說:「劉老師,先喝一點 酒!」劉國璋許久沒嘗過酒的滋味了,見了面前的酒杯,鼻翼早已禁不住扇動了幾下。但他 還是硬挺著說了一句:「我一個人喝?」黃麗看她母親一眼,爽脆地說:「好,我陪你喝— —可我是不會喝酒的!」劉國璋說:「笑話!女的喝起酒來個個勝過男的。」黃麗笑了笑, 又拿出一個杯子,給自己斟了,舉起來與劉國璋碰杯。

  吃飯時,黃麗慢悠悠和劉國璋說些生意經。劉國璋卻有些口齒含糊,因為他的嘴裡填滿 了菜餚。老婦人不時偷瞄劉國璋,好像他的模樣特別值得研究。

  放下飯碗,劉國璋閉著眼睛打一個嗝兒。酒香肉香從喉嚨裡直溢上來,令他十分滿意。 然後他接過黃麗遞來的熱毛巾,擦一擦油嘴,醺醺然跟黃麗進了裡屋。原來是黃麗的臥室。 進門就有一股濃重的香水味撲鼻而來,令劉國璋醺醺然之外又有些飄飄然。就是郭玉蘭的寢 室,也不曾讓他產生過這種感覺。一面的牆壁上,從各種不同的角度貼著若干港台影星歌星 的畫片。星們在上面一齊看著劉國璋微笑。看看床帳和其它小擺設,也甚是光潔可愛。一架 縫紉機,擺在靠床很近的地方。邊上一隻落地台燈,從粉紅的燈罩裡打出一弧溫和的光來。

  黃麗叫劉國璋在床上坐了,自己麻利地調好縫紉機,拿一件衣服就開始加工。

  劉國璋說他可以幫著鉸流蘇。黃麗就側過身來,手把手地教他鉸。燈光把黃麗的身影罩 了一些在劉國璋臉上,看上去不陰不陽的。劉國璋的鼻子幾乎觸到黃麗的胸脯了,溫熱的雜 著香水氣的十分耐聞的汗味直往他鼻子裡溜,這使劉國璋心裡產生了一點兒不大好的意識, 在這些意識就要膨脹起來時,黃麗便說他已經能鉸了。一邊稱讚他不愧是當老師的,一教就 會,然後就轉過身去。劉國璋只得回過神來鉸流蘇。

  於是劉國璋負責鉸流蘇,黃麗找出一些布條來,在縫紉機上鑲邊。

  讓劉國璋驚訝的是,衣服改做好了,黃麗還在領下綴一個「中外合資青春服裝公司」的 商標。她有一大盒這樣的商標。她說,昨天的兩件就是綴了這種商標的。

  他們一邊幹活一邊說話,黃麗不時發出一陣陣響亮的笑聲。

  黃麗幾乎問了劉國璋的一切,問得很天真很直截了當,比如,「你多大啦?你是從什麼 地方分來的?老家還有什麼人?你是覺得讀書累還是教書累?你在學校耍女朋友了嗎?你一 月拿多少工資?校長待你好嗎?你在這裡習慣嗎?冬天冷不冷?

  想不想家?」諸如此類,刨根問底的。劉國璋雖然不習慣她的這種問話方式,但還是沒 多少保留地滿足了她的好奇心。因為他覺得她那麼明顯地表現出對自己的關心,心裡很是感 動。

  她也說自己的事。說她家的人,她家的房子,她家的生意。還說她其實是並不很想做生 意的,她是很想讀書的——讀了書的人斯文,書讀得越多越斯文——只是讀不上去。但她家 的親戚,有讀書讀出了頭的。她的一個堂兄,就是個大學畢業生,在新疆石油隊裡當工程 師。她的一個隔房的舅舅,是個中專生,在縣農機廠當技術員。每次她到縣城進衣服,都要 去他那裡耍。聽說廠裡就要提他當車間主任了。

  慢慢地,夜已很深了。加工好的衣服壘成一大堆,地上滿是鉸下的流蘇,像是鋪了一層 金色地毯。

  忽然覺得夜很靜。原來他們已有好一陣不說話了,屋裡只有縫紉機輕快悅耳的響聲。外 面黃麗的母親也早消失了聲響。正是天氣有些熱的時候,劉國璋在黃麗後面,鉸一陣流蘇之 後,就看一陣黃麗來調劑精神。他透過黃麗的碎花短袖襯衫,看裡面乳罩的扣帶。那扣帶緊 繃繃的,扣子斜著,像是要被拉掉的樣子,不免為她擔心。又發現黃麗淡淡的腋毛在工作中 時而被胳膊夾住,時而又露出來,很有節奏,就忍不住去數那腋毛露出的次數。有時眼光又 滑向下面,觀賞黃麗那條淺色的絲裙。

  絲裙罩住她豐滿圓滑的臀,汗水將裡面的三角小內褲清晰地貼印在裙上。這樣看的時 候,又想起郭玉蘭,竟想不起郭玉蘭的內褲是不是這樣露臉地貼在裙上的。

  劉國璋從側面遞給黃麗鉸掉流蘇的衣服,看見她胖胖的臉蛋紅得像一隻熟透的蘋果。她 的嘴唇略略鼓起,十分地鮮潤。上唇一層細細的小茸毛,更使她顯得憨態可掬。

  黃麗伸手接衣服時,被劉國璋碰著了,兩人的手便有意無意地膠住一會兒。

  後來,黃麗做著做著,有時會忽然回過頭來,不勝嬌羞地瞄劉國璋一眼。瞄得劉國璋的 心很響地往上一跳。她曾起身上屋後的茅廁,大約離得太近,夜又安寧,澌澌的聲音直傳進 劉國璋的耳裡。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他們卻似乎沒有感覺到。他們有時也說話,不過聲音是放得很低 了。

  然後就是每晚照例的停電的那一刻。兩人一下落入黑暗中。縫紉機的聲音說話的聲音一 時都消失了,彷彿時間就在那一刻突然停住。黑暗既是空間又是時間,黑暗就是一切。黑暗 有時讓人恐慌,有時卻給人勇氣。在黑暗中,劉國璋的身體被一隻勇敢的手抓住了。緊接 著,一個柔軟火熱的身體滾進他的懷裡。劉國璋的腦子也像是一下停了電,完全失去作用。 只感到腳底一股奇異的力量升上來,他就抱住那個身體,順勢一拖,就拖到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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