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了公路,開了那輛三菱吉普,油箱的油看來不多了,後面的別墅群越來越小,一些旅遊的大小車匆匆從身邊掠過,看來旁邊有一個著名的風景點。我一邊啃著麵包,一邊開車上了國道。心又恢復了平靜,幾天的驚心動魄讓我喘不過氣來。這時候,我看到一支游泳團體從一輛進口的麵包車上下來,一位長的很清秀的小姑娘拿著一面小旗子,後面跟著一夥泰國人或澳門人,小姑娘同我迎面閃過的時候,我的心不禁一陣莫名的衝動,因為出門的一些日子,從來沒有仔細地打量著女人,特別是像導遊那樣嬌美的小女孩。這時腰上的BP機又響了,"張總,晚上8:00請你赴宴在羊城大酒店珠江包廂,回電XXXXXXXX。"我看到"宴"字才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我用僅有的零錢回了電話,他們是北方一家公司的,剛來此地,晚上想請張總吃飯。我告訴他們我是張小紅的私人秘書,她有事出差,晚上讓我出席宴會。對方用毫無半點疑問的口氣相信了我。我想憑藉著張小紅的名片,小車和BP機去應酬是沒有問題的,但我的談吐決不能出紕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但我毫無選擇地作生命的最後一搏。
星星閃爍在黑夜的大屏幕上,像一塊大黑布上的小白花。海風從不遠的沙灘上吹來,帶著刺鼻的海腥味。華彩的燈光閃爍,街上的人群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的,佔滿了人行道的花格磚塊,像中國象棋上的"兵」「卒"一樣。更多的是濃妝的小姐。街上的男女比例明顯失調,與我迎面而過的人十個有七個是女人,他們用狡猾的餘光打量著男人,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我一路小心翼翼,一點小的違章都可能使我毀於一旦,我8點準時來到羊城大酒店,停好車。
我用別墅僅有的一套高檔男西服,領帶包裝了自己,口袋上放著茶几上的半包"中華"香煙,神采奕奕地在迎賓小姐帶領下進了包廂。雖然身無分文。
這是一個帶套間的包廂,門口是兩排沙發,裡面是一張特大圓桌,一夥油頭粉面的傢伙坐在廳裡喝茶,我一進門就自己介紹,我是張小姐的私人秘書,叫劉雅文(我編的非我真名)張臨時有事,我來應酬。一位大肚子熱情地拉過我的手說,南洋公司真是人材濟濟,連秘書都能親自掛帥,我拿出中華香煙,每人一隻正好不多不少,我把空煙盒放在桌上。我們可以開始了,上菜吧,那位揮了揮手對服務小姐說。我堅持說不會喝酒,其實我的酒量挺大,但千萬不能誤事,他們在我一再堅持下給我倒了水果汁,一桌豐盛的海鮮上來了。
"我叫陳濤,這次來主要是感謝南洋公司對我們的支持,順便談談業務"。遞給一張名片。
"張總交待說,我們雙方合作很好,希望將來進一步加強雙方的合作,我替公司敬大家一杯"。我不動聲色,臉不紅,心不跳地舉起了杯子。大家一飲而盡。
接下來都是聊聊天文地理,經濟形勢,我沒有露出絲毫的破綻,陳濤說他們往在五星級的濱海大酒店,堅持要一個房間讓我去住。我堅決謝絕(心裡清楚我今晚不知住哪),我說,我開了車來可以送送你們。陳濤說,他有一批進口石油運到內地不合算,想放在南洋公司,讓我給張小姐說說,我心裡一陣緊張口頭上卻說沒問題。他們高興地回到賓館。我保持高度的頭腦清醒及口頭語言表達的嚴謹準確,我一再推辭不了,就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進了五星級賓館。
我洗完澡,陳濤來到我的房間,拿了一瓶洋酒過來,我們坐在會客廳聊了起來。
我們是內地的一家小公司,資金只有幾百萬元,還是靠銀行貸款的,張總經常從國外進口一些小汽車小家電之類的商品給我們墊底周轉。她人不錯,只是感情人受到了打擊,她男人不應該背信棄義。
提到張小姐的私人問題,我的心跳加速了。我說我家也在內地,大學畢業後分到機關工作。辭職後,通過朋友介紹來到貴地打工,投奔張小紅南洋公司不到半年,有些具體事情還不太清楚。從他的談話我才知道,南洋公司就是一家在別墅辦公,專門搞走私生意的官倒公司。張小姐的面目漸漸浮出水面。
張小紅,二十六歲,大學畢業後來本地打工,依靠流利的英語口語在一家進出口公司當辦公室主任。老闆是台灣富商,與張小紅一年後註冊結婚,又一年後台商在台死於車禍,張小紅繼承了近二億的資產。不久,她的大學同學,一位高幹子弟與張小紅同居,並長住香港與張小紅做合夥進出口生意,實際上走私進口汽車家電。後高幹子弟在騙取張小紅近一半家產後和一位英國女子在97香港回歸之前結婚並移民英國。下面的事可能他也不知道了。
我覺得我越來越膽大,戲也越演越過,冒險越來越大,但我預感到自己的前途依然渺茫。
我們喝了半斤酒,頭臉發燒。他說有一批從東南亞進口的石油不久進駐海港,想以南洋公司的名義在本市庫存,可節省許多稅收及費用,待這批石油出手後利潤兩家分。只要我提供一張南洋公司的空白介紹信即可辦妥,我清晰地記得在三菱吉普的行駛證裡夾著一張南洋國際貿易公司的介紹信,我說我可以代表公司出示介紹信給你,但我們雙方私人簽一份協議。當時我想如果張小紅始終沒有露面我將面臨著一個巨大的發財機會。簽完協議後,陳濤他們要去桑拿,我說頭暈不去。他一出手拿出二千元人民幣,說你自己去五樓找個小姐,他們樂呵呵地走了。
我關好門,放好"請勿打攏"的牌子。走到鏡子前,鏡子裡的我彷彿是一個陌生的人,我從來沒有這樣細細地打量自己。一個陌生的男子變的可怕,他已經成了另外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我從冰箱裡取出飲料,打開電視,撥了別墅的電話沒有人接,看來張小紅是遇上了官司,只是她的一些客戶還不知道。
我突然間感覺到自己彷彿就是南洋公司的老闆,自己肩負著把公司進行到底的重任,但我又覺得滑稽。
晚上,我怎麼也睡不著,我抽掉了一包煙,喝掉了冰箱裡的所有飲料。
第二天,分別前,我們在頂樓吃了早茶。他要我向張小紅問好,我開車送他們去機場。臨別時,陳濤說那批石油下星期就到。
在機場停車場,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攔住我:「這不是張小紅的車嗎,你是?"。
我臉上一陣驚慌,但很快鎮靜下來:「我是公司的職員,也是她的朋友,請問你是?"
"我是陳得明,市外經委計劃處處長,我去別墅怎麼沒見過你?"。
我口氣很自然地,"我叫劉雅文,才來一個月,公司被法院封了,我出來活動活動"。"是啊,公司都散了,沒有人活動怎麼行,張小紅在裡面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險,特別是你們這些走私的。噢,對了,到我辦公室坐坐,中午一起吃飯,再商量一下公司的事情怎麼辦?"他上了我的車。
"我來機場送行,打的來的,送我的女兒,她在北京上大學。最近國家三五申打擊走私,風聲很緊,你們公司更難了。"
我開車進了市政府大院,緊跟著他進了辦公室。他的辦公室樸實典雅,書香氣很濃,這很適合我。
一小時後我對張小紅的印象又深刻了。
張小紅行賄的副市長因貪污,瀆職罪被逮捕了。由他批准合法經營進出口貿易的南洋國際貿易公司因牽連有關進出口手續,法人代表張小紅被法院因行賄罪立案調查,公司幾名職員已聞風而逃。其他得過公司恩惠的人又不敢拋頭露面,看來眼前這位衣冠楚楚的陳先生就是這一類人。
陳處長說,他去別墅看過,也想去找人活動活動,但自己又不好拋頭露面。他說張小紅在郊區的一個看守所裡,他不好親自去,他想通過一些關係把人先保出來,他匆匆寫了一封信,讓我帶給張小紅。這簡直就是給我將軍,如果我的行為暴露就自身難保。看來不得不去會一會那位美麗動人的張小紅。那封信只是提到以前的一些業務情況並說找人把張小紅弄出去,我慶幸沒有提到我。
中午,陳處長單獨請我吃自助餐,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餐廳裡,幾百個品種的菜餚,使我胃口大開。陳處長看來是這裡的常客,他熟練地挑選菜的同時給我介紹這裡的特色、環境。分手時給了我一條中華香煙,開了一張發票,並給了我電話號碼,天哪!原來公家的錢好掙。
星期天的早晨,我們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及食品一道去了市郊的看守所。
郊外的高速公路上,我的心很亂,也許我暫且忘記了我前幾天的大膽帶來的心慌意亂,我似乎覺得有必要將這個角色扮演下去,將這齣戲演到底。
高牆邊,我將車停好,陳處長不敢拋頭露面,在車上等我的消息。我的命運再一次走在鋼絲繩上,我匆匆走向看守所的大門。
當我第一眼看見現實中的張小紅,覺得她比我在別墅牆上的照片漂亮多了,蒼白的臉上有些疑惑。
我是陳處長的朋友叫劉雅文,我們商量想辦法先把你取保出去。我說話的時候心裡怦怦直響,但我一再告誡自己鎮靜。她在看過陳得明的信後對我深信不疑。
看來我已經煉就了處變不驚的心理。張小紅露出迷人的微笑,她說,我公司的別墅已被封了,你想辦法進去取一些東西,在衛生間的壁櫃上有一把銀行的鑰匙和卡,我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寄存在銀行的客戶儲存櫃裡,憑卡輸入密碼"7319"就可以去取我的包,內有牡丹卡及龍卡、長城卡。有二百萬現金,那些金銀首飾先放那,待我出去後還用的上。對了房間裡有車鑰匙,車在車庫裡,想辦法開出來。陳處長在省內、中央都有老同學。你儘管用錢,我出去後還有許多生意要做,難為你了,密碼還是"7319"記住這是我的生日。
見面談話的結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平緩了我心中的恐懼與疑惑。面前的張小紅絲毫沒有坐在看守所的落魄,相反,言談舉止顯示出她在生意場上的老道以及面臨困難顯示的臨危不懼。在握手告別的那一瞬間,從她纖細而溫暖的手上傳過來的余熱讓我渾身不自在。
張小紅交待的一切似乎提前做了一些,若不是在別墅已身無分文,我不會回陳濤應邀赴宴的傳呼,只要有路上加油吃喝的費用,我盜車回鄉了。若不是在機場送他們,我不會遇到陳處長並被他拉著出去給張小紅帶信,一切都發生了,生活本來就是這樣捉弄人。
我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顯然,是上帝給我安排的。,這就好比一個演員,給你一個舞台,你演得好不好,演得像不像就全看你自己的了。前提是要有一個舞台,而這個舞台就在我的面前。
我給妻子通了電話,她說離婚也可,需我回去面談,不要躲著不見面。我說我已離你一千多公里,不是說想回去就能馬上回去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哪座城市?暫且不能告訴你。我和陳處長接下來的事情是請客喝酒,上門說情送禮,我因此認識了本市官場上有頭有面的人物。我在讀大學時就不願入黨,不願做官,畢業分配時,又不願進機關,還主動到私營企業打工。像陳處長這樣立志當官向上爬的人忽然一下成為我的朋友,有點不可思議。
為了工作方便,我和陳處長臨時租用了一個寫字樓,辦了一家汽車配件公司,主營國內廠家的轎車配件。實際上是將南洋公司的業務關係暫且停下轉移過來作為在外活動的緩兵之計,一切都是陳處長在幕後指揮。
市中心體育場一場國際足球邀請賽將要舉行,馬路上,人頭攢動,車輛來回穿梭,大量的警察已開始維持秩序。晚上,我和陳處長請市委秘書長等人物在豪華的海鮮城吃飯,陳處長在包廂裡拿著話筒唱"三套車",小姐一邊倒茶一邊熱情地介紹酒店的特色及風味,我要了幾瓶茅台和幾條中華香煙。茉莉花茶的香味瀰漫了包廂。我在經歷這段時間的官場應酬後變得老練,那些帶長的人們白天衣冠楚楚地坐在辦公室裡,晚上則流露出人個性的張揚和自身的陰暗面,他們大膽用五音不全的音調唱著流行歌曲,把喝紅酒、啤酒、白酒叫"三中(種)全會",說著酒桌上流行語什麼"妻子沒味,情人太累,小姐太貴"。他們在娛樂城的包廂裡可以摟著"三陪",甚至在桑拿浴過夜。而在他們家裡他們顯得對妻子體貼,家庭的關心。總是讓妻子委婉地接受我們的禮品,並把我們送去的錢一部分留作私房錢藏在辦公室裡,但是他們一旦接受了我們的禮品或金錢就會很快地幫我們辦成事。很多事,很多簽字都是在大酒店的包廂裡完成的,它可以縮短辦事的所有程序及繁瑣。
我的膽量,酒量與日俱增,張小紅取保的事也已辦妥,只是等待最後的答覆。
我現在最大的顧慮就是不能讓張小紅出來後和陳得明見面,那我的夢想,我的一切都會成為泡影,我將被當成盜竊犯打入囚牢。我祈禱上天,千萬不能讓張小紅早點出來,不過還有其它辦法。
三瓶茅台、二瓶干紅,十瓶啤酒分別進入了我們一桌八位男子的肚裡,許秘書長握著我的手醉態微露,一定要和我合唱一首周華健的《朋友》,我們唱得非常投入,陳處長說明天法院將啟封別墅,明天可正式辦公,放人還要等最後的一個人物點頭,陳處長明天去北京。
許秘書長說,他有一個遠方的侄女,大學剛畢業,在一家旅行社當導遊,最近從桂林回來,市委、市政府的對外商業考察都是他們旅行社牽頭。他很想去香港、澳門走一走,想讓我們組織一次商務考察。我很快就答應了,因為公司在創業階段任何關鍵人物都不能得罪。
我再次回到別墅,請了清潔工打掃,他們忙上、忙下,周圍的紅花綠草都撒上了水,那輛三菱吉普車打蠟後在陽光下像一面鏡子反射著別墅的門窗,幾名領導的親戚安排在我手下幹活,他們負責業務接待,海關提貨及銀行貨款進、出單。
我入室的別墅已不再是像那天晚上一樣讓我緊張不安,我換了所有的鎖,一切可能的罪證都銷毀了。我每天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出,只等待張小紅的親自到來,但我覺得儘管我做的事想天衣無縫,畢竟終有敗露的一天,如果陳處長和張小紅的碰面,一切把戲都會揭穿。
許秘書的侄女來別墅辦出國考察手續,我一眼就認出她是那天我駕車出別墅後那張我難忘的臉,她說好像見過我,讓我大吃一驚。很可能她就是我與張小紅見面之前開過三菱吉普車的人證之一。
但我也可能把帳上的近二百萬元人民幣取走,而逃之遙遙,可在這種關鍵時刻我能不能把命運再一次放在鋼絲繩上走。我不得其解。我在公司把許秘書長侄女拿來的考察旅行計劃及費用清單詳細地看了一遍,簽好字後她去會計那拿支票。我一遍又一遍地考慮著與張小紅的見面怎樣去周旋、交待。因為從見面起她一直以為我是陳得明的手下,而陳得明認為我是張小紅的秘書。陳濤在我與張小紅見面的前幾天就寫下的合作協議,並看著我整天開著張小紅的三菱吉普跑來跑去,甚至最可怕的是許秘書長的侄女那天看著我在開往市區的公路上,這一切將如何解釋,儘管我入室幾天的證據不充分甚至模糊了。
問題終於可以有解決的辦法,那就是陳得明不能和張小紅見面,但張小紅一出來,那些有過利益關係的人都會來走訪,這一點幾乎讓我絕望。如果陳得明不開口,唯一可以跟張小紅交待的就是我們為了毀滅一些證據便於業務開展,提前破門而入了。況且在節骨眼上還做了一筆交易可以將功補過了。只不過心太急,在沒有同意的情況下提前辦了。
我的腦子越來越亂,夜裡常有可怕的夢,然而,沒有等陳得明從北京回來,張小紅就要舉保釋放了。因為陳得明在各部委的同學太多,辦完事後去北京各大景點陪同遊覽,我開始像熱鍋上的螞蟻,已經做好了潛逃的準備。恰在接張小紅出獄的頭一天,從北京傳來消息,陳得明在旅遊車上被破壞份子放置的定時炸彈炸死了,車上三人死亡,當時他坐的位置正好是後輪上面的椅子上,而那顆定時炸彈偏偏在後輪邊的底盤上。
我的心情不再緊張了,命運再次可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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