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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第二天他在辦公室意外接到紅旗的電話。

  「是陶總嗎?」

  他欣喜異常。

  「我是紅旗!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怎麼啦,丫頭?」

  「陶總,是你的丫頭!你昨天打電話,云云正好在,啥話也不能說!」

  媽的。

  「早不給我打電話?」

  「我不敢。」

  她的撒嬌的語氣是對他的鼓勵。

  「你不想看看我?」

  「想!」

  「我去看你吧。」

  「好呀!到我這兒來吧,我給你做飯吃!」

  「今天?」

  「不,明天。說好了,明天晚上,我等你!」

  陶興本沒有想到。紅旗要說變是變得更大膽了。這個文靜的丫頭有時候膽很大,她竟敢一個人在東京住了那麼長時間!她的語調多麼歡快啊!她是應充他嗎?她是需要他嗎?她也許只是想見他,如同過去,把他當作可尊敬的長輩向他傾訴。無論怎樣他都願意,是的,他想見到她,恨不得就在今天。

  但是建設部來人了,他必須設晚宴接待。今天是這個司明天是那個司,對這些部裡的老爺一點怠慢不得。

  第二天下班陶興本叫小石停在北九馬路,他下來放走了車。天完全黑了,節氣到了冬至,在高緯度的S市不到五點鐘天就黑了。陶興本順馬路向東走拐進桂林街。他來過,云云帶他來。20多年前,他住過的岳父家的房子也是在桂林街上,那是在這條街的南頭,和南五馬路相交。這裡是北九馬路。云云就是在桂林街甫頭那幢房子裡撿到的。真有意思,全在桂林街上。他記得紅旗的樓和單元門但是記不清是四樓還是五樓。他繞到樓前看見五樓明亮的燈光和大顏色塊的窗簾,大概是紅旗的窗簾。這是70年代末或80年代初修建的普通住宅,陳舊破敗。樓梯間裡沒有人也沒有燈。他摸黑上到五樓。他感到緊張,瑟瑟發抖。他敲開門。

  「陶總!」

  紅旗讓進他關上門。燈光下是她明朗的笑容。

  「你這兒挺暖和嘛!」

  他這樣說。但是他的話有點不大對頭,就像他到職工家中走訪,看看房子漏不漏,摸摸暖氣熱不熱。

  「對,把大衣脫了!」

  紅旗幫他脫大衣。

  「喬喬呢?」陶興本坐下。

  「送她奶奶那兒了。先喝點熱茶好嗎?」

  「好。」

  紅旗去廚房倒茶。屋裡佈置的溫馨舒適,女人味十足。牆上掛了云云送來的馬蒂斯的水粉畫,還有一個丑布娃娃,又像是歐洲人的牽線木偶。茶几上擺了水果和一瓶鮮花。房間和上次不一樣,感覺上完全不一樣了。

  「嘿,這麼冷的天還有花?」他說。

  「有呀!今天沒有玫瑰,只有康乃馨。」

  紅旗穿一件白色綴有幾片綠葉圖案蓋過屁股的長毛衣,顯出纖細的腰身。臉上上了晚妝,仍有幾分憔悴。

  「是石竹花嗎?」

  「對,石竹花是中國名。陶總,聽點什麼?我給你放格裡格吧。」

  「好——別叫官名!」

  「那咋叫呢?」

  「隨便。」

  他們在格裡格的鋼琴曲中進餐。紅旗備下的是和式燒烤,花花綠綠的魚肉蔬菜擺了十幾樣,鍋子是她從東京買回來的。又有燙熱了的花彫放在陶興本面前。紅旗扎一條印花亞麻布圍裙親暱地靠在他身邊。他惴惴不安。格裡格的充滿柔情的鋼琴停了,在他們說話的間隙,房間裡的一切霎時凝固了,空間脹大了許多倍。他怕有人來,怕她的親戚或者別的什麼人闖進來。他差一點碰倒酒杯。她看出他的慌亂,用她的纖細的手撫在他的肩頭彎著眼睛說道:

  「不會有人來的。」

  他自慚地笑了,但是他的話裡帶著押呢。

  「東建的總經理坐在一個獨身女人家裡。」

  「我是獨身女人嗎?我還有喬喬呢。來吧,咱們吃吧!」紅旗舉起酒杯。「聖誕快樂!」

  「今天是聖誕節嗎?」

  「對呀!」

  牛肉、豬肝、魚片、洋蔥在鐵板上絲絲響。他在東京吃過鐵板燒,新日鐵公司請客排場得很,庭院式的高級餐館,有小姐替客人燒烤。日本小姐在一塊桌面大小的鐵板上燒,舞刀弄叉像在玩雜耍,然後把燒好的食物分給客人。現在是紅旗燒了夾給他。

  「我自己來!」

  他們一起動手。日本人的熱鬧吃法給兩個人的餐桌增添了歡快的氣氛。紅旗關掉大燈只留下鏡子前的台燈。她的眉眼面頰不再有憔悴,她的動作輕靈而有節奏。她說起燒烤鍋子,她說最好的鍋不是鐵板而是石板,是韓國的一種石頭做的,價錢高不說,拎著特別沉。她在超級市場裡挑來挑去挑了這一種。她喜歡日本的超市,她逛商店逛市場特有勁兒。她的女人話題滔滔不絕喋喋不休。她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夾在陶興本的盤子裡,自己吃的很少。陶興本笑著應著吃著任她說,他吃了不少。紅旗額上冒出汗珠,她用手抹一把,卻把調味汁抹在鬢旁。

  「臉上!」

  他指一指。她轉身看見背後的鏡子格格地傻笑。他拿一張餐紙替她擦。她乖乖地,臉上浮起了異於剛才的笑容。這笑容是單純的甜蜜的發自內心的和充滿幸福感的。他被她的笑容鼓勵。他在她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她輕輕一抖,笑容越發燦爛了。於是他抱住她她也抱住他。他覺得潮水從心中升起撞擊著拍打著全身。

  他們親吻了很長時間。當她從滿足中揚起臉,他說道:

  「你還沒說佟同怎麼樣了。」

  「咳,別提他!」

  「到底怎麼樣?」

  「離了。」

  「離了?」

  「和他商量好了,明年開春他回來辦。」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算了,別提他了!」

  他們仍然擁抱著。她俯在他的肩頭喃喃地說道:

  「我要變成壞女人了……」

  他為她的暗示激動不已:

  「不,你是好丫頭——只是我老了!」

  他又吻她。這一次是狂亂的顫抖的充滿情慾的。她也是。他感到膨脹,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他拉起她的長毛衣。

  「別,別在這兒!」

  她拉他走進臥室。一張床放在當中,一個老大的長毛絨狗伏在地毯上。她掀掉床罩,然後坐在床上,摘掉眼鏡,摘掉耳環,脫掉毛衣,脫掉襯衣。她的白皮膚在冬夜裡發出寒冷的耀眼的光。

  他抱住她,她的手伸到背後關掉了燈。他在黑暗中急切地脫光衣服,然後除掉她身上剩下的零碎東西。

  他們一同鑽進被裡。他沒有想到這樣輕易地自然地躺到她的床上。她是傳統女性,但是她現在沒有負罪感。她又是現代女性,她在卸除了道德負擔之後唯有純真和自然。純真和自然就是詩就是美有無窮的魅力。她把一切安排好,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奉出火熱的愛。他需要愛,需要愛的贈與,也需要愛的付出,他在沒有愛的牢籠中生活的太久了!

  「我的乳房太小了。」她說。

  「東方人都是這樣。」他下了結論。

  在那一刻她叫了起來。她的叫聲使他亢奮使他升騰直到他完全鬆懈下來她的呻吟還沒有停止。

  她平靜以後用被蓋住他也蓋住自己。他忽然想起什麼。

  「紅旗,有……危險嗎?」

  「你現在才想起來問!」

  「對不起。」

  「沒事的——你把我當成小女孩子嗎?」

  「你就是我的小女孩。」

  「你還嫌女兒少啊!」她偎著他說道。「你從啥時候想要我的?」

  「今天。」

  「你瞎說!」她摩挲著他的臉。

  「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

  「好,我告訴你——在北京音樂廳,你拉住我手的一剎那。」

  「那麼早啊!」

  「我說的是一剎那!那時候我不可能,還沒和佟同鬧翻呢。我是第一次幹壞事。真的。」

  「是壞事嗎?」

  「是壞事——全亂套了!」

  「你說什麼?」

  「全亂套了!」

  「不懂。」

  「你當然不懂。你啥也不知道。我跟你說吧:你家云云是我哥的情人,我又和你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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