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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瑛子寫《鄧老師的故事》


  文采不凡的《鄧老師的故事》從鮮為人知的家族軼事,到二十多年的跨國戀情,既有對國家,對民族的強烈責任心,又有對人物至真至誠的的情感。瑛子的鄧老師,僅僅就是老師?

  在王秀玲的眼裡,瑛子是個了不起的女性。她不僅具有當代「張海迪」的美稱,而且是個很有才華的女強人。

  瑛子曾經主持「青春熱線」,為許多人找到了終身伴侶。她經常說:「天下所有不幸的男人和不幸的女人,都能夠幸福地生活,就是我瑛子一生的追求,就是我一生的幸福。」瑛子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在王秀玲的調查中,發現瑛子和一個叫鄧雄的中年人長期交往,關係十分密切。同時,瑛子還專門寫了長篇報告文學,發表在文藝雜誌上,其情至深,十分令人感動。

  她稱鄧雄為老師。在她的文章中說鄧雄曾經幫助她學習英語、學習心理學、學習文學藝術……

  從瑛子寫的《鄧老師的故事》可以看出,她的確很有才華,而且對國家民族有強烈的責任心——

  鄧老師出身在哈爾濱的一個名門望族。

  他的祖父過去曾經是東北王張作霖大帥府的副參議長,地位相當顯赫。他的父親鄧文一從小在大帥府裡,和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是摯友。

  後來,張作霖為了振興東北經濟,專門出錢把一批官宦子弟送到歐洲去學經濟。本來那一批人當中張學良也要去的,但張作霖正忙著打仗,決定讓張學良改學軍事。這樣,鄧文一就和張學良分開了,一個學文,一個學武。

  鄧文一的青年時代基本上是在英國的劍橋大學度過的。由於有豐厚的經濟作後盾,他先後遊歷過法國、意大利、德國、挪威、瑞典、丹麥等國家。他還遠涉重洋,踏上美洲大陸,遊歷了美國的許多地方以及澳大利亞的許多地方。

  在英國,他遇到了婚姻與親情的麻煩。

  在劍橋大學,他和一位管理東方圖書的英國姑娘產生了戀情,並且準備結婚。

  他的這種戀情,遭到了他父親的堅決反對。作為東北王的張作霖,聽到這事之後,也非常氣憤,認為送出去的留學生應該是好好學習,然後回國來好好建設家鄉的。怎麼可以隨便和外國人結婚呢?一旦和外國人結了婚,就有可能回不來了。

  張作霖等人當時都是抱有一種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的中國人,尤其是他們把東北地方的利益看作最高利益。他們送出去的留學生,一旦回國,就應該肩負起東北建設的重任,就應該是掌握各方面機密的高級人士——無論是軍事的,還是政治的,只能是他們信得過的「子弟兵」、「父子兵」,絕對是不可以讓別人插手的。

  這種帶有封建家庭式的統治,阻礙了鄧文一的愛情。鄧文一畢業後,不得不犧牲自己的愛情回到了東北。

  一踏入奉天,他就被招進了大帥府,並且由張作霖做媒,將東北商會會長的女兒許配給他。容不得他表示什麼意見,就結了婚。

  不久,鄧文一被任命為東北建設委員會次長。

  鄧雄的童年,卻沒有他父親那麼顯赫。由於戰爭,加上東北的大災荒,使得奉系軍閥內部矛盾重重,外部戰鬥減弱。

  張作霖被害之後,奉系面臨的問題就更加突出。張學良受命於危險之中。他在鄧文一等好友的支持下,毅然易幟,與南京國民政府結為一體,使日本人企圖分裂中國的陰謀破產。

  「九一八事變」之後,鄧文一一家隨張學良進入關內,從此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他們先到了安徽,然後又到西安。「西安事變」之後,他們一家又被送到了重慶。

  鄧雄是在重慶日本人的空襲中,出生在防空洞裡的。

  出生之後,他母親由於受戰爭的驚嚇,沒有奶哺育他。這樣,只好把他送入國民政府戰時育嬰堂。當時,在育嬰堂裡,許多孩子由於營養不良而夭折。然而,鄧雄卻頑強地活了下來。回顧那段歷史,國破家亡,鄧文一由於受「西安事變」張學良的株連,被罷了官,實際上已經淪為難民。蔣介石的國民政府絕對不會起用張學良的人,就連當時配給的糧食也被分為甲乙丙三等,鄧文一所領到的只能是丙等。在其它方面更是如此。因為在蔣介石國民黨看來,張學良是犯了大罪的人,張學良的部下是中華民族的罪人。

  抗戰沒結束,鄧雄的母親就在飢寒交迫中去世,當時只有二十八歲。

  鄧雄的父親雖然身在陪都,但是,由於張學良的問題,他也多次受到審查和軟禁。在歌樂山監獄(就是後來關押共產黨人江姐、許雲峰等人的監獄)中,他多次抗議國民黨的迫害,但毫無用處。他用心血寫下了《中國建設大綱》。在那樣的時候,他的書是無論如何不會被重視的。值得慶幸的是,由於國民黨特務機關非常重視檔案工作,他的每一張紙都被作為檔案材料保留了下來。

  他死於抗戰勝利的歡呼聲中——

  經過八年艱苦卓絕的抗戰,中國人民終於迎來了抗戰勝利。那天,監獄裡的他,正在睡覺,突然聽到了滿城鑼鼓聲和鞭炮聲,當時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驚奇地爬在鐵窗上張望。

  他看見,牢房的院裡突然有了「慶祝抗戰勝利」、「慶祝日本投降」的標語,激動得熱淚盈眶,心想:這下好了,戰爭結束了,自己終於可以結束囚禁的生活,回到東北老家去了。

  這時的國民政府,也在積極準備向南京遷都。他和東北軍的其他人作為「戰爭罪人」,成了當時國民黨政府「需要研究」的對象。

  戰爭結束後,許多知名人士都紛紛呼籲「釋放張學良」、「釋放東北軍將領」。然而,蔣介石卻反其道而行之,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將監獄裡的六名張學良的好友和部下押出牢房,宣佈他們「釋放」。

  在他們下山的路上,突然遭到了國民黨特務的襲擊,子彈是從後來打來的,六個人全部被打死……

  瑛子的文采很好,而且寫得激情飽滿,尤其是詳細地揭露了國民黨反動派對鄧文一等人的迫害。

  她用了很大的篇幅描寫了鄧雄的父親鄧文一在國民黨監獄裡寫作《中國建設大綱》的情景,而且細緻地描寫了鄧文一作為愛國知識分子,憧憬中國戰後重建的美好心情和良好願望。

  然而,像這樣手無寸鐵的知識分子,卻在自己日思夜盼的抗戰爭勝利到來之時,被法西斯暗害了。為此瑛子的氣憤溢於言表。

  共和國的幾代人,通過小說《紅巖》,都知道江姐、許雲峰等共產黨員的英雄事跡。

  但是,《紅巖》並不是盡善盡美的作品,它還沒有深入到民族之魂去思考問題,尤其是沒有認真描寫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知識分子形象。

  像鄧文一這樣的知識分子,是超越了政黨和階級之上的中華民族的精英,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人」。

  如果有人能重寫《紅巖》,我建議作者好好研究一下鄧文一這一類人的事跡,把他們也同時寫進去,用以教育後人,激勵後人。

  從瑛子的文章看,她是具有強烈愛憎的人,也是一個很有民族氣節的人。她的思想,時時處於一種思考之中:祖國的命運、民族的前途,都是她認真思考的對象。

  據王秀玲瞭解,瑛子的《鄧老師的故事》其主要情節都是真實的。可以看出,瑛子對鄧雄的家事以及他個人的身世都非常瞭解。作為作者,她通過這個事故,抒發了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同時曲折地表現了她和鄧雄之間的關係。

  瑛子把鄧雄看成是自己人生的導師。她的文學才華的培養,心理素質的培養,很大程度上得益於鄧雄的教育。

  那麼,鄧雄為什麼對瑛子如此感興趣呢?

  鄧雄曾經有過火熱的愛情。後來,因為一些誤會,那位俄羅斯姑娘最終離開了鄧雄,使他心裡非常痛苦(在鄧雄說來,就是兩代的痛苦加在了一起。因為他父親鄧文一當年的戀愛情形與鄧雄本人所遭遇的竟如此相像)。所以,他特意來到瑛子的「女子庇護所」進行傾訴,瑛子為此作過大量的工作。

  在瑛子的努力下,鄧雄和那位俄羅斯姑娘娜達莎經歷了許多磨難之後,又一次結合在了一起——這一次愛情比當年還要熱烈,還要富有情趣——他們的結合,全靠「紅娘」瑛子。

  王秀玲的腦子忽然閃過一種念頭:

  既然鄧雄可以熱烈地與娜達莎兩度戀愛,如今娜達莎已經離去,鄧雄會不會與瑛子產生愛情呢?

  王秀玲雖然沒有見過瑛子的面,但對瑛子的情況卻已很熟悉。

  她一出生就殘疾,半身不遂,從來都是在床上生活,二十多年來沒有下過床。她的腰椎以下部位,包括雙腿從來都是麻木的,毫無知覺——憑她殘疾的程度而言,遠比張海迪重得多。

  瑛子是一個生活最不幸的人,但她卻滿腔熱情地關心著那些生活遭受不幸的人們。瑛子的事跡,傳遍東北大地,在俄羅斯,烏克蘭等國家也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香港很有影響的《大公報》曾經這樣寫道:

  在高速發展的今天,每個人都渴望幸福和圓滿,世界也在追求和平與發展。

  然而,地球上的確還有相當一部分人,他們天生就身患殘疾,生活和精神都非常艱難。這些人在香港、在日本、在歐洲、在美國,大多數被認為是社會的包袱,受人供養。許多人長期自暴自棄,生活毫無目標。在經歷了無數的打擊和磨難之後,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最終成為精神病患者,在瘋人院裡度過自己悲慘的餘生。

  而在中國東北,卻有一個叫瑛子的姑娘。她高度殘疾,卻能以頑強的意志與命運進行抗爭,不僅自己能夠照料好自己的生活,而且樹立了遠大的人生目標。

  這位瑛子姑娘關心他人的愛情、生活,勝過關心自己的生命,她以頑強的毅力使許多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且又把曾經被自己幫助過的男女們的故事寫成文章,廣為歌頌……

  王秀玲知道,香港《大公報》上所提到的那篇文章,正是瑛子發表在哈爾濱文藝上的那個報告文學。

  可是,瑛子和鄧雄,僅僅就是師生關係麼?

  在瑛子的筆下,她充滿激情地描寫了鄧雄和娜達莎靈和肉的情感經歷——這些似乎與她無關,但從更深一步分析,卻與她的精神世界有著極其重要的內在聯繫。

  娜達莎是蘇聯當時派往中國的石油專家的女兒。

  在大慶油田會戰中,年輕的中國技術人員鄧雄不知不覺就愛上了這位黃頭髮、藍眼睛的異國姑娘,並很快墜入情網,不能自拔。他們的愛情剛剛建立起來,中蘇關係就徹底破裂,領導和組織上多次找鄧雄談話,認為他和娜達莎再戀愛下去,就有「裡通外國」的嫌疑了。處於愛情中的鄧雄,寧可冒著開除公職的危險,也不放棄自己的戀情。但是蘇聯專家還是回了國,娜達莎和鄧雄也被迫分了手。

  改革開放以後,鄧雄又通過去俄羅斯做生意的人瞭解了娜達莎的情況,並且向瑛子的「傾訴心靈小屋」訴說了這一段跨國之戀。瑛子對此非常感興趣,也極其熱心。她通過「志願者」千方百計與娜達莎取得了聯繫,並且在她的努力下,一對老戀人又重新見了面。

  在《鄧老師的故事》中,瑛子除了描述社會政治以及國際關係對鄧雄和娜達莎愛情的打擊外,重點寫了有一次娜達莎和鄧雄回憶愛情酸甜苦辣的故事。

  鄧雄真心實意地喜愛娜達莎。

  人說:「酒不醉人人自醉」,這話不無道理。鄧雄就像大暑季節又趕上了焐雨天,心裡沉悶,壓抑得無可言狀,不多的一點兒啤酒,他便喝得醉迷迷地趴在桌子上了。

  娜達莎坐在床沿上,遞給鄧雄一個冰水淋過的手帕,用不太標準的漢語親切地說:「真沒想到,這麼多年咱們還會再見面。」鄧雄紅著臉,說道:「是啊!我已經老啦,當初還是小伙子呢!」

  娜達莎笑了笑。她倒不怎麼顯老,當初她離開中國的時候,只有十六歲,還是個小姑娘,現在也不過三十來歲。她在百般無奈的情況下,也曾經嫁過人。也許是由於心中時時刻刻想著中國的鄧雄,很快就離異了。這麼多年以來,她基本上過著獨身生活,許多人追求她,她都毫無興趣,一心一意在大學裡教書,並在教書的過程中,專門研究漢語文化,成為她所在的那所大學裡不可多得的中國問題女學者。

  她說道:「你這些年受苦啦。你老啦,不服氣不行啊——上了年紀,酒,就不要多喝了。嗯?」

  聽著這話,鄧雄兩眼的淚花花在眼眶眶裡轉動著。說道:「娜達莎,謝謝你的提醒。你的聲音還和當初一樣好聽,你的心還和當年一樣年輕。」

  娜達莎把手掌輕柔地放在鄧雄的心窩上轉動著、摸撫著,淚水也滾滾而下,但是沒有哭出聲來。

  兩位舊時的戀人,如今又重逢了,並不像電視劇或愛情歌曲上描繪的那樣激動萬分,而是默默地相對流淚,很長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許久,鄧雄含在眼裡的淚水簌簌地流下來:「娜達莎,我對不起你呀,對不起你呀!當初我不聽組織的勸告,把你留下來就好啦。我害得你遊蕩天涯,無依無靠,我……對不起你呀!」

  「不,親愛的,都是我不好。那時我年齡太小,自己沒有主見。本來就說好了跟你留在中國的,但是,我頂不住父親的威脅,只好跟隨父親回到了俄羅斯,從此咱們再也見不上面了。是我……」娜達莎一下子撲在鄧雄身上,嗚嗚地哭出聲兒來。

  她的哭聲很淒婉,我(瑛子)也為她的哭聲所感染,於是就坐了起來,想來勸一勸他們。雖然我(瑛子)年齡不大,見到的事情不多,但是,我認為像他們這樣一對跨國的戀人不僅具有一般戀愛的意義,而且具有整個人類不分種族,超越政治相親相愛的意義。

  我以晚輩俏皮的口吻說道:「好沒出息的癡心男女——鄧老師,我看你這作家是把書讀到牛尻子上去了,為什麼不作司馬相如、卓文君?為什麼不作羅米歐和朱麗葉呢?!」

  聽到這話,他們愣了一下。

  我拉起娜拉莎的手,發現那只雪白的手臂上居然落下了一個黑色的疤痕。於是我說道:「多巧的一雙手哇,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娜達莎忙把手掌從我手裡抽出來,歎息道:

  「唉唉,說起話長。想起來痛斷腸,這疤痛記載著我和鄧雄訣別的終身痛苦呢……」

  那是一個冰雪交加的冬天發生的故事。

  那時,華夏大地,炎黃子孫同處在一個大饑饉的歲月裡。大將軍彭德懷曾寫下了這樣的詩句:「谷撒地,薯葉枯;青壯煉鐵去,收禾童與姑;來年日子怎麼過?我為人民鼓與呼。」

  天災人禍。

  人與牲畜爭食,人又爭食如牲畜。

  要說大慶是聚寶盆一點不假。那年月,在這塊未開墾的處女地上,湖湖泊泊、坑坑窪窪、潺潺流水之中,二三斤重的大湟魚無人捕食;沙灘上、深山裡,黃羊、野馬、石羊、大頭羊成群結隊……機關、廠礦、學校紛紛組織狩獵隊、捕魚隊下海進山、捕魚打措。

  儘管野生資源遭到大破壞,卻使很多人從飢餓中解脫出來。

  後來,野牲畜打不到了,人們便廣開思路尋找「代食品」。牲口能吃的,人搶來吃;牲口吃不到的,人能挖出來吃;能吃的野牲獵來吃肉……一句話,工農兵學商,一起度饑荒。

  一天,鄧雄一夥人上山尋找野生代食品。臨近傍晚,鄧雄正專心致志地採摘乾枯了的白刺果兒,突然發現了一棵肥大的鎖陽。鄧雄立即用鐵鏟挖了出來。他知道,這是一種普通的中藥,含有大量的澱粉,雖有些苦澀,但調在面裡,蒸出的饅頭又白又大,是非常理想的代食品之一。他一時高興,又在周圍發現了幾棵,就喜出望外地把遠處的娜達莎招呼過來。

  娜達莎是蘇聯專家的女兒。她父親的許多同事都由於中蘇關係的惡化,紛紛撤離了中國。由於娜達莎天天都喜歡往油田的技術員鄧雄那兒跑,並且倆人關係難捨難分,所以她父親作為最後一批留守人員,遲遲沒有離開中國。

  鄧雄喊道:「娜達莎,快過來,你看這邊有個什麼東西?」娜達莎聽到招呼就喜顛顛兒地跑過來,倆人你依著我,我戀看你,有說有笑地在一起。娜達莎用很不熟練的中國話問道:「這是什麼?」

  鄧雄說:「猜猜看。」

  娜達莎歪著腦袋看了半天,說道:「是馬鈴薯吧——這麼大呀!」

  一句話把鄧雄說得哈哈大笑起來,說道:「真是小傻瓜,世上哪有馬鈴薯長在樹底下的?」

  娜達莎驚奇地問道:「那是什麼?一定很好吃吧,我可從來沒見過這東西呀!」

  鄧雄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樣子,就告訴她,這是一種中藥,其實味道很難吃,又苦又澀。娜達莎不相信,便掰了一塊嘗,果然無法下嚥,呸,呸,呸地吐個不停,說道:「死難吃,死難吃。」

  鄧雄卻沒有笑她,而是嚴肅地對她說:「你認為難吃嗎?你要知道,我們現在正在挨餓,這東西可以充飢,所以我要把它挖回去和油田的同志們當飯吃。」

  娜達莎驚奇地抬起頭,用藍瑩瑩的眼睛望著鄧雄,「對不起……你們就吃這種東西呀……」

  娜達莎哪裡能明白,儘管中蘇關係惡化得越來越厲害,但中國人寧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給蘇聯專家的生活標準從來沒有降低過。她躬下腰去,用手刨了起來。

  這東西生長習性也有點奇特。它們一行排開,順著山梁排了上去。鄧雄和娜達莎便順著它們生長的脈絡一直挖了上去。

  太陽下山了,他們誰也沒有注意,仍然低著腦袋,盡心盡力地在山上尋覓、挖掘……

  鄧雄只顧埋頭干,不知不覺就離同志們越來越遠了!他對娜達莎說:

  「娜達莎,謝謝你。今天你和我在一起挖了這麼多,等於我一個人幹出了三四個人的成績,回去後,把饅頭蒸得又圓又大,讓大夥兒高高興興吃個肚兒圓,咯……」娜達莎一邊挖一邊說笑:「只要你能吃飽肚子,我就太高興了。」

  天色黑沉沉的,地下朦朦朧朧什麼也看不清了,鄧雄和娜達莎還在摸索著挖掘。突然,鄧雄猛地直起腰來,喊他的同志:「老王——!小劉——!小趙——!……」

  鄧雄一連喊了幾聲沒有聽到回答,他說道:「不好——娜達莎,咱們和集體失掉聯繫了。快,快,咱們趕緊順原路回去吧。」

  娜達莎也看了看天色,說道:「哎呀!咱只顧挖呀挖呀,連天黑都忘了。」

  鄧雄說:「你怕嗎?山上會有狼的。」

  娜達莎卻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天黑了才好呢?只要我能和你單獨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聽了這話,鄧雄一愣,半晌沒有說話。

  娜達莎望著他的臉,說道:「怎麼,你在想什麼?」

  鄧雄這時才說:「天晚啦,同志們一定在找我啦。你父親也一定在為你焦急。」

  娜達莎卻說:「管他呢。別想別人的事了,就想咱們倆的事,好嗎?」

  鄧雄望著這位熱情的俄羅斯少女,又無話可說了。這時,他感到有一個巨大的力量毫不含糊地向他撲來,使他無法迴避,也無法躲藏。他低頭望著懷中的蓬鬆的黃頭髮,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靜靜地站在那兒,任夜風吹拂自己的衣衫。

  半晌,他的腦袋才清醒過來,低頭對娜達莎說:「你看,天已經黑了。快,咱們快回去吧,這兒的確很危險。」

  娜達莎彷彿從夢中醒來似的,離開了他的懷抱,仰頭望著他,說道:「你怎麼不吻我?」

  鄧雄被她這句話激得頭腦嗡嗡作響,情不自禁地捧起那張白裡透紅的臉蛋,認真地吻了一下。只一下,就立即鬆開了。他繼續說道:「不好——娜達莎,咱們和集體失掉了聯繫。在這荒郊野外,隨時都可能出現生命危險,我得對你父親負責,對你的生命負責——現在你什麼都不要說,快跟我往回走。」

  鄧雄拉著娜達莎一邊走一邊呼喊:

  「老王——!小劉——!小趙!……」

  荒原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聲音在迴盪!

  鄧雄把兩個布袋結在一起,褡褳似的背在肩上,拉起娜達莎道:「娜達莎,順原路趕快往回走。」娜達莎緊緊拉著鄧雄。鄧雄用胳膊攬住娜達莎,邊走邊說:「你今天可是出了大力啦——俄羅斯姑娘比中國姑娘更能幹。」

  娜達莎把身子更貼近鄧雄興奮地說道:「是嗎?你真這樣認為?」

  鄧雄說:「那還用說嗎,你真行!」

  「那麼,你回去就去見我父親,就說你要娶我做夫人,好嗎?」

  正在埋頭向前走的鄧雄,聽了這話,停下腳步。

  娜達莎問道:「怎麼,你不願娶我?」

  鄧雄忙說:「願,願,願,我沒想到愛情會發展得這樣迅速,我一定會去見你父親,當面要求他把你嫁給我的。」

  聽到這兒,娜達莎高興得跳起來,唱起俄羅斯民歌《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並用手拍打著鄧雄的胳膊,打著節拍。

  原路在哪兒呀?連他們自己挖過的一個個的坑兒都尋不到了。放眼回顧,儘是黑壓壓一片和連綿起伏的黑浪一般的山,山,山!

  天上沒有月亮,星星眨著小眼睛像一個個無能為力的弱女。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無法辨認方向,只能漫山胡亂闖蕩了。

  走著走著,看到一片亮光,他們便欣喜若狂地奔過去,卻雙雙跌進了雪窩窩裡!

  一個個的山頭是那麼密集,登上了這一座,前面又是黑乎乎的山頭,山頭……山包、山包,重重疊疊沒有盡頭!

  單薄虛弱的娜達莎氣喘吁吁,一步也不想走!她說:「親愛的,我實在走不動了,找個山窩避避風寒。」鄧雄拉著她說:「娜達莎,停下腳就意味著凍死,凍死呀——要挺住,要堅持,一定要頑強地堅持住——這是向死神奪命呀,我的娜達莎!」

  娜達莎發著抖,「那……我真的走不動了。要不,你別管我了,你一個人快走吧。我是死也不走了!」娜達莎順勢仰臥在山坡上,身上軟綿綿的,一動也不動了。

  鄧雄說:「盡說傻話。我能離開你嗎?你不是要永遠和我在一起嗎,不是再不離開我嗎!只要我們走,走,走到太陽一出來,那就是我們的勝利,我們的希望。我們就能高高興興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離了!」

  娜達莎說:「那……親愛的,我實在走不動了呀!」

  鄧雄無可奈何。

  娜達莎說道:「要不這樣,你把你的中藥扔了,抱著我回去算了……」

  鄧雄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畢竟是中國人——中國人目前正在挨餓,他怎麼可以把辛辛苦苦尋找來的食物扔掉呢?他畢竟沒有歐洲人那麼浪漫。

  他說道:「娜達莎,我不能把這些東西扔掉。你還是堅持一下,跟我往前走吧。」

  然而,娜達莎卻緊緊抱住他,身體紋絲不動。

  他只好說道:「娜達莎,你不是走不動了嗎?這好辦,走不動就跑。跑一段,走一段;走一段,跑一段,那樣不就不累了?」

  鄧雄本來是一段開玩笑的話兒,卻激起了娜達莎的勁兒。她說道:「好吧,親愛的,我聽你的,咱們跑,一塊跑。」娜達莎真的跑起來了。不過沒跑三五步又慢慢地走開來。

  鄧雄緊緊拉著娜達莎的手,肩上背著兩個沉甸甸的布袋。

  娜達莎一觸到布袋的代食品——鎖陽,就來了勁頭:「親愛的,你說得對,咱們要活著回去,把好吃的交給你的上司,交給大家——這是你們的口糧哩!」

  鄧雄說:「對,你說得真對。我們要活著,不只是為了我們自己,而且還為了大夥兒呀!」

  娜達莎又興奮起來了,嚷道:「親愛的,你們中國人的團體觀念很強啊。無論在什麼時候,首先想到的是別人。」

  鄧雄邊走邊說:「你說對了一半。我不僅想到了我的同志,更是在為你的生命安全著想啊。要知道,在這兒過夜,一定會把你凍死不可!」

  於是,他們走呀走,在漆黑的夜裡,鄧雄、娜達莎手拉著手,趟過雪窩,越過小丘,一分鐘也不停歇地走……

  「哎喲!」娜達莎身上一陣哆嗦,又一個勁兒地跺腳。

  「怎麼啦?」

  「沒……沒怎麼。走吧。」

  鄧雄心裡一個勁兒的嘀咕:可別碰上那陰森林、綠瑩瑩的眼睛喲,那是凶煞的惡狼;千萬別碰上熊瞎子喲,碰上可就沒命了……嗯,好就好在打獵隊打得過了頭兒,常常惡狼、瞎熊出沒的山崗上,也少見那兇猛之物!

  走啊,走。鄧雄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過娜達莎的手,他想把自己的體溫、勇氣和耐力通過這隻手傳導給她;一絲絲、一點點,情深意篤傳導給她,讓她產生信心和力量……

  大概是愛的力量吧,娜達莎越走越快了。她是在美好的憧憬中煥發出的力量——憧憬她和鄧雄那最最幸福的一天!

  東方泛起了殘淡的一縷微白。天,快亮了。

  然而,清冷像是凝成了一條條冰柱,順著脖頸脊樑骨直到胸間、臂部、直到雙腿,又從足底反刺到肺腑、腦門兒——「啊,冷死了!」

  「啊,真是冷死了!」

  鄧雄覺得雙腳都變成冰疙瘩,提起來互相撞擊一下,確已麻木失去了知覺!只有心和血還是熱的,指揮系統還在正常運轉。越是這關鍵時刻越需要勇氣,他們必須加快腳步,加快活動,否則一旦倒下就會立即變成直挺挺的冰棍兒,永遠不會有站起來的機會了。

  鄧雄深知時下危急。他使勁拉著她的手,一隻手又彎過去摟住她的腰,把身上一點點殘餘的力量都傾到娜達莎的身上,催她走、拉她走……

  只有走,才能保住性命!

  娜達莎說:「親愛的,我……不行了呀……」當即彎下腳去。

  「堅持,堅持,你沒看天快亮了呀!」

  「不,不是。我……肚子疼,我……要解手……」

  鄧雄停了腳,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說道:「這……哎哎,好。屎尿不留情,我離遠一點兒,你解完了我回來拖你快走一陣子,天就亮了。」

  娜達莎抖抖嗦嗦,說道:「不不,不……你快,快幫我解開褲帶呀,我的手凍僵了呀。快,快……哎喲,快點嘛,憋不住了呀!」娜達莎顯得十分焦急。

  鄧雄呆了,傻了!他悶悶地說:「這……這怎麼可以呀!」

  娜達莎十分認真,說道:「我爸爸常說,你們中國人很封建,是什麼迂腐夫子,這是什麼時候呀,你還避諱什麼喲,夫子,哦,親愛的,快,快點兒吧!」

  鄧雄急忙放下布袋,用那兩隻不大靈活的手幫娜達莎把褲帶解開。

  「不行,不行!」娜達莎使出全力也沒法把褲子拉下去,她的手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快幫我脫下褲子呀!」

  「唉唉,真沒法。」鄧雄閉住眼睛,幫娜達莎往臀下拉褲子——啊,她已把褲子尿濕,又結了冰啊!鄧雄費了好大勁兒,外衣、內褲、褲頭兒一層層剝皮似地幫她脫下了!

  天已麻麻亮,娜達莎解完手,手卻打不過彎兒,從褲兜掏不出紙,更無法擦屎了:「親愛的,幫人幫到底,你就給我擦擦屁股吧,親愛的……」

  鄧雄已經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眼裡滾動著淚花兒,唉,還能說什麼呀!難道這也算犯錯誤——犯就犯吧!

  儘管他這麼想,在完成擦乾屁股的過程中,他還是看到她,一個青春少女不應讓人看到的那個……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鄧雄下定決心「既已如此這般地做了,我一定要娶她!」

  鄧雄決心——娶娜達莎為妻,這是我的渴求啊!無論中蘇兩國關係發展成什麼樣子,我都要和娜達莎生活在一起!

  忽然,鄧雄一咬牙,將外衣脫掉,以最快的速度把背心脫去。然後迅速地將娜達莎已經結了冰的內褲從腿上扒下來,用自己的背心給她當內褲,接著一件一件將她外面的褲子收拾好……娜達莎的身軀幾乎凍僵,經過鄧雄這一番「調整」,好像身體又恢復了知覺。

  她抖抖地說:「親愛的,這……我的腿好像又是自己的啦……謝謝你……」

  鄧雄沒有吭聲,只是用寬大的身軀把娜達莎護在胸前,想用自己的體溫為她取暖。此時的他,腦中並沒有任何有關男女之間的那種念頭,而是一種人類互相保護、互相關愛的崇高情感。

  娜達莎似乎在流淚,她默默地說:「你真好……我感到整個身體都被你的背心暖熱了。今天晚上天氣很冷,但心裡很熱。我們俄羅斯有一個民間故事,說是人在最冷的時候,上帝會派天使來,為你送來衣物——親愛的,你就是上帝為我派來的天使吧!我現在不冷啦……真的……」

  黎明前的黑夜,在東北的冬天是最冷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呼呼地刮來,四面原野上的雪包,也都在黎明中漸漸發出白色的寒光。

  鄧雄活動活動自己的腿腳,覺得今晚很幸福。他無意間用腳踢了踢剛才從娜達莎身上扒下來的內褲,發現那已經是一團僵硬的冰疙瘩了。於是,就用腳滑動著積雪和泥土,將它埋起來。

  娜達莎低著看著他的動作,嚅嚅地說:「真謝謝你啦,要不然我的腿會凍掉的……」

  鄧雄一邊幹著,一邊想著,如果剛才自己不採取果斷行動,這件內褲會把娜達莎凍死的。想到這兒,他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孔夫子,我真是個封建腦瓜呀……」

  他們繼續朝前走去,鄧雄越走越有力量。啊,眼前出現了一條曲曲彎彎的小路!

  隨著清脆的銅鈴聲,駛來一輛騾子膠皮小拉車。趕車的老頭兒嘴裡叼著旱煙袋,悠閉地跨坐在車轅上。

  鄧雄像遇到救星一樣,跌跌撞撞地迎上前去:「老大爺,救救我們吧。我倆上山找代食品,天黑迷了路,在山上整整轉了一個晚上。老大爺呀,我們差點兒凍死呀,救救我們吧!」

  老大爺心存疑慮地跳下車轅,一聲吆住騾子,反反覆覆把他們打量了好一陣兒,當摸到鄧雄背的兩個半布袋凍得硬梆梆的鎖陽後,似乎放心了,順手從鄧雄肩上取下布袋往車上一扔,命令式地甩給他們一句話:「跟我走。」

  「大爺,我走,我走,我還能走。讓她坐上您老的小車吧,她實在走不動了呀,老大爺……」鄧雄說著指指僵在一旁的娜達莎。

  「不行,不行——要一步不停地跟我走,跟我走!」老大爺說著摸了摸娜達莎凍在腳上的鞋子,心酸地搖搖頭:「快,跟我走,一步也不能停!」

  老人的話就像聖旨不可違拗。娜達莎只好伸出左手扶住車幫借助一點兒拖力,一瘸一拐地跟上走。

  鄧雄心裡一個勁兒地嘀咕:這倔老頭兒,真不通情理,坐坐你的車都不行!

  走著走著,騾子車「吱」的一聲停在雪窩旁。老大爺解下栓在車上的水桶遞給鄧雄,命令道:「去挖幾桶雪來倒在車上。快到家了。」

  鄧雄挖了一桶又一桶,直到快把小車裝滿了,老大爺才說一句:「夠了,咱們走吧。」

  騾子車又吱吱呀呀上路了。娜達莎一瘸一拐地緊跟在車後。

  「到了,快進屋吧。」

  那是什麼屋呀,一半鑿進山坡,一半順勢搭起的草棚子。棚子裡只有一張行軍床,各式各樣的農具掛在牆上,一個小鐵爐旁擺著幾件工具和碗筷,一旁便是騾子吃草的木槽子。

  老大爺遞給娜達莎一個碰得坑坑窪窪的鋁制臉盆,說道:「去把車上的雪挖進來。」順手把髒兮兮的被褥挪開。

  這時,鄧雄和娜達莎分別用水桶和臉盆挖來白淨的雪。老大爺一指行軍床:「你倆並排坐著,脫下鞋襪。」

  老大爺一邊說,一邊幫娜達莎去脫鞋和襪:「哎呀呀,瞧瞧都凍成了冰疙瘩——別怕,能脫下來的……」老大爺憐憫地搖著蒼白的頭,把娜達莎的雙腳按在雪盆裡:「唉唉,咋就凍成了這樣子——快,搓,使勁地搓。」

  老大爺邊說邊用雙手為娜達莎搓起腳來:「孩子,涼嗎?你們蘇聯也有這麼冷嗎?不是說蘇聯專家已經撤回了嗎?你怎麼沒走呢?孩子,你真是受大罪啦,冷嗎?」

  娜達莎不知道要回答他什麼,其實老漢所嘮叨的這一番話並不需要對方回答。

  娜達莎搖了搖頭。

  「快搓,搓腳,搓手,要一直搓到手腳發紅、發熱,不然你們的手腳就全沒了——搓,搓,一定要下狠勁搓!」

  娜達莎也挖起雪團團狠狠地搽搓著雙手。老大爺抱著娜達莎的兩隻腳狠勁地搓著。

  半小車雪都搓成了雪水。

  鄧雄的手腳都發紅了,發熱了,擰了一把,有了知覺。娜達莎的雙腳也發紅了,發熱了,擰一把覺得疼了!她用手抓住鄧雄那件背心,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羞澀感和幸福感,臉蛋不知不覺就紅了起來。

  不知什麼原因,娜達莎的左手怎麼也無法恢復知覺,僵僵的,似乎與整個身體毫無關係。老大爺又反反覆覆地給她搓,給她揉,搓來搓去,把手背搓蔫了,仍然沒有知覺!

  娜達莎又困又累,再也坐不住了。

  鄧雄也張開大嘴打起了呵欠!老大爺分別把他們安置在行軍床上,草窩窩裡,讓他們香香甜甜地睡上一覺……

  當老大爺叫他們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了。

  老大爺端到他們面前的是一鍋熱氣騰騰的土豆:「孩子們,吃點兒吧。跑了一整夜,餓壞了吧?」

  「不,不,老大爺,這是您老的口糧啊!」鄧雄推辭著。

  娜達莎也說:「老大爺救我們一命,怎麼還好……親愛的,咱們還沒問大爺的尊姓大名呢?」

  「不要緊,不要緊,先吃吧。吃著土豆我會告訴你們的。」老大爺雙手拿起兩個大土豆分給他們吃。

  鄧雄推開不肯接。娜達莎更是不好意思接手。其實他們的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看到這熱騰騰的土豆,口水都很難抑制呢。

  「那我就先告訴你們吧。」老大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犯了錯誤的人。做過技術員,當過小科長,五七年反右當了右派,被下放到這個農場來當了看守——唉,常年看守哇!這頭騾子也伴我三五年了。我可以坦白地說,我和我的騾子誰也不愁吃,不愁喝。」

  老人家指指山坡,指指冰川:「你們瞧,山坡上,小溪旁,我隨便挖挖,平平,就能偷偷種幾窩豆子,種幾棵蘿蔔、大頭菜之類的東西,年年都有好收成。我都靠坡打洞藏起來,吃不完哩!哈……好了吧,吃吧!」

  「那……老大爺的姓名?」

  「我呀,姓耿,名喚濤。可惜我卻遠離大海不能觀海聽濤了!」老大爺咯咯地笑著。

  「也好,也好。吃吧,吃吧。」鄧雄和娜達莎飽飽地吃了一頓蒸土豆。

  過午,耿大爺要用騾子車送他們下山。幾經推讓,還是老大爺指路,鄧雄、娜達莎千恩萬謝離開了。

  故事講到這裡,我拍著巴掌樂起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賀可賀!你們就應該好事成雙,喜結良緣才合情合理呀!」我這一句話,使娜達莎的淚水簌簌流下來。

  鄧老師早已經淚流滿面,似乎很累很累,半晌沒有說話。

  娜達莎深情地望了望鬢角已經花白的鄧老師,對我說道:「瑛子姑娘,你真好啊!多虧你為我們牽線搭橋,才讓我們重新見了面。你給我寫去的每一封信,我都認真讀過許多遍。我以為你是一個非常漂亮、非常健康的姑娘,而且很有文采,對鄧雄又如此崇拜,曾經還多次產生過嫉妒心理呢……」

  我睜大眼睛,哈哈大笑起來,嚷道:「是嗎?這世界真奇妙!」

  娜達莎點點頭,說道:「真是的,你要知道,這麼多年來我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夠經常在夢裡見到鄧雄,所以我非常擔心他被別人搶走了。」

  我望望鄧老師,說道:「放心吧,情感這東西,是人類最奇妙的東西,也是最寶貴的東西。是誰的就是誰的,別人是搶不走的。」

  聽了這話,娜達莎點了點頭:「是啊——姑娘,你說得對……」

  我是真心實意想要使這一時飽經痛苦的不幸的人重新走到一起的。因為在這個社會上,不幸的人太多太多啦,鄧老師又是天下最出色的男人。我知道,儘管改革開放以來,人們的婚戀關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鄧老師卻始終如一地愛著娜達莎。

  我希望能在我的幫助下,讓這兩個人重新走到一起,像那天晚上一樣,互相攙扶著、互相關愛著,走完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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