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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1997年10月3日大連金州


  出發前天陰下來。我們有點冷。這一回林建法和我一同去看球,還有我的妻子。為了防備到了球場買不到票,林建法從朋友那裡弄到了兩張。建法對足球的瞭解無法和他對中國作家的瞭解相比,有關足球的東西他的知識相當於零。但建法希望自己也成為球迷,「我可以從此參加你們的鬧談。」他說。

  汽車快到金州時天上有下雨的苗頭。司機是個球迷,他問:「你估計這場球會怎麼樣?」我說:「下了雨中國隊可能會贏。」司機說:「這場球輸了就算完了。」

  這一天體育場外面沒有打伊朗那天熱鬧,但也看不出很沉網。我們的球票是三個看臺的,必須想法子弄到一起。本來副主任滿口答應到了體育場會把我們安排到同一看臺上,但依我對這個人的感覺,我認為他不會做什麼的。果然,我們無法找到這個人。我是看過球的行家,就告訴他們不要著急。後來我們賣掉了一張5看臺的球票,小暑和建法不懂行情,八十元就把三百元一張的球票出手了。他們不知道5看臺緊挨著主席台,是一張非常槍手的上等票。然後花了一百元買了兩張16看臺的球票,應該說前邊賠後邊賺,大體收支平衡。兩個球市外行很高興,他們說:「花二十元買兩張球票,比看一場電影還便宜。」我覺得本可以不花錢甚至可以賺回兩三聽可樂,但也贊同他們的說法,我看重入場前就有這種歡快。

  我們入場時間很早,可以在看臺選擇自己喜歡的座位。我從椅子中間拾了七八面小紅旗分給他們,然後又有了遮陽帽。這時候天愈加沉下面孔,我說:「下雨吧!下大點!」小暑從她家裡給我帶了一條襯褲,我在火車站候車室就換上了。小暑說到別處去換吧。

  我說到哪兒換都會有人,我又不是光屁股耍流氓。這條褲子使我暖和多了,於是我更希望下雨,讓那伙子沙特人嘗嘗天時地利的滋味。這時候前排來了一對年輕男女,那女的從懷裡拽出一條白布,那男的抓住一角,兩個人一拉白布展開,上面印著紅宇:「鄭州球迷」。其實整個看臺上就他們兩個,但讓他們一擺手,彷彿我們都成了鄭州球迷。大連球迷是我所看到的最可愛的一群人,他們不在乎這個,反倒幫著兩個人展示橫幅。我把兩面小國旗給了他們,女的直說謝謝,男的很憨摩的一笑。接下去兩個人不停地擺手,大約是想進入某架攝像機的鏡頭。

  國家隊出場熱身的時候大連球迷開始呼喊徐弘的名字。我用望遠鏡尋找首發陣容,我看見了徐弘和謝峰,就馬上回頭告訴正在喊徐弘的幾個球迷。「真的嗎?」他們問。我說肯定是的,先發陣容10個人單獨熱身,排著隊呢。

  前兩場比賽范志毅重壓之下有些失常,如果說禁區裡犯規給伊朗進了點球可以原諒,在多哈讓人家人球分過就說不過去了。後防核心這種狀態的確麻煩,相比之下只有徐弘堪當重任,雖然徐弘笨重些,但大局觀和場上的預見能力都比范志毅強,他更有條件當指揮官,范志毅衝鋒陷陣堵槍眼更合適。論凶狠霸道硬碰硬死拼,范志毅勝過徐弘,兩個人同時上場稱得上剛柔相濟了。謝峰首發我並不看好,這個球員的體能狀況中般,如果能下半時登場,收到的效果肯定更大。

  可惜的是一貫看重體能的戚務生這一次選入了太多的半場球員,首發謝峰也是無奈之舉,有一賭輸贏的心思了。

  主場氣氛和打伊朗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呼喊聲鼓樂聲震得耳朵快要聾了。沙特大亨披著白袍子走進球場馬上就受到了嘲哄,他到了中圈就馬上轉身回走,歡送他的是更大的噓聲。兩個鄭州球迷看見攝像師對著16看臺,馬上又舉起橫幅擺手,大連球迷善意地笑起來。我說:「開打了可別舉,影響看球。」但這兩個人在比賽中間也老舉。林建法已經進入角色,被鄭州人老舉弄很惱火,就用手中的小旗敲那條白布,叫道:「不像話!別人沒法看球了!」

  沙特人明顯不適應中國東北這種寒冷的雨天,雨還越下越大。沙特人的傳統配合有些發澀,動作也沒有往常的瀟灑。中國球員在這種天氣裡比沙特人要適應,奔跑和拼搶都顯得自如些。但從場上看,中國隊放得並不很開,攻勢雖然不差,但真正有威脅的射門並不多見,總體上還是勢均力敵。下半場的形勢開始發生變化,中國隊更兇猛了一些,但沙特人依舊有板有眼。中國球迷有些急,覺得中國隊在進攻上辦法太少,一到禁區一帶的射程就沒有了有效的攻擊。這樣子下去頂多打個平手,而中國隊平也平不起了。

  李明那個角球發起來的時候我的神經就繃緊了,張恩華朝上一跳我也跳起來,我高舉雙手跳起來,這時候皮球進了。全場頓時開了鍋一樣沸騰,人們只是嗷嗷嗷叫,什麼有意義的詞也不喊只是嗷嗷嗷叫。我跟妻子說:「你看表,我叫,看我一口氣能叫多長時間。」

  我就開始叫:「嗷——」直到一點氣兒都提不上才打任。我把周圍的幾個球迷都叫住了,我叫得時間非常久,大約要比南美的足球評論員叫得還要久些,但這時候小暑看球場,根本忘了記時的事,我也馬上忘了,開始看球場。有人受傷了。徐弘突然朝看臺舉起雙手一下一下擺手,小暑問:「他在幹什麼?」我說:「這場球贏定了!徐弘是讓球迷助威鼓勁呢。」看臺上馬上響應徐弘一聲一聲呼喊起來,很有點像廣場晚會的樣子。看中國隊踢了這麼多年臭球,頭一回看見中國球員在場上如此放鬆。雖然徐弘也緊張,但他懂得想法子讓隊友放鬆,這才夠得上後防核心,也夠得上全體的核心。徐弘還有兩次插上進攻,幾乎前插到了禁區裡邊了。這也是一種姿態,也是要傳遞出勝利的決心給隊友,因此說徐弘的上場在對沙特的比賽裡十分關鍵,他不僅安頓了防守,還助長了進攻,更主要的,他不停地把信心和決心傳達給隊友。賽後張恩華的一番話最能說明我的判斷:「剛開賽我就扭了,疼得我眼前發黑。往常早就請求換人了,可一想到大伙早說好的,怎麼也得挺住。我一拐一拐朝前跑,回頭一看徐弘在那咧著嘴笑我呢。這簡直就跟在大連隊打聯賽一樣啦。」我一直為徐弘這兩年的退步惋惜,一直為他不能成為比賈秀全更有用的自由人生氣,但這場球讓我對徐弘重樹信心。一場比賽,心理和精神往往比技術水平更有決定性,徐弘能對著張恩華的瘸腿咧嘴笑開,對張恩華的作用超過了止痛藥,張恩華就在打聯賽的聯想下堅持了九十分鐘而且攻人了神奇的一球。在這種比賽中能笑出來的球員真的不多,在中國球員中尤其不多,徐弘的笑肯定不是發自內心,更多的是出於策略,他肯定比張恩華更焦急,但徐弘瞭解自己的隊友,他的笑果然安定了張恩華也安定了中國的後防。

  比賽結束了,人們都不肯離開看臺,大家一遍一遍跟著廣播唱誇獎祖國的歌曲,一遍一遍亂叫嗷嗷嗷。這時候天上的雨也適時而住,空氣中有一閃一閃的水星。幾萬球迷都站在看臺上唱完了喊喊過了再唱。有一個瞬間,我什麼都聽不見了,我看著空曠的場地又看著燈光下邊的看臺,一切都像影片中的放慢鏡頭緩緩掠過。一種不能訴說的悲傷一下子衝進心裡,我幾乎就要大聲哭了。我使勁忍伎,然後拉起小暑,和建法一同離開看臺。此後我就很少說話,一直到車進大連,心情才放鬆起來。後來我問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難過,就如同受了傷害受了委屈似的,但沒有很滿意的答案。我想一定有很多球迷有類似的感受,他也肯定說不十分清楚。

  不管怎樣,贏球總比輸球好,我們尤其需要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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