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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車載著激動、好奇,對未來充滿無限希望的憧憬而又有幾分忐忑不安的文義,風馳電掣般朝他嚮往的那個南方城市駛去。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鄉遠行,沿途的一切都使他感到新鮮。他把臉頰貼在車窗上,貪婪地看著沿途陽光照耀下的粉白的屋牆、淺灰的房頂,狹窄的小巷和曲曲彎彎的土路,看著鐵道兩旁轉瞬即逝的樹木的一片翠色和遠處森林模糊的暗紅。再從暗紅色的樹梢頂上,看藍裡透紅的天空,看刺眼的陽光如無數金黃色的標槍,刺入錯落有致、高低起伏的群山中。看迷濛的山影向自己不緊不慢地走來,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最後「唰」地從眼前消逝了:看見河水在陽光下粼粼閃光,霧像蒸汽一樣在水面上自由自在地舒捲。看見小汽輪犁破平靜的水面,汽笛時而短促,時而悠長。看見小帆船張著巨大的白帆,停在水面上像是一動不動,彷彿凝固成了一幅油畫似的。白天過去了,夜晚把白晝的一切都弄得模糊不清了,可他還捨不得把目光收回來。他看到黑沉沉的大地上面,不時閃過零零落落的不太明亮的燈光。他知道那些燈光下面,有著和他一樣勤勞、善良的莊稼人。雖然陌生,但看見燈光,他心裡便產生出一種舒適和溫馨。在列車路過一座城市時,他雖然看不清城市的輪廓,卻看見了萬家燈火,倒映在城市腳下的江水中。那些燈光是那麼璀璨、稠密,五顏六色,異彩繽紛,投射在江水裡都變成了長長的、顫動的條紋。江水先是十分靜謐,可不一時響起一聲汽笛,水面動盪起來,燈光的條紋立即變成了彎彎的曲線。接著,這些曲線混合、纏繞在了一起,像火舌一般在水中竄動,像水蛇一般翻騰。霎時,江水全變成了一個光影的世界。

  「太壯觀了!太美麗了!」文義在心裡讚歎起來。接著,他一下想到了自己要去的那個南國城市,不知有沒有這樣美麗、繁榮。一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他又不由得激動了。是的,他終於掙脫了黃土地,出來自由自在地闖蕩世界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力氣、智慧和信念。他當然知道前進的道路是曲折的,可是,他更多的是沉浸在未來美好的前景中。困難對他來說是模糊的,而前途卻是十分明晰的,看得見,甚至觸摸得著。那就是他一定能掙到錢,掙很多很多錢。有了錢,啥都好辦了。到時候,他可以辦工廠,開公司,自己理直氣壯地做老闆,做總經理、董事長。然後……然後辦啥呢?他可以出很多的錢,幫助家鄉辦實業,改變家鄉的落後面貌,讓鄉親們都過上共同富裕的日子。或者,贊助家鄉的公益事業,如重新蓋一所小學,修一座電影院,辦圖書閱覽室,提高鄉親們的素質,包括父親在內……想到這裡,文義不覺笑了。

  列車通過一個夜晚的行駛,又迎來了一個陽光明媚的白天。沿途的景物還是那樣令人感到新奇可愛,令人心情舒暢。可是,大約是經過昨天一個晝夜旅行的緣故,今天,文義沒有那麼激動了。相反,隨著列車離終點站越來越近,他的心情更多的是有了幾分不安和神秘的感覺。昨天的自信變成了忐忑,這種忐忑既來自對這個城市的陌生感,更多的是來自對職業的把握不定。他不知道即將來臨的打工是啥滋味。儘管他不懷疑自己的能力,可是,對沒親歷過生活的擔心畢竟比富有詩意的想像現實得多。不過,他自己鼓勵自己說:「管他的,既來之,則安之。這麼多年輕人都有膽量出來闖,我為啥要害怕?」這樣想著,心才踏實一些。

  列車長鳴一聲,開始減速了。列車的廣播沒響,可列車本身的行動已經明白無誤地提醒旅客,這趟旅行馬上就將結束了。

  列車剛剛停穩,人們便往車門擠去。

  文義走下車來,來不及細看月台兩邊的景物,便隨著人群走下地道。在地道裡,他看見密密麻麻的人,向出站口擁去。這時,他才發現車上的人是這樣多,他才感受到了「人的海洋」、「人流如潮」這些形容詞的準確性和生動性。並且,大多數人都和他一樣,背著簡單的行李,操著各種不同的口音,眼睛中交織著興奮與好奇、激動與不安的光芒。不用人介紹,文義一眼也看出了他們和自己南下的目的完全相同——打工。

  「有這麼多的活幹嗎?」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問著自己。

  沒容他找出答案,他就隨人流出了車站。走到廣場上一看,文義不由得呆了。

  偌大的廣場上和候車室裡,一堆一堆地到處擠滿了各種各樣的人群。有的臥著,有的坐著,有的三五成堆,在一起神聊或玩著牌。在他們身邊,都堆放著各色各樣的行囊。他們中間,有的人面帶焦慮,可憐而惶惑地向他們這些剛下車的人張望著。有的人卻滿不在乎,只顧玩他們的牌或神聊海吹。各種各樣的小販,用天南海北的方言,在他們中間兜售著食品、飲料或其它東西。汗臭味夾雜著食物發酵的酸腐味以及小便的刺鼻氣味,在廣場上空和候車室的空間裡瀰漫。文義從他們的神色、裝束、行李上,一眼就看出了他們也是各地來的打工仔、打工妹。可是,他們為啥不去上班,而停留在這裡呢?

  文義站了一會,正準備離開,忽然一個戴墨鏡的男青年,湊到了他面前。沒等文義問他要幹什麼,男青年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壓低聲音對他說:「買不買這個?」

  文義見他神秘的樣子,提高了警惕問:「啥?」

  那人立即從挎包裡,半遮半掩地掏出了兩本書,用身子擋著,遞到了文義面前。文義看見面上那本書的封面上,一個赤裸著全身的女人正撅著肥嘟嘟的屁股,扭著頭,一對淫蕩的目光和兩瓣塗抹得鮮紅的、十分性感的嘴唇,正對著他。文義不覺臉紅心跳起來,急忙說:「不要!不要!」

  那人還不甘心,說:「《龍虎豹》、《玉麒麟》、《肉蒲團》,精彩得很呢!」

  文義怕他糾纏,人生地不熟的,少說為佳。於是也不管他,逕直往一邊走去了。那人見了,急忙把書放回挎包,離開了。

  走了一段,文義回頭去看那個賣書的人,只見他又在對另一個人兜售他的寶貝。

  文義沒想到,他進入南國這個開放的現代化城市後首先接觸到的就是這遍地滯留的人群、骯髒的環境和向他兜售淫穢、下流書籍的小販。他更沒有想到,這個城市還將以更光怪陸離的生活,迎接他這個質樸的、善良的農家子弟。

  文義看見小販和顧客終於成交了,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然後,他掏出福陽的來信,從人群中東繞西繞,走過廣場。在場外向一個賣水果的老大爺,打聽了去福陽他們廠的路線。正要走,他又忍不住。頭對老大爺問道:「老大爺,這些人是剛來的,還是等著回家的?」他指了指廣場。

  老大爺說:「既不是才來的,也不是等著回家的,是等著找工作的。」

  「等著找工作的?」文義一愣,脫口而出:「這麼多人等著找工作?」

  老大爺正要答話,過來一個人買水果,老大爺忙去了。文義站了一會,離開了老大爺。可他又忍不住回頭去看了看廣場上黑壓壓的、等著找職業的打工仔、打工妹們,眼裡更加流露出了茫然和不理解的神色。「天啦,這麼多人,需要多少地方容納他們,更不用說每天還源源不斷地湧來吏多的人!」文義想到這裡,心不覺沉重起來。現實的景像已逐漸擠走了列車上產生的美好希望和憧憬,使他也對未來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汗。

  他的這種憂慮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當文義下了公共汽車,一又步行過幾條街巷趕到福陽他們打工的服裝廠時,正是下班的時候,文義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們的宿舍。福陽、柱兒、四喜一見文義來了,立即興奮地跳起來,過來擁抱住文義。短暫的高興過後,幾個朋友的神色立即黯淡下來。福陽望著他陰鬱地說:「咋個現在才來?」

  文義說:「信在鄉上耽擱了。」他忽然發現他們的神色不對,立即緊接著問:「咋了?」

  福陽盡量用輕鬆的口氣回答:「廠裡招工已經過了。」

  「過了?」文義驚訝了。

  四喜說:「早來幾天就好了,前幾天我們還天天盼呢!」

  文義目光游移地看看福陽,又看看四喜和柱兒,喃喃地說:「沒希望了?」聲音低得似乎只有自己才聽得見。

  可福陽他們還是清晰地聽見了。看見文義目瞪口呆的樣子,福陽他們想把話盡量說得委婉些,不讓文義過分失望。福陽安慰他說:「別著急,既然來了,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吧!」

  文義愣了一會,抬起頭,不甘心地問:「增加一個人也不行?」

  柱兒解釋說:「這是個合資廠,不像我們內地的工廠,一個蘿蔔一個坑,只要人頂上去了,就執拉不下空位置。」

  四喜也說:「前天,二車間的領班介紹一個人來,老闆硬沒要。二車間的領班還是老闆的貼心豆瓣呢!」

  文義聽了,一下跌進了失望的深淵裡。他知道,不是這些朋友不願幫他,實在是他們幫不上忙——他們也只是普通的打工仔呀。可眼下咋個辦呢?他猛然想起車站廣場上那些滯留的人群。一時,這個一向自信的青年,也被冥冥之中無法把握的命運給弄得心灰意冷了。他被這個殘酷的現實,擊得說不出話來,可是眼睛卻瞪得反常——彷彿突然面臨不期而至的危險而呈現出的驚訝和恐慌,又有些無奈的表情。

  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就住在福陽他們那裡,吃著他們從食堂給他打來的粗糙的飯菜,和柱兒合夥擠一個床鋪。他們上班去後,他就一個人躺在宿舍的床上,無聊地望著屋頂。宿舍骯髒,被蓋散發著一種汗酸和霉味,七零八雜的東西凌亂地甩著。他也沒心思去幫朋友們整理整理,一種飄泊無依的遊子感覺強烈地攫住了他的心靈。他這才知道,不管他有多麼強健的體魄,多麼聰明的智慧,多麼堅強的決心,然而他仰慕已久的城市,並沒有給他準備好餡餅。他好像一下子成了懸浮在空中的塵埃,難以找到依托的地方。他覺得不能老是這樣成為朋友們的累贅,可是,不依靠他們又依靠誰呢?他在這個城市可是舉目無親呀!

  這天下班回來,福陽、四喜和柱兒,臉上都掛上了高興的欣喜之色。

  文義從床上立即坐了起來。

  果然,福陽一把拉住他說:「我們托人給你找到職業了!」

  文義幾乎是高聲叫了起來:「真的?」

  福陽說:「只是不太好。」

  文義說:「走到了這一步,我還能挑肥揀瘦?能有個地方解決吃飯的問題就行。」

  福陽說:「吃飯不成問題!」末了又說:「工資還挺高的。」

  文義忙問:「幹啥?」

  福陽說:「是我們一個老鄉在菠林山開的食品廠,你去那裡加工食品。」

  文義聽了,急忙拿過自己的行李,說:「走吧!」

  福陽急忙按住文義的行李,說:「忙啥!吃了飯我送你。」

  文義只好留了下來。此時,幾天來一直不安的心安靜了下來,他終於找到了職業了,終於可以在這個城市扎根了,他這個飄浮在空中的塵埃,終於被吸附到城市的摩天大廈中了。菠林山食品廠,聽這名字就挺有詩意的。他現在雖然還想像不出這個廠的模樣,但他相信一定是一座花園式的、乾淨、堂皇的現代化工廠。想到這裡,年輕人好幻想的天性又勃發了。是的,只要有了生根的地方,他就一定要在這個城市開花、結果,實現自己的宏偉藍圖。

  吃過午飯,福陽請了半天假,帶文義去菠林山打工的食品廠。

  他們轉了兩次公共汽車,來到了郊外。迎面,他們看見了一座隆起的山丘,山丘從下至上遍佈著各種各樣窩棚似的建築。陽光在這些奇形怪狀的建築物上輕輕地閃耀著。遠遠看去,山丘周圍,全被一團輕絹的彩雲籠罩了起來。

  福陽指了指山丘,說:「就是這!」

  文義看了看那些低矮的窩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對福陽反問:「就在這?」

  福陽點了點頭,一邊領著文義往山上走,一邊告誡文義說:「文義,到了那兒,不管看見啥,都不要多言多語。」

  文義還是不明白,問:「咋回事?」

  福陽說:「這兒是三無人員聚居的地方,啥人啥事都有。」

  「啥叫三無人員?」文義又問。

  福陽回答:「就是沒有合法證件,沒有正當職業,沒有合法住所的人。」

  文義聽了,心裡明白了一點,站住了,對福陽說:「這麼說,他們都沒正當職業?」他的本意是想說:「這個食品廠是非法的?」可話到嘴邊,沒赤裸裸地表白出來。

  福陽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點了點頭,說:「文義,飢不擇食,寒不擇衣,管它非法合法,找個職業幹著要緊。」又說:「別看不合法,來錢卻比合法的快。這個老鄉姓陳,小名叫二狗子,大字不識一個。幾年前扒火車來到康平市,沒法生活,就從東區市場拉菜到西區市場賣,居然賺了點小錢。後來就來這菠林山搭起一個窩棚,開了美味食品廠。沒幾年就大發了,昨年承包了市裡一家鼎鼎有名的大公司的餐廳,當起了真正的老闆。現在可不得了,光保鏢就有五六個。」

  文義像聽天方夜譚一樣,聽著福陽講的故事,驚得他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天下竟有這樣的奇跡!可他還是有些不相信,問福陽:「那他還要這個食品廠幹啥?」

  福陽神秘地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著話,他們已爬上山丘。走近了,才看清這些東倒西歪的棚屋,只是用竹子、木桿、鐵皮、油氈等簡易的建築材料隨意拼湊起來的。在他們行走的類似鄉間機耕道似的土路旁,幾根桶竹頂端,草草地捆綁著一堆蛛網式的電線,伸向四面八方。

  他們在棚屋間狹窄的泥地上穿行著,七彎八繞,來到了一個露天垃圾堆前,垃圾堆散發著刺鼻的臭味,蒼蠅在上面肆無忌憚地放聲鳴唱。垃圾堆不遠,聳立著一座泥牆油氈的建築。福陽指了指那建築說:「到了!」

  文義現在已不像剛才那樣驚訝了,他走到棚屋門口看了看,阿邊果然有「美味食品加工廠」幾個字。門的兩邊,還有一副褪色的對聯:「八方財寶進門庭,四面貴人相照應」,橫批是:「吉星高照」。

  福陽又走近他的身邊,再一次小心地叮囑道:「一定要記住,少說話,多做事。」

  此時,文義的心又一次從希望的峰巔跌了下來。他苦笑了一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啥要笑。可是他還是認真地朝朋友點了點頭,接著走進了棚屋。

  他們剛走進去,就被裡面的氣味和骯髒給弄得要嘔吐。屋裡的水泥地面上,污水橫流,蒼蠅四處飛舞,不時撞著人的臉,屋頂和屋角掛滿蛛網和塵埃。屋子左邊,支著一口大鐵鍋,鍋底下炭火熊熊,鍋裡熔化著瀝青。屋子右邊,擺著幾口滷汁盆,盆邊有幾瓶早已禁止使用的「皇牌」橙黃粉色素,幾個女工正在往鹵出的鵝、鴨身上塗抹這些色素。而另一邊,幾個男人赤裸著上身,在昏黃的電燈光線中屠鴨拔毛,褪光了毛的鴨、鵝,被隨意地扔在污水中。看見這場面,文義猛地想起家鄉宰殺肥豬的屠宰場。不,屠宰場也比這兒乾淨。最起碼的,褪了毛的肥豬不會再被扔進污水中,也不會再被塗抹上對人體有害的色素。

  文義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滾,急忙用手摀住嘴,回頭求救似地望著福陽。

  福陽急忙伸出右手食指壓在嘴唇上,示意他忍住,然後走到一個拔鴨毛的漢子身邊,問了句話,就帶著福陽走進大屋側邊的一間小屋裡。

  一個肥頭胖耳的中年男人,正在屋裡津津有味地啃咬著一隻鹵鴨腿,腮幫子上浸滿混合著黃色素的油光。

  福陽面帶微笑,低聲地對那人說:「鄧老闆,這是新夥計,陳老闆對你說沒有?」

  被喚作鄧老闆的男人停止了撕咬鴨腿,打量了文義一眼,用了居高臨下的口氣說:「來了?陳老闆中午留了話,來了就幹活。說好了,來這裡幹活,第一個月的工資是要做押金的!」

  文義不知為啥要扣押金,不解地看了看福陽。福陽輕輕捅了他一下,又是眨眼又是點頭。

  文義急忙對鄧老闆說:「行!」

  鄧老闆又乜斜了文義一眼,說:「可要聽話!」

  文義說:「是!」

  鄧老闆突然話鋒一轉,厲聲問:「聽哪個的話,知道不知道?」

  文義愣了一下,沒立即回答上來。福陽急忙替文義回答了:「在這裡,當然是聽鄧老闆的話!」

  鄧老闆滿意了,大言不慚地說:「對了!在這裡老子就是皇帝爺!陳老闆又是我的皇帝爺!惹惱了陳老闆,可不是好玩的!」

  文義現在明白了,這個姓鄧的只是一個小老闆,或者說,只是這個偽劣食品加工廠的一個工頭。可既在矮簷下,只好低頭,於是回答說:「我知道!」

  鄧老闆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好,把東西放下,幹活去吧!」說完,扔下手中的鴨爪,將文義帶進另一間大屋裡。屋裡光線更暗,文義看見順牆一溜胡亂地用木頭綁著幾張床,有一張床上沒有被子,文義就把自己簡單的行囊扔在上面。

  安頓好了文義,福陽告辭要走,文義又戀戀不捨地把他送出去。福陽又安慰、告誡了文義一遍,匆匆下山去了。

  文義望著福陽的背影,忽然覺得鼻子發酸,一種想放聲大哭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一下感到自己是那樣孤單,好像一隻斷線的風箏,隨風飄著,四處都是浮雲。一切理想、宏圖,都離他遠去了。他現在才是回到了現實的土地上。面對這五彩繽紛、變化莫測的生活的萬花筒,他只有認命了。

  南國的天氣變化很快,剛才這些各種各樣的窩棚還被午後的陽光炙烤著,可這會兒天空卻升起了烏雲。陽光剛剛收斂起自己的鋒芒,雨點就來勢兇猛地、大滴大滴地落下來,擊在油氈屋頂上「砰砰」直響。可一會兒,雨過天晴,又是明亮的陽光。天上亮起了一道彩虹。彩虹以深藍色的天穹為前景,向這座山丘上歪歪倒倒的醜陋的棚屋、骯髒的垃圾,撒下了格外美麗的七色光輝。

  文義看了一會,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後清新的空氣,像是給自己鼓氣似的,接著轉過身,走進工棚。他不知自己該幹些啥,想了想,就毅然捲起衣袖,走到屠鴨和褪毛的男人身邊,拔起鴨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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