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容情,是什麼支配傑出青年走向犯罪的深淵?榜樣給社會以精神供養,社會該不該給她以物質保障?人們紛紛推卸責任,難道「夜來香」無土自開?
在哈爾濱,乃至在東北,瑛子也算個「名人」。
她身患罕見的全身性神經肌肉萎縮症,導致高位截癱。
她在與殘酷的病魔鬥爭的同時,以驚人的毅力自學完大學本科的全部課程(據瑛子訴說,她的學習和文學修養,主要是鄧雄老師幫助她完成的)。
「張海迪式青年」、「當代保爾」、「心靈的天使」、「女性最真誠的朋友」、「弱者的庇護神」、「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楷模」……讚譽和鮮花時時簇擁著她,哈爾濱人為她所取得的成就感到驕傲和自豪。
據報紙報道,她曾經一度具有「特異功能」,並為全國各地許許多多人們診治過疾病,名聲大震,前來求診者絡繹不絕。
她給人治病,從來不收一分錢,並把自己治病的心得寫成文章,有力批判和揭露了農村和邊遠地區的那些封建迷信活動,為精神文明建設做出過突出的貢獻。
她還在鄧雄指導和幫助下認真鑽研心理學知識,廣泛進行社會方面、人生方面、人性方面、愛情方面、家庭方面、事業方面……的調查研究,寫出了許多具有獨到見解的文章,安慰了一個又一個有著心靈疾病的人們。
在香坊區,乃至整個哈爾濱,她都因「傑出青年」的感人事跡而被報紙、廣播電台、電視台等多家媒體報道。她的事跡還傳到了國外,像俄羅斯、烏克蘭、日本、美國等國家。
在國內外一片讚譽聲中,從哈爾濱發生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到洪水退後,僅僅幾個月時間,「瑛子熱線」已為近百名下崗朋友安排了工作。
1998年年底,哈爾濱市團委、殘聯和香坊區政府將多方籌集到的750元錢款交到瑛子的手中,鼓勵她再開一條熱線,並為她頒發了錦旗和獎狀,表彰她為社會所作出的貢獻。
瑛子對社會的貢獻的確很大。那是她無愧於「傑出青年」的日子。
她不能行走,不能活動,有時連胳膊都無力抬起,但1997年10月,瑛子開闢了自己的第一條「青春熱線」,在城市寧靜的夜空下,熱線兩端的交流,娓娓的語言,撫慰了無數深受創傷卻又無依無靠的心靈。
瑛子成功了,聲名大噪。
她創建了「瑛子俱樂部」。當時有許多感到孤獨、迷惘的朋友踴躍參加。瑛子組織他們到市福利院看望老人和孩子,到站前義務清理令人頭痛的標牌和廣告,並開展多種活動,被各家媒體譽為活雷鋒。
1997年6月,她創立了哈爾濱第一家「女子庇護所」。她要用愛心幫助普天之下所有不幸的女人。
在家中,她掛牌成立「庇護所」。沒有經費,開展活動很困難,完全義務為人排憂解難。
知名度提高了,瑛子的境況卻舉步維艱。
父親早逝,母親單位放長假,姐姐雖然身體健康,能夠資助一點點錢,但根本無濟於事。
為了將「庇護所」辦下去,她拖著病體,在鄧雄的幫助下,辦班教起了英語,畢竟每個月能有400元的收入。
1998年8月,洪水退了之後,因經濟困難,瑛子摘下了「女子庇護所」的牌子。
為了減輕家庭的負擔,她離家在外,租下了一處小平房,成立了家政服務中心,「瑛子熱線」也搬到了這裡。
在小屋外面,她特意請鄧雄寫下了「傾訴心靈小屋」幾個醒目的字。但人們想不到,短短幾個月後,「傾訴心靈小屋」裡原來有名的「瑛子有約」熱線,居然蛻變成臭名昭著的色情熱線「夜來香」。
至於吳戈提到販毒分子與「夜來香」時,瑛子感到十分氣憤和疑惑。
她瞪著大眼睛,聲明道:
「我這兒辦了『傾訴心靈小屋』、『瑛子有約』,為了經濟,也是為了我能夠活下去,不得已才開了『夜來香』。你們認為是色情電話,我也認這個帳。但是,社會是很複雜的,來這兒進行心理咨詢的人五花八門、形形色色,他們大多都具有心理疾病。很多人是由於在外漂泊,孤單寂寞,心靈無處寄托,的確需要異性給予幫助。至於這些人當中有沒有從事販毒活動的,我真的不知道,也從來不可能參與販毒活動,因為我反對人們接觸毒品,反對人們在痛苦和煩惱的時候用毒品來麻痺自己。為此,我還就毒品與心靈的問題寫過文章,我是不可能參與販毒活動的,更深惡痛絕那些為了錢財進行販毒活動的壞蛋。」
瑛子的話有理有據。
至此,瑛子案件真相大白。
瑛子,一個殘疾青年,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保障,卻為社會做出了大量的不要報酬的工作,社會並沒有使她的生活得到保障。
然而,社會需要發展,道德需要完善,人們需要「瑛子精神」,需要像瑛子這樣奉獻自己、幫助別人的榜樣。
僅此而已。
至於瑛子的物質生活、瑛子的衣食住行、瑛子的經濟困難,卻沒有人肯伸出援助之手。
這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現象,那麼多的媒體爭先恐後地把瑛子做為榜樣,反覆地用瑛子的事跡來感化別人,教育別人,但是,卻沒有一家媒體主動給瑛子一分錢的物質幫助。
在知識經濟蓬勃發展的今天,知名度就是品牌,知名度就是效益,知名度就可以轉化為相應的物質——僅《北方文藝》一家,因為編發了瑛子的調查報告,這家幾乎倒閉的刊物,在一個時期內就發行數萬冊,每期都能得到幾十萬元的回報……
沒有人願意拿出錢來幫助一個殘疾人度過生活難關,也沒有人去想一想一個癱瘓的姑娘是如何進行生活的。
這種現象對於瑛子來說很不公平。
從精神領域來說,瑛子所做的好人好事,本來就能起到「社會榜樣」的巨大效果,這比領導人的報告、上級的文件、報紙的說教、電視台的通告……所起到的作用大得多。
然而……
然而……
然而……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瑛子的犯罪,主要是由於經濟困難所致。而在這個世界上,對瑛子幫助最大的不是別人,而是經常為瑛子在接頭處將人帶入「庇護所」的引路人鄧雄。
在審訊中,瑛子反覆聲明:
「鄧雄之所以主動為我去收錢,是因為作為我的老師,鄧雄並不知道我在夜晚進行『夜來香』色情服務的事情。
鄧雄是希望那些曾經受到過我的幫助的人們,能夠在經濟上伸出援助之手,來幫助我。
我所做的一切好事,都是在鄧雄的幫助下進行的,而一切違法的行為統統與鄧雄無關,鄧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瑛子的陳述使王秀玲和刑警們的心沉甸甸的。
趙隊長和刑警們對「夜來香」有關的單位進行了詢問,其結果是這些單位發現瑛子出了事,紛紛都推卸責任。
松花江公司稱:
「我們與瑛子合作,完全是合理合法的。我們從來沒有考慮過瑛子從事『夜來香』的問題,至於淫穢內容,那更是我們從來都始料不及的。」
趙隊長想把情況瞭解得更加細緻些,說道:
「你們為什麼不對自己的信息台加強管理呢?」
小王也站了起來,說道:
「你們不是和下面的信息台還有利益分配關係嗎?」
吳副隊長望著朱大通,接著問道:
「你們從『夜來香』那兒收了多少錢?」
這時,朱大通臉上沁出汗來,嚷道:
「沒有啊!沒有啊!我們不但沒收上錢,反而還虧了本。」
松花江公司負責信息的副總經理錢守雲說:
「我們承認『夜來香』是一個分台,但是瑛子的地點離總台很遠,總台只能記錄通話的時間和計費,無法監聽對話的內容。」
趙隊長、吳戈副隊長率領著王秀玲等刑警,又一次來到市電信局,這一次,電信管理處的王景山處長聽了案情之後,對刑警們說:
「瑛子現象並不是孤立的現象,我們覺得目前帶有一定的普遍性,別的信息台很可能也會像『夜來香』這樣幹。」
市郵電局陳書記聽了「夜來香」的案情之後,表示:
「信息台出現『夜來香』這樣的問題,主要責任當然是由各公司和信息台來負,但是作為行業管理部門,我們也有責任。今後我們一定要加強法制,努力在搞好服務的前提下,加強對信息台的控制和管理,不能讓危害社會的東西任意氾濫。」
瑛子事件出來之後,有關單位都在千方百計地推卸著責任,好像「夜來香」是一個孤立的案件似的。
那麼,是誰催開了「夜來香」呢?王秀玲和刑警隊的幾個同志,又一次來到瑛子的「傾訴心靈小屋」,對瑛子進行詢問。
在警方的詢問中,瑛子承認:
自己的確在熱線中放過模仿男女性交的聲音,聽友從二十來歲到五六十歲,都是男性。
方法是自己在電話裡進行介紹,他們很感興趣,然後交費,再放錄音給他們聽……
在詢問中,涉及到上百個人物,他們都是主動要求播放淫穢錄音的,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現象。
「夜來香」案件在黑龍江尚屬首次。
公安局認為,色情熱浪的不良影響甚至超過了賣淫嫖娼,同時還與吸毒販毒等醜惡現象有密切的聯繫。這個案子關係十分重大,需要對瑛子採取法律措施。
瑛子就是瑛子。
無論過去各媒體把她吹捧為英雄模範,還是現在案發後淪為罪犯,瑛子都無法生活自理,甚至連下床都辦不到。生活狀況極為困難,公安局是無法對她進行拘留的。
如果不曾聽過那段淫穢不堪的電話錄音,人們難以相信,二十來歲瘦弱文靜的殘疾姑娘瑛子,竟是一個靠發淫聲浪語賺錢的色情電話主持人。
據一張「夜來香」的話費單記載,1998年11月15日到11月25日,熱線電話共被撥打847次,記錄收入為12740元。
按每分鐘2元計算,撥打時間為5370分鐘。10天之內每天平均撥打90餘次。
這麼熱的「夜來香」,不能不說與瑛子「咿咿啊啊」的色情錄音電話密切相關。
瑛子坦然面對公安干警,振振有詞。
「放錄音就是為了多賺些『話費』,不然我無法生活。」
人們無法洞察,瑛子從一個「傑出青年」到色情電話「主持人」,從一個「救世者」到一個「禍世者」,從「天使」到「魔鬼」,究竟走過了怎樣的一種微妙的心路歷程。
對相關的問題,她總是緘口不語。
按照瑛子用心理學和生理學研究的結論,她認為:
「在我們當今的社會上,無論在什麼行業,的確存在著一大群手淫患者。這些人不是身體有毛病,而是心理有毛病,需要人給予關懷,給予治療。不然的話,整個社會就會出毛病。」
看著瑛子的樣子——無論瑛子低頭蹙眉時有無悔意,也許因為她特殊的健康狀態和生存狀態,刑警們心頭總要泛起一陣陣的沉重和悲哀。
王秀玲鼻子一酸,眼淚幾乎要流了出來。
她心裡想著:
——過多地強求瑛子義務為這個社會做一些什麼,是不切實際的。儘管此前她付出了令人欽佩的愛心和辛勞。
但是人們有更大的疑問:是誰為她開啟了滑向泥潭的方便之門?又是誰為這些精神垃圾提供了繁殖的土壤?
趙隊長他們反覆詢問,瑛子對「特異功能」問題卻不做任何解釋,而且也看不出她身上具備這種功能。
於是,刑警隊又派出人員,去尋找當初寫瑛子「特異功能」的那家報紙,查詢此事。
然而,調查結果卻令人失望。
報社的主編已經退休。而當初採訪時的那位主筆記者也在半年之前辦好了遷證,到美國定居去了。
趙隊長辦案非常嚴肅認真,他認為,「特異功能」的問題也許是個科學未解之謎,也許是一些無聊的人編的瞎話。
他並不重視這個問題。
吳戈副隊長卻很重視這個問題。
他認為:
「特異功能」涉及到瑛子為人們診病治病,應該納入案件,進行專門調查研究。
按照王秀玲的觀點,「特異功能」的問題也許並不是如報紙當初宣揚的那樣玄乎。因為瑛子是大名人,有些無聊的記者就突發奇想,把對她進行採訪的材料神秘化,並加上自己的一些臆斷,就成了「瑛子具有特異功能」的大新聞。
而小劉卻不這樣認為。
他認為瑛子由於長期癱瘓在床,想像豐富,在一個時期內,身上出現「特異功能」現象是完全可能的。
究竟「特異功能」的事是真是假,在破案後,此事已經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了,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瑛子的那些眾多的「志願者」們,在得知瑛子主持「夜來香」色情電話之後,態度基本上都是瞠目結舌,大為驚訝。緊接著就都紛紛為自己辯護,向公安部門解釋,自己只協助瑛子幹了什麼什麼好事,從來沒有幹過違法犯罪的壞事。
在整個案子的審理中,唯有鄧雄,堅定不移地為瑛子進行辯護,甚至在瞭解了「夜來香」色情電話的內幕之後,仍然堅持為瑛子說情。
他甚至認為,瑛子之所以這樣做,是由於她經濟太困難所致。如果社會能夠把她為社會做的好事折成物質,回報給她百分之一,讓她能夠在最低的生活水平上生存下去,她是絕對不會幹這種事情的。
誠然,鄧雄的義憤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法律就是法律,法律並不會因為誰曾經做過好事而對他實行赦免。
鄧雄在案發之後,仍然東奔西跑,到處搜集資料,為瑛子而呼號。
瑛子事件,從1999年年初起,轟動了三江平原、東北大地以及大江南北、長城內外。人們都懷著複雜的心情關注著這個大案奇案的發展,更關注由此而引起的精神領域內更深層次的內幕。
僅春節之後,全國就有四十餘家報紙發表過「傑出青年瑛子主持色情熱線」的文章,瑛子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與焦點。
不僅如此,今年以來,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日本……等外國通訊社也都相繼報道了「瑛子案件」。
鑒於這些情況,公安部門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將「瑛子案件」的資料全部公諸於眾,讓社會來評價這個「特殊的案件」。
瑛子並不希望成為焦點和熱點。
她仍然那麼瘦弱。由於癱瘓在床,生活無法自理,公安部門無法對她進行拘留逮捕。因此,她目前仍然住在那間又小又矮的破爛小屋裡。
只是現在的瑛子,無論對於記者、對公安干警、對大學生都表現出了一種異乎尋常的沉默,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呆呆地披著一床薄被子,靜靜地坐在床上……
「瑛子案件」結案了,而主辦此案的王秀玲卻說:
「……毫無疑問,這個案件是國內非常複雜、非常深刻、非常有社會內涵的案件之一,每一個心靈都會為此而震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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