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鐘新幹線列車準時到達福岡,表姐和表姐夫一家人到車站接她。表姐十幾年沒見「兒女忽成行」,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吹起塑料小喇叭叫紅旗萬分驚喜。表姐比紅旗大七歲一點沒變樣,不知是日本水土好還是表姐會保養。表姐夫有50多歲謝了頂個子沒有紅旗高腮幫子刮得祛青開一輛凌志車比廷洪的破尼桑神氣多了。汽車開到家表姐叫紅旗先洗澡她去預備晚飯。表姐家的澡盆像個大方桶是傳統的日本式樣材質五金都是現代的。表姐的晚飯是新鮮的魚蝦蔬菜水果全是日本料理。叫表姐一家人等到這麼晚才吃飯不好意思,她不愛吃生魚片硬著頭皮吃了兩片吃得直反胃。
「紅旗,到我這兒就是到家了!他咋沒來呢?太忙了?等他忙完了叫他過來,我這個當姐姐的也見見!我帶你好好玩玩,在九州到處轉轉,咱們上別府去玩。孩子們還要聽你彈琴呢!」
表姐的大連口音也變味了。十幾年前表姐夫到大連作生意,他是日本著名的玻璃公司旭硝子公司的部門經理。而畢業於大連外語學院的年輕的表姐正是旭公司大連辦事處的僱員。從那以後表姐嫁到日本,再也沒有工作。過去紅旗覺得表姐嫁給日本人當個家庭婦女很無聊,現在看表姐過得也不錯。人有各種各樣的活法,只要自己滿足就行。女人的命運一大半是由婚姻決定的。紅旗不也是如此嗎?因為婚姻她來到日本,因為婚姻的破裂她將要改變今後的生活。
第二天紅旗起來表姐夫已去上班孩子們已去上學。表姐為她準備了西式早餐。表姐小時候在舅舅家住過兩年。表姐給紅旗端上來「炭燒咖啡」,還有大粒的紅櫻桃,雪白的鮮奶油。鮮奶油塗在點心上味道好極了!在S市吃不到鮮奶油想聞味也沒地方聞去。表姐是稱職的主婦,一個家料理的井井有條。每天做什麼先做啥後做啥都在小電腦上。表姐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廚房裡有一台天平,表姐做菜都是照菜譜配料,各種材料用克計算,多少克蔥多少克蒜多少克鹽多少克糖都用天平稱出來,真夠下功夫的!
吃完早飯表姐開她的小公爵車帶紅旗逛福岡。沒有想到福岡竟是這麼大的一個城市!她們去了一家展覽館又去了遊樂場。紅旗坐在忽停忽轉的太空車上嚇出了一身汗。福岡的太陽比東京更明亮街市比東京更乾淨空氣比東京更甜潤人們的生活也比東京閒適安詳。
她們在遊樂場外邊的一家中華料理吃午飯。
「下午咱們去百貨商店,你想買啥就買點啥!」
表姐現在有錢了,她是想報她舅舅的養育之恩呢。
「表姐,還有時間呢!」紅旗輕輕笑著。「你不好悠著點,今天都逛完了明天幹啥?」
「啥叫『悠著點』?」
紅旗哈哈大笑。表姐出國久了,國內的新詞兒都不懂。
「紅旗,我跟你說:還有北九州,還有馬關,等你那口子來了,咱們就去別府。好玩地方多著呢!」
「是甲午戰爭那個馬關嗎?」
「對,又叫下關,李鴻章來這裡簽『馬關條約』挨了槍子兒。割讓遼東半島和台灣,賠償白銀二萬萬兩,開放沙市、重慶、蘇州、杭州為通商口岸。」
「表姐的歷史學得好!」紅旗笑了。
「我上中學可是好學生。」
表姐的笑容是中年女人懷舊時的純真笑容。
「表姐,我和那口子要黃了!」
紅旗一句話把表姐嚇住了。於是紅旗把她和佟同的事把她在東京的遭遇說了一回,說著說著紅旗的眼圈紅了。
「這人咋這麼壞呢?這人咋壞出水兒來了?」
說著表姐的眼圈也紅了。
紅旗在福岡住了四天,和表姐去別府一去一回又是四天,回到表姐家再住三天。紅旗玩瘋了,十幾天過去,紅旗不知道佟同是否回了東京,管他呢!別府和大分兩個小城緊挨著,那兒是好地方!名叫「地獄」的四處冒煙的溫泉,建在山上的規模宏大的佛寺,停在海裡的豪華郵輪,穿著泳裝的姑娘在水櫃裡游泳的水族館,還有一處野生動物園建在山裡,那裡有成群的老虎、獅子、犀牛、大象。別府的緯度更低氣候更溫和,在那邊只穿短衫薄裙,所以能在山上放養熱帶野生動物。玩了幾天表姐和紅旗都曬黑了,十一月的天氣能把人曬黑也是怪事兒,回到家叫姐夫看見哈哈大笑一回。
臨離開福岡的頭一天晚上,紅旗躺在床上哭了好長時間。她是徹底的失望了。這些天她玩呀樂呀,心裡一直想著佟同,一直在等佟同的電話。這些天她的夢也變了,不再是東京時候的千頭萬緒千奇百怪,而是夢著她過去的家,她的平靜溫暖的家。不管怎樣他是她唯一的男人,隻身在外男人就是男人,他不是因為感情而是因為需要。他不可能拋棄她不可能拋棄喬喬,他終究會回到她的身邊。她等著佟同向她陪禮,向她認錯。她跑到表姐這兒躲開他也是想氣氣他。她心裡原諒他嘴上也決不原諒他。她要好好教訓教訓他,讓他吃點苦頭,讓他付出代價。可是她的打算她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廷洪不會不把福岡的電話告訴他的,他就是不來電話!別再自欺欺人,佟同不會回來,他早已鐵了心!他鐵了心也要叫你死了心!紅旗把枕頭把被頭哭濕了。
第二天表姐開車送紅旗上機場,表姐給舅舅舅媽鳴放衛東買了一樣又一樣禮物,裝滿一個大箱子。紅旗攔也攔不住,弄得無可奈何。到了安檢口表姐先哭了,表姐一哭真的顯老了。
「紅旗,跟他離!不行就到姐這兒來,姐給你在福岡找一個!」
全日空的波音飛機一個多小時到了羽田機場,又回到東京了。佟同也許早回到東京。她不想在東京多呆,她的往返機票可以隨便簽哪一天。她從羽田機場乘高架輕軌車進城,乘地鐵回到我孫子。佟同是回來了,是他住過的樣子,他的備用眼鏡放在床頭櫃上。紅旗洗了澡躺下,躺著看書。天黑了她不餓不想吃飯。快八點了!她給延洪打電話。是個女人接的,大概是賀子小姐。紅旗聽不懂賀子的話,只好把電話撂下。過了一分鐘廷洪打回來,他說佟同回來又走了,回高鬆了。佟同在那邊真的有公務。
「你告訴他我表姐的電話了嗎?」紅旗問道。
「我把紙條給他了。」
「他留電話了嗎?」
「沒留。」
她不想再等,為啥再等呢?她的婚姻無可挽回。她到日本二十多天了,該回去了。她不想再見佟同,這個人太壞了,叫人噁心。別說是結婚十來年的老婆,就是一個普通的親朋故舊,幾千公里從國內跑來,你不也得見見面嗎?
她決定第二天辦機票。她開始收拾東西。佟同的東西給他扔在這兒,箱子倒出來放表姐送的禮物。她真是個丟三拉四的人,「隨身聽」加上羅西尼加上老柴都丟到表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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