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帶領四人及隨從離開長安城奔絳州而去。這一日,又來到絳州。
三年之前,程咬金曾到此監修薛仁貴及十家總兵的府邸。如今,算是第二次來絳州了。
來到薛仁貴的府門前,程咬金抬頭一看,府門扎白彩,貼白對兒,進出的家人都穿著孝服。秦懷玉說:「四叔,看來我薛大嫂在等我們。」
程咬金也不瞅秦懷玉,兩眼仍在四下踅摸,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隨口答道:「等我們,我們不是來了嗎!」
「四叔,這回就看您的了。如果我薛大哥能活,您叫我們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
「好,你們聽我的沒錯!」
大家下了馬,程咬金沖府門大叫一聲:「來人哪!」
這時,王茂生從裡邊走出來:「喲,老國公,您老偌大年紀怎麼也來啦?」
「是呀,我若不來,薛仁貴能活嗎?」
王茂生一怔:「老國公,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別多問了。我知道你跟仁貴有交情,你又是薛家的恩人,仁貴死沒死,難道你不清楚?告訴你,我是奉旨來三請薛仁貴的。」
「老國公,仁貴早已死了,難道四位國公回朝沒說嗎?他們上次臨走時再三囑咐,說等他們返回來再埋葬薛仁貴。我們一直在等著,不想老國公一來竟說仁貴沒死,實在出人意料。是誰對您說仁貴沒死?」
「誰也沒說,是我自己琢磨的。」
「老國公可真會琢磨呀!可惜您琢磨錯了。」
「沒錯。錯了管換!」
「老國公,這可不是買東西,錯了還管換。我們這死喪在地的,您別再開玩笑啦!我兄弟死沒死,我還不知道嗎?」
「對嘍,你當然知道了。不過,你不說實話,對嗎?我老程不把薛仁貴請出來,不回長安。」說到這兒,扭頭亮開大嗓門兒喊了一聲,「懷玉,你們四人跟我進府!」
王茂生急忙攔阻:「老國公,您先等一下,我給夫人先送個信兒,請她出來接您。」
「都是自己人,用不著送信兒。」說著就帶領眾人進了府。
王茂生打算把他們讓進前廳,程咬金說:「先去靈棚弔孝吧!」
王茂生說:「老國公,您是長輩,怎麼能讓您弔孝?」
「不弔孝,我去哭靈。」
「那我帶眾位去靈棚吧。」
早有人報與柳迎春,柳迎春忙帶著薛金蓮來迎接程咬金,深施一禮,說:「不知老國公來到,未能遠迎,請老國公莫怪。」「不怪,不怪。」程咬金比比劃劃地說,「金蓮孫女,你身穿重孝,這不是咒你爹快死嗎?侄媳迎春頭戴三尺白綾,你這不是恨丈夫還活著嗎?你們母女這樣做,對不起薛元帥呀!」
薛金蓮說:「老爺爺,我父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他老人家去世,我不當穿重孝嗎?」
柳迎春說:「我們夫妻之情重如泰山,為他的死,我頭戴三尺白綾,乃理所應當。」
秦懷玉、羅通等人覺得程咬金話語出口太刺耳,連忙轉移話題,說:「咱們進靈棚吧!」
程咬金帶著幾分不快說:「你們少打岔,我還有不明之事沒問呢!」
柳迎春瞟了程咬金一眼,接過話茬兒說:「老國公,請到前廳再敘吧。」
「不,就在這兒說。」
「不知您老還想問什麼?」
「仁貴得的是什麼病呀?」
「憂慮過度,氣火攻心。」
「請哪位大夫治的病呀?」
「沒來得及請大夫,便突然死去。」
「侄媳呀,我看仁貴他沒死。你們是不想讓他做官了,打算吃碗太平飯,過個太平日子,對嗎?」
「不,老國公,您老可說錯了。我丈夫如果不死,我哪能詛咒他呢?」
程咬金好像沒有聽到對方說話似的,依舊按照自己的看法往下說:「你讓他出來吧。我們這些人奉旨三請仁貴,也夠意思啦!懷玉、羅通、寶林、寶慶來回折騰,我老程偌大年紀這次又親自來請,你還要瞞著我,不讓他露面兒,這可就是你的不對啦!仁貴的委屈人所共知,你讓他出來,咱們可以好好商量。比方說,一要報仇雪恨,二要官復原職,或者還有什麼要求,儘管說,我老程一定盡力而為。人得一名,譽滿天下;人得一命,輕如鴻毛。能叫名在命不在,不叫命在名譽壞。侄媳,你說對嗎?」
柳迎春早就聽得不耐煩了,她也不回答他的問話,直截了當地說:「老國公,我的丈夫如若沒死,我們也絕不能說他死。您說這些話,好像是我們欺天子、瞞親友似的。若是那樣,我們成了什麼人啦!」
秦懷玉等人覺得程咬金的話讓人聽了很不順耳,秦懷玉忙攔阻說:「四叔,您不是要哭靈嗎?怎麼又說出這些我嫂子不愛聽的話了呢?」
柳迎春長歎了一口氣:「嗐,四位賢弟,嫂嫂若不是等你們,早就把你大哥的靈柩送回大王莊埋葬了。誰知道你們把老國公搬來,盡說些沒影的事兒,真叫人心裡難受……」說著抽抽搭搭地哭泣起來。
「嫂子不必傷心,我們已請來萬歲的聖旨,給大哥金頂玉葬。老國公總是好開玩笑,嫂嫂,您別往心裡去。」羅通連忙勸慰。
「賢弟,開玩笑也得看什麼時候呀!」
程咬金依然滿不在乎,笑呵呵地說:「帥夫人,你別生氣!」
「老國公,仁貴活著時就被罷官了,他早已是平民百姓了,您別再叫我帥夫人了。」
「哎呀,別看萬歲罷了仁貴的官,可我們朝裡這些文武官員一直都拿仁貴當元帥看。既然你不願叫你帥夫人,那好說,我不叫了。等仁貴活了,官復原職,那時我再稱你為帥夫人,好嗎?」
程咬金的這一番話,真讓人哭笑不得。
秦懷玉忙又轉移話題:「四叔,別說了,哭靈去吧!」
「行。我知道你們都不願意聽我說,我不說了,等見了仁貴再說吧!」
眾人一聽這個氣呀,對他實在沒辦法!
大家來到靈棚,僧人、道士的唸經聲、器樂吹打聲與哭叫聲混雜一起。柳迎春與女兒金蓮放聲痛哭,秦懷玉、羅通、尉遲寶林、尉遲寶慶也情不自禁地哭個不止。周青等十位總兵也都來到靈前陪哭。
程咬金神色自若,他覺得僧人、道士的唸經聲與器樂吹打聲不順耳,轉身面對僧人、道士,放開嗓門兒大喊了一聲:
「別念啦!」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叫,使僧人、道士大吃一驚。他們不唸經了,也不吹奏擊打樂器了。不僅如此,正在痛哭的人們不知出了什麼事兒,也止住了哭聲。所有的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程咬金身上。
程咬金指手劃腳地對僧人、道士說道:「你們念的是什麼經?我聽明白了:崩崩嚓,崩崩嚓,今天來吃你,明日去吃他,後天不知吃誰家。你們這是唸經嗎?這是念吃!別胡鬧啦!」
是僧人、道士在胡鬧,還是程咬金在胡鬧,柳迎春等人自然認為是後者,因此臉上都掛著不滿的神色。秦懷玉等四人覺得很難堪,羅通露出埋怨的語氣:「四叔,您想幹什麼?」
「別管我!」程咬金說完,邁步走到棺材前,伸手在棺材幫上拍了幾下。拍過之後,程咬金一怔,心裡說:壞啦,莫非仁貴死了?
程咬金為什麼突然產生這一念頭呢?他原以為棺材是空的,一拍才知道是實的,裡面有屍體。
他如何知道的呢?一拍棺材,如果裡邊沒有屍體,就會像敲鼓一樣,發出咚咚的響聲;如果裡邊有屍體,發出的聲音是叭叭的。
程咬金拍過棺材之後,兩眼發直。突然大叫一聲:「仁貴,沒想到你真死了!」接著,放聲大哭。
剛哭了幾聲,就不哭了,他自言自語地說:「沒死!沒死!」然後,衝著棺材突然大叫起來,「仁貴,出來吧!我老程來啦!
你別裝蒜啦!出來吧!」
他這麼一鬧,跟他來的這四位又氣又急,秦懷玉氣急敗壞地說:「人已經死了,還能復生嗎?別再叫啦!快和我嫂嫂商議一下,給我大哥辦喪事吧!您這麼一折騰,不怕人家笑話嗎?」
程咬金沒有答話,他在琢磨心事。琢磨什麼呢?莫非我猜錯了?難道牛鼻子徐懋功也沒算對?若真是這樣,這不白跑一趟嗎?
他偷眼看了一下柳迎春,又偷眼看了一下薛金蓮。從她母女二人的臉上,什麼破綻也沒看出來。他又圍著棺材轉了幾圈兒也沒發現什麼破綻。隨後,手扶棺材又哭了起來。
他這樣反覆無常的折騰,實在令人琢磨不透。秦懷玉等人見他哭得十分傷心,怕他偌大年紀急出個好歹來,勸了半天,才把他勸到前廳。
柳迎春和眾總兵也跟著進了前廳,相勸程咬金,程咬金才止住哭聲,擦乾眼淚。有人端上茶水和點心,用過之後,柳迎春又吩咐擺上酒席。大家吃過之後,共同商議殯葬事宜。
柳迎春說:「如不是懷玉等四位賢弟叫我們等幾天,我們也早把靈柩運走了。」
程咬金說:「現在也不算晚。正好聖旨下來了,賜仁貴金頂玉葬。」
柳迎春提出把棺材運回大王莊埋葬,程咬金說:「既然仁貴真死了,那就埋葬在大王莊,讓他入土為安吧!」
商議已定,立即派人去大王莊準備一切。
一切準備就緒,這一天起靈出殯。男女老少,一片哭聲。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這殯葬的規模之宏大、聲勢之隆重,大概僅次於皇親國戚了。送殯的隊伍猶如長龍一樣,浩浩蕩蕩出了絳州城,奔往龍門縣大王莊。
程咬金活了這麼大年紀,在人生的歷程上經過多少坎坷,遭受了多少罪,闖過了多少險關呀?他幾乎沒有像這次請薛仁貴這樣犯愁。在出殯的路上,他愁眉不展,前思後想,心如油煎。他的腦子裡有兩個問號:一個是薛仁貴還活著?一個是薛仁貴死了?反覆琢磨,哪個問號也去不掉。他暗地裡探聽周青、李慶洪等人,但什麼也沒套出來。
到了大王莊,全莊的百姓,不論和薛仁貴沾不沾親,全都穿白戴孝,出來迎靈。有哭有跳,有喊有叫,有吹有打,有念有敲……
一切完畢,棺材要下葬了,薛金蓮號啕大哭,拚死拚活不讓下葬,口裡叫著:「我那屈死的爹爹呀,女兒我再也見不到您啦,爹爹撇下我們母女,我們怎麼活呀!」
秦懷玉、羅通等人見此情景,如刀剜心,淚如雨下。程咬金神色悲傷,可兩眼猶如閃電,在掃視柳迎春和十位總兵等人臉上的表情,想從他們的臉上搜尋可疑之處,進而順蔓摸瓜。然而,事實令他失望。從他們臉上,沒發現任何可疑之點,更說不上可疑之處了。
棺材入葬,墳頭堆起來了。墳前、墳後、墳左、墳右,穿白戴孝的人不計其數,大家正向死者告別。
程咬金的目光一直在盯著柳迎春。此時,柳迎春和十家總兵在說什麼。工夫不大,柳迎春過來對程咬金、秦懷玉等人說:「老國公,眾位賢弟,這些天你們太辛苦了,尤其是老國公,偌大年紀,還由絳州跟到大王莊,我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是不是讓周青賢弟陪你們先回絳州,在絳州休息幾日,再返長安。我們留在這兒把後事料理一下,過幾天再走。」
薛金蓮上前拜謝了大家,說:「老爺爺和叔父們,回朝金殿見駕,就說我們母女永遠難忘聖恩,將來金蓮武藝學成,一定為國效力。」
程咬金一看秦懷玉等四人,個個耷拉腦袋,一點兒精神也沒了,就說:「你們四個聽見了嗎?人家打算叫咱們先回絳州,咱們怎麼辦?」
四人抬起頭望著程咬金:「我們聽您老的。」
「聽我的,那好。來呀,命人在薛仁貴的墳後搭一座席棚!」
大家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程咬金要幹什麼。秦懷玉問道:「四叔,您想幹什麼?」
「我和仁貴不錯,他活著的時候可以說我們親如父子;現在他含冤而死,滿肚子的委屈也沒對我說。我聽說人要是含冤死去,冤魂不散,有時還可能顯靈。我呀,先不走了,叫人搭好席棚,我守他一百天,聽聽他的冤屈,也算對得起他。」
羅通一怔:「四伯父,您守一百天,我們怎麼辦?萬歲還在等我們回朝交旨呢!我們晚回去個十天八天,還情有可原。
要是一百天,日子太長啦!」
柳迎春緊接著說:「老國公,這可不行。從古至今,守孝的都是孝子賢孫,說什麼也不能讓您老守孝哇!」
程咬金一聽這話,心中暗想:好你個柳迎春,你這不是罵我嗎?便說:「我要搭席棚守墳,守墳等於看墳,打算夜深人靜時見見冤魂。你怎麼把我比仁貴的孝子賢孫呢?」
這真是越描越黑,眾人全都哭笑不得。
薛金蓮十分聰明,連忙說:「老爺爺,就是您不吩咐搭席棚,我也要和母親商議搭個席棚。我父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我要守墳三年,以表孝心。」
程咬金說:「這可不行。你一個小姑娘,守墳多多不便。」
柳迎春接著說:「她和我說了多少次,看來不叫她守墳是不行的,我也知道一個女孩兒有諸多不便,只好派人保護她了。」
程咬金說:「派人保護也不方便。」
薛金蓮說:「我會武,有何懼怕?」
秦懷玉等四人勸說程咬金:「咱們就回去吧。」
程咬金大眼一瞪:「要走你們走,我不見仁貴決不走。」
「嗐,這不是瘋話嗎?」
「怎麼是瘋話呢?我就是要見見仁貴的冤魂。」程咬金又轉臉對金蓮說,「你願意為你父守墳盡孝,這很好。不過,得先讓我守一百天。等我走後,你再來守墳。好孫女,你要聽老爺爺的話。」
薛金蓮還是不肯相讓。程咬金又一口咬定要守墳,還揚言如不答應,他就要碰死在墳前。柳迎春只好對女兒勸說了一番,讓程咬金先守一百天。
柳迎春說:「老國公,那我們把事情料理一下就先回絳州了,到了一百天金蓮再來換您。」
程咬金說:「好,就這麼辦。」
秦懷玉說:「四叔,我們四個人可不能呆一百天哪!」
「行,你們打算哪天走就哪天走,我不攔阻。」
柳氏母女和十位總兵在大王莊料理了一下善後,到第三天頭上又上了墳,便帶人回絳州了。
秦懷玉等四人都在背後議論,怎麼也琢磨不出程咬金那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
羅通說:「我看哪,我四伯父在金殿上說了大話,如今沒臉回朝,只好呆在這兒啦!」
尉遲寶林、尉遲寶慶說:「十有八九是這麼回事兒。」秦懷玉說:「哎,等他有點兒笑模樣的時候,咱們問問他,他到底有何打算?」
四個人商量好了,不料,程咬金一下午都面沉似水,長吁短歎,四人也沒敢問。
吃過晚飯之後,大家都感到很勞累,就躺下了。程咬金有心事,他也不管別人,翻過來,調過去,就折開餅子了。折騰了一陣,又坐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下地出了席棚。幹什麼呢?他圍著那墳轉圈兒,一邊繞,一邊自言自語地念叨:「仁貴呀,你不會死吧?我程咬金跟你可有交情呀,如果你詐死欺騙我老程,你可對不起我呀!」
他在墳前自言自語地念叨,秦懷玉和羅通正在一旁偷聽。原來,他二人讓程咬金那一折騰,也睡不著了,程咬金下地一出席棚,兩個人也就隨後跟了出來。倆人看見他這模樣,真怕他著魔受病。秦懷玉說:「四叔,您不休息,我們也睡不好,夜深了,回去睡吧。」
程咬金在二人勸說下,回到棚內躺下睡去。
大伙睡得挺香,忽然,程咬金發出一陣哈哈大笑聲,把那幾位也給吵醒了。眾人問程咬金為何大笑,程咬金說:「我呀,做了一個夢,你們做夢了沒有?」
除尉遲寶慶外,其他三人說他們也做夢了。程咬金說:「行了,咱們都別再睡了,挨個兒說說自己做的什麼夢。咱們對一對,看看誰和我的夢一樣。羅通,你先說吧。」
「好,我夢見薛大哥吃醉了酒,拉住翠花公主死屍不放,嚇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這時候,你一笑,我就醒了。」
程咬金說:「你跟我夢的不一樣。懷玉,你呢?」
「我得的是吉夢,夢見仁貴大哥同咱們一同入京。他掛印為帥,到西涼第一陣就活捉了蘇寶童。」
程咬金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好!和我夢的差不多。寶林,你夢的什麼?」
「嗐,別提了,我做了一場惡夢。夢見薛大哥頭戴白,身穿孝,渾身是血,對我說:『兄弟呀,大哥已死去了,你們來看!』說著一伸手,摘下項上人頭,嚇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忙問:『大哥,是誰害的你?』大哥說:『李道宗。兄弟,你可要給我報仇哇!』說完,轉身就走了。」
「哦,這真是惡夢。你們都說完了,我說說我做的夢吧。」程咬金環視一下眾人,說:「我的夢可玄呀!夢見仁貴在他的府上和妻子女兒有說有笑。又夢見那金頂玉葬的人不是仁貴,我打開棺材驗屍,果然不是他。於是,我拖著死屍去找柳迎春,一問她,她閉口無言。正這工夫,從後院走出仁貴。我看見仁貴,不由發出一陣大笑。」
尉遲寶慶說:「嗐,夢是心中想。仁貴大哥已經死了,咱們別胡思亂想、自己折磨自己啦!咱們還是再睡一會兒吧。」程咬金急忙攔阻,說:「別睡。剛才說的那些夢都是閒址。我告訴你們一件正經事。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提出來要守墳一百天嗎?」
程咬金說到這兒,故意停下來賣關子。秦懷玉知道他的脾氣,忙接過他的話茬兒,說:「四叔呀,我們正想問您這件事呢。我們都在琢磨,若在這兒呆一百天,那可太長啦,回長安沒法交旨呀!」
「傻小子們,就是你們願意在這兒呆一百天,我老程也呆不了呀!我是想把柳氏母女她們都打發走之後辦一件大事,辦完了早點兒回朝。」
「四叔,您辦什麼大事呀?」
「刨墳開棺驗屍。」
眾人聞聽大吃一驚,羅通說:「哎呀,這可使不得,私自刨墳等於偷墳掘墓,那是知法犯法,要罪加三等。」
程咬金不以為然:「要是打開一看,棺材裡不是薛仁貴,我們找柳迎春要人,她就得老老實實地把薛仁貴獻出來。這有什麼可怕的?」
尉遲寶林竭力反對,說:「可是,打開棺材,裡邊要是薛大哥呢?到時該怎麼辦?這不是自找麻煩嗎?一來,對不起我那去世的薛大哥;二來,我嫂子能跟我們善罷甘休嗎?」
「嗐,我老程老謀深算,不像你爹那麼莽撞,你們不必為我擔心。即使棺材裡是薛仁貴,一切由我兜著,你們怕什麼呀?」
「我們不是怕什麼,而是覺得對不起人家呀!」
「你們別管了,這事就這麼辦啦!牛鼻子老道徐懋功在臨行前又誇我有才能,有招法。這個辦法就是我冥思苦想才琢磨出來的。」
眾人也知道程咬金的脾氣,他要打定主意,非幹不可!便問程咬金:「您打算什麼時候開棺?」
「天亮之後,咱們先叫人在墳上高搭席棚。刨墳開棺,咱們的人手不夠用,還要請大王莊的鄉親們來幫忙。這樣,很快就能驗出真假。」
秦懷玉說:「四叔,叫大王莊的鄉親來,對人家怎麼說呀?」
「嗐,我老程心中有數,早就謀劃好了,你們把心放在肚子裡吧!我准把鄉親們說服,不會讓他們說長道短,別再多問了。」
話說到如此程度,自然不宜多問。
天亮了,大家起來,有從人準備好早膳。程咬金吃完一抹嘴,吩咐從人:「你去找大王莊管事的,告訴他把莊裡能幹的小伙子全找來,越快越好。讓他們帶著鍬、鎬、繩子、槓子到這兒來見我。」
時間不長,來了六七十個小伙子,都帶著工具。另外,還來了不少看熱鬧的老頭兒、老太太和小孩兒。程咬金見來的人挺多,心裡十分高興。他在墳前一站,說道:「大王莊的鄉親們,你們認識我嗎?我就是當年三斧子定瓦崗、當過大德天子混世魔王的程咬金。後來嗎,我不願意當天子了,就讓位了。雖說我不在其位,可是一有大事的時候,天子也都找我商量,讓我給拿主意。別的不說,就說當今的天子吧,外場上是君臣相稱,若是關起門來按輩說,他得叫我一聲『四大爺』。也許會有人說:看你長的那個模樣吧,吹什麼牛!哎,告訴你們,不會相面的人才這麼說,人家會相面的可不這麼說了。怎麼說呢?大家說我這大冬瓜腦袋,叫壽星頭;這兩道大長紅眉毛,叫長壽眉;這張大嘴叫吃八方。」
本來,程咬金就很有名望,三年前,他又來過大王莊,給鄉親們留的印象還挺好;如今,他又一宣揚自己,大王莊的鄉親對他更為敬佩。有些人甚至不知該怎樣稱呼他了,認為稱「萬歲」自然不妥,稱「千歲」總算可以了,於是就稱他為「老千歲」了。
「老千歲,您把我們叫來有什麼事兒,就只管吩咐吧!」
「我有一事,要請鄉親們幫忙。」
「老千歲,說不上幫忙不幫忙,有事您只管吩咐。您老偌大的年紀,還給我們大王莊的仁貴大哥守墳,我們萬分感激。
我們真想替您守墳,讓您回朝。」
「這可不行,我說到哪兒,就做到哪兒。連仁貴的親人要守墳,我都讓她們走了,哪能讓眾鄉親守呢!今天,我把大家請來,想請大家幫我做一件大事兒!昨天晚上,我得了一個夢。我這個人哪,從記事的那時候起,就很少做夢。可是,只要一做夢,准保應驗。想當年,三斧定瓦崗的頭一天晚上,我得了一個夢,應驗了;探地穴的頭一天晚上也做了一個夢,第二天果真當上了大德天子,也應驗了。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出奇,大家聽了別害怕。」
「老千歲請講,我們村人膽子大。」
「薛仁貴他活啦!」
他突然亮開嗓門兒喊出這句話,霎時間,大家愣住了,緊接著就亂了起來,三三兩兩議論起來。
「人死了,還能再活過來,真沒聽說過!」
「人死如燈滅,死了就完啦!哪有死而復生之理?」
有位愣小伙子叫起來了:「老千歲,薛元帥活了,這墳還原封沒功,他怎麼出來呀?他在哪兒,我要看看。我有個外號叫天不怕。」
程咬金說:「你一個人想看不行。」
大家齊說:「我們全要見見薛元帥!」
「這就好辦了。你們想見薛元帥不難,快點兒動手高搭席棚,把墳遮住,別見太陽。」
人多好辦事,不多時,大席棚搭起來了。程咬金喊了一聲:「刨墳!」
眾人全怔住了,誰也不敢動手。那位愣小伙過來了:「老千歲,刨墳幹什麼?」
「你們不是要見薛元帥嗎?他在墳裡還沒出來呢。昨天晚上,他給我托了一個夢,求我刨墳打開棺材,救他出來。所以,我才請大家刨墳開棺,放他出來。」
大家一聽,這事也太玄啦!人在棺材裡,又被土埋葬著,憋也憋死了,怎麼能活呢?
程咬金一看沒人動手,放開嗓子連忙催促:「喂,大家別愣在那裡不動,早下手,薛元帥沒事;刨晚了,他就活不成啦!」
「老千歲,刨出錯來呢?」
「有我擔當。」
有些人說:「刨吧,老千歲叫刨,還怕什麼?人家老千歲曾當過皇上,做的夢跟咱老百姓不一樣,別含糊了。」
有人一帶頭,大家齊下手。時間不大,墳被刨開了,裡面露出了棺材,程咬金吩咐眾人快些搭上來。
此時,羅通、秦懷玉、尉遲寶林、尉遲寶慶都為程咬金捏著一把汗。
眾人把棺材搭上來,抬到平地上,都瞅著程咬金。程咬金一點兒都沒猶豫,瞪著兩眼,大叫一聲:「開棺,讓薛元帥出來。」
一聲令下,有人打開棺材,把棺材蓋兒抬下,揭去蒙在死者臉上的銀紗。大家往裡一看,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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