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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足球進入職業化以來,裁判問題一年比一年讓人氣惱,誤判錯判反判漏判都是很難避免的,但更讓人們氣惱的是吹黑哨。所謂黑哨,已經伴隨著貪贓在法的問題。多年來一直喊叫「打假」,但卻一直沒能打住任何一個黑哨。到了1997年,不僅沒能使怨聲平息,反倒更加高漲起來。
'95賽季有個戴宇光,還有中巴對抗賽時的黃鋼;'96賽季出了川魯之戰的於敬仁;'97賽季最大的黑哨嫌疑被新聞界指定為浦東和建業之戰的執法官劉慶偉,還有國安萬達之戰的主哨王學智,上海萬達之戰的主裁王燕春。
我很同意新聞界的普遍說法:中國裁判的職業道德水平比業務水平更低。如今的問題是沒有誰能抓到確鑿的證據。其實國外的足壇同樣也存在行賄受賄問題,也只能在有充分證據的情況下才能治罪。中國足協在這個問題上採取的非理性非法治方法不僅不能起作用,反倒使吹黑哨變得巧妙而肆無忌憚。比如說足協曾經用「莫須有」原則嚇唬裁判,但足協也並不真正有膽量憑「莫須有」這個荒唐規則定罪,更要緊的是足協自身屁股不乾不淨,處理起亂子來當然也就不能理直氣壯。比如'96賽季前衛寰島總是主場得點球,輿論界的批評鋪天蓋地,但足協一直沒有反應;比如說'97賽季新聞界一致懷疑主裁建業浦東之戰的劉慶偉吹黑哨,足協還是一言不發。人們都知道最後兩輪比賽決定著松日和建業的生死,委派資深裁判是國際慣例,中國足協在其他場次都依國際慣例行事,唯獨給建業浦東之戰派出了一個沒有任何威望和資歷的劉慶偉。劉慶偉在比賽中漏判誤判,更多的是反判。劉慶偉有「奉命」之嫌,恐怕是連局外人也猜得出來,但仍然涉及到「證據」。也許只有劉慶偉有朝一日可以做證,但他手裡恐怕也沒有文字或錄音帶作為證據,於是又可能是個死案。
豫園主場出戰建業,主裁是97年口碑很好的朱六一,但比賽之後朱六一還是被處罰,朱六一想討說法,得到的回答是「不要問了」。
如果說徐根寶要「謝人」,最需要謝的肯定是足協的哪個官員。
我們有理由這樣說:足協自己沒能保證內部的純潔,他們在關鍵時刻以自己的方式介入了比賽,指定「靠得住」的裁判無疑是最好的方式。一旦出了大問題,讓裁判受過,日後找機會再補救,這個裁判的日子肯定會更加好過。
人們對王學智有看法,認為他是「主場裁判」,足協就有一萬個理由不指派他執法國安和萬達的比賽,比賽中王學智的確有偏護國安的嫌疑。雖然這是一場很普通的聯賽,但由於有了「終結萬達不敗神話」的鼓噪,也就格外引人注目。派王學智執法,首先就讓人懷疑這個「終結」有人為的成分,因此給本來非常精彩的比賽抹了黑。
王燕春一直和申花隊之間存在相當的不信任,他應該是申花最不歡迎的人,但指派他主裁上海和萬達的比賽很顯然讓人懷疑這種選擇的純潔性。上海輿論雖然相當克制,但還是指出了王燕春對萬達的照顧。比賽的實際情況其實比上海輿論所指責的還要嚴重,王燕春幾乎到了閉著眼睛判罰的地步,他險些在'97賽季最後一輪造成比賽中途流產。甚至可以這樣講,萬達在這場比賽中也是受害者,他們不想在這種不平等的條件下贏球,追平之後很明顯地表現出厭戰情緒。人們有理由懷疑指派王燕春就是想阻止申花取勝。這和幫助國安取勝形成鮮明對照,誰都要問到底是裁判出了問題還是中國足協有關人士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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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裁判的批判在很大程度上與比賽的進程相關,比賽越臨季末,對裁判的批判也就越厲害。這是很明白的原因,往往在這個階段一場比賽就能決定一支甚至幾支球隊的命運。
足協的官員就曾說過,指責裁判的都是輸球一方。這種說法有些市井無賴式,正因為裁判導演了一場比賽,才會出現不合理的勝負。贏球一邊除了對裁判歌功頌德,我想不出它有什麼理由也去指責裁判。大連對上海'97賽末的最後一場肯定是個例外,雙方都不需要黑哨,都想打一場平等境況下的好球,但讓王燕春給攪和了。
在'95賽季,全興隊主場勝率非常高,我能看到的所有場次全興在主場都或多或少得到了裁判的幫助。客隊幾乎都要指責裁判不公,而全興球迷在這個賽季創造了足壇奇跡:他們不止一次掀起保衛裁判讚美裁判的浪潮。這使懷疑裁判的公正性得到了反證:只有對裁判感恩戴德才會這麼幹,要知道裁判從來都是球迷和輿論的射擊靶子。那一年的川吉之戰引起了全國的震驚,戴宇光的不公正判罰導致了延邊隊採取消極踢法,最後弄得全興球員也難堪起來,能進的球也不進了。
'96賽季魯川之戰發生了最明顯的不公正判罰,這一回吃虧的是全興。全興隊上上下下都憤怒,余東風還衝進場地和裁判理論,隊員們也氣得圍追裁判,而且和保安發生了衝突。四川球迷這一回不保護不讚美,喊起了「懲罰」和「打倒」的口號,四川新聞界也連篇累牘就裁判問題開展討論,但局限於討論於敬仁和兩個助理裁判。
我反覆觀看這場比賽的幾個有爭議瞬間,覺得於敬仁的最大問題不是良心出了毛病,他主要的失職是喪失了主裁判的決斷力。他在執法過程中太害怕承擔責任,更願意順水推舟。我甚至也想到了於敬仁也不乾淨,但他肯定有些矛盾,也很想盡可能公平地對待這場比賽,但他又害怕人們指責自己不公,因此努力要做到兼聽則明。全興的兩次反越位稱得上是經典之作,非常容易看清的事情於敬仁也不致於視而不見,但他寧願按巡邊員的旗示判罰。於敬仁在關鍵時刻放棄了主裁判的權力,因此他嚴重失職,對於那個助理裁判,他的位置無論怎樣糊塗也不致於誤判,他的舉旗無論有無受賄證據我們都可以斷定他有問題。因此我完全可以認定這場球是在不公平的裁判導演下分出勝負的。當事者無論如何都應該受到處罰,更重要的,應該借此機會進行法律方面的調查。錄像慢放告訴所有人,助理裁判不存在失誤的條件,他所處的位置正好,全興球員反插時,泰山隊防守球員還在他面前至少五六米的地方。但中國足協放棄了進行整頓的最好時機,我當然有理由說足協自己問心有愧。
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兩場不同結果的比賽,除了裁判人格出了問題之外,我以為還有更加深層的原因,那就是主場球隊的體育品德出了問題。應該說這相當於先有蛋和先有雞的複雜領域,很難說清楚究竟是哪種因素起主要作用。我傾向於認定裁判的道德水平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俱樂部和球隊的職業道德水準出了問題:首先是他們想使用不正當手段達到取勝的目的,我甚至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判定行賄在先而索賄在後,我根本不相信哪個裁判有膽子索賄。俱樂部和球隊缺乏勝利的實力,便通過買下裁判製造不公平競爭的環境。裁判從中獲得金錢,便吹偏哨歪哨黑哨。然後每個俱樂部都這麼幹,然後裁判受賄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以致於發展到「吃了主隊吃客隊」,如同貪贓在法的法官那樣「吃了原告吃被告」,成了主宰各隊生死的行刑劊子手。
到了'97賽季,輸家贏家都要行賄,都想從中得到利益。比如客隊行賄只想讓主裁判手下留情,主隊行賄是求裁判幫自己獲勝。如果裁判在這種情況下公平執法,客隊滿意主隊生氣,但無論生氣的還是滿意的,下一回還照樣行賄。俗話說「引狼入室」,還有「請君入甕」「自作自受」「養虎為患」,正說出了球隊和執法者之間的關係。球隊用自己的錢培育出了一群黑哨,到頭來保不準自己也被黑上一回。如果真有哪個裁判敢不收黑錢,這個人肯定會被排擠出裁判圈子。黑哨們可不想讓自己身邊有一個清白者,清白者就意味著對黑哨的危險。
到底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在中國裁判問題上是一種相互支撐的惡性循環。如果每一支俱樂部隊都不想使用不正當手段獲利,沒有行賄者,裁判的黑哨也就吹不響,一旦有人敢吹了,輿論群起而攻之,不信他能保住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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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界的地方主義也幫了黑哨一把,並不是說新聞界沒有批判,但大都是為所在地區的俱樂部和球隊呼籲。比如川吉之戰以後川方輿論批評的矛頭指向延邊隊消極比賽,回過頭來魯川之戰就聲討於敬仁。批評和輿論本身就失去了客觀性和公正性,裁判吹黑哨當然用不著擔心。遼寧隊打佛山遭了裁判暗算,把《球報》氣得失去了理智,竟然說遼寧隊乾脆塞紅包,花兩萬元買個勝利。天知道遼寧隊塞沒塞過紅包?《足球》'95'96賽季給裁判打分,貌似公正,但誰都可以統計出凡是廣東球隊獲勝的場次,裁判得分都挺高,而凡廣東球隊失利場次,裁判滿身毛病,得分就低。
地方主義在很大程度上瓦解了新聞輿論的力量。它們不能按統一的標準去衡量同一類賽事,你為自己的地方球隊說話,我也為自己的地方球隊說話,你說裁判黑哨,我就說裁判萬歲,自家忘掉了新聞輿論的職業準則,成了地方利益的保護者,於是黑哨們大可以隔岸觀火,誰罵我狠了,下回我要整死你。真是老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了。
一旦新聞界能丟掉狹隘的地方主義,黑哨的日子就很難過得舒暢。多年來新聞界只幹了一件漂亮事,他們這一次共同批判揭露戴宇光,最後中國足協也不得不讓戴宇光歇業。這是新聞界唯一的一次勝利,但它至少告訴人們新聞界一旦能丟掉地方主義利益團結一致,就可以有效地起到輿論監督和導向的作用,他們甚至可以迫使中國足協做自己不情願做的事情。遺憾的是大多數專業體育報紙都是由地方政府出資經辦,在人事上也要由地方政府指派,替自己的俱樂部和球隊說話成為責任和義務。而且由於和地方俱樂部、球隊、球員經常打交道,還有了一定的私人交情,一旦遇著什麼事情,無意有意都要替自己這一邊多說好話,有時候甚至製造點新聞鼓吹自己的地方俱樂部和教練球員。
裁判敢和新聞界作對,中國足協敢動不動教訓辦報人,說穿了就是他們早就把握了新聞界的脈搏,早就看到了新聞界自身也是各掃門前雪,早就看到了一些記者是搖尾乞憐的叭兒狗。新聞界的身體不健康,打起仗來當然就沒有戰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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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球迷來說,批評裁判主要是感情問題。在大部分比賽中,比賽越激烈,裁判越容易出岔子。有經驗問題,有體力問題,有心理緊張問題,哪種情況都會導致失誤。對勝利者來說,裁判的失誤可以忽略不計;但對失敗者來說,裁判的失誤就不被原諒。球迷並不都是專家,他們往往只接受對主隊有利的判罰。有時明明是主隊犯規,裁判員吹了,也要被球迷謾罵一通。這種現象並不是中國獨具,歐洲聯賽中也能見到。到了美洲和非洲,這種情形就有點變態,完全能導致殺人。我到現場看球時能有更切身的體會,自己有時也很難不受那種熱潮的衝擊。在那種時候球迷很難保證客觀和公正,歡呼和謾罵在比賽過程中和裁判是否公正已經失去必然聯繫。主隊一切都對,客隊一切都錯。裁判吹主隊都錯,於是就罵就喊換裁判黑哨。如果這場球主隊輸了,主裁判是攻擊的首選目標,如果這個裁判有些失誤,他就是黑手黨了。
這種過激反應也會使執法者受到感情的傷害,如果這個人公平執法,他會因此生出許多怨恨;如果這個人的確吹黑哨,他會變本加厲。因為他們上有中國足協撐腰,下有地方主義新聞輿論的保護:忍受不了任何傷害言行。恰好他正公平執法,於是為了維護自己摸不得碰不得的尊嚴也要隨自己的好惡工作。這種惡性循環往往使正常的比賽真的變成不公正競爭了,於是假的變成了真的,真的變成了假的,越發說不清楚了。
應該說球迷的這種不客觀是可以理解的,他們沒有必要接受職業教育。作為納稅人,球迷似乎有權力不講道理。而裁判和俱樂部卻不能不講道理,他們的榮辱繫在職業生涯的成敗之上,而決定這一切的最終只能是球迷。我相信哪一個裁判都想得到好評,但他的職業特點又使他無法獲得這些東西,正確對待批評和讚揚就應該成為每一個裁判員自我修煉的首要內容。但無論怎樣,業餘裁判和職業裁判的區別不應該成為執法水平低下,職業品質低下的借口。在這一點上中國足協的解釋格外愚蠢和荒唐。他們甚至把中國裁判的低收入也收進吹黑哨的理由中去。維護裁判的權威是可以理解的,但這種解釋只能表明足協官員自己的職業素質低下,裁判畢竟是一個職業,不論專職還是兼職,都有一個共同的前提:沒有誰強迫你做裁判,是你自己選擇了它。不管你出於怎樣的動機,你都有義務遵守職業規則——公平執法。你不能公平執法,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你逃脫懲罰。
中國足球沒有拿出過任何一項有效措施。如此多的問題拖了這許多年,除了證明足協不想解決還能說明別的嗎?只有足協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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