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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生死情


  淒厲的槍聲劃破夜幕下奉天城的寂靜。百餘名軍警將「和聚興」綢緞莊的小樓圍得水洩不通。小街對面的屋脊上架起機關鎗,無數槍口對準窗門,封鎖住小樓的前後出口。

  滿臉是血的夥計跌跌撞撞地推開門,手指向外面,不及言語便死了。他是暗哨,看到暗中悄悄潛進的士兵和警察,剛要回屋報警,立即被冷槍射中。

  孫狗兒拔出雙槍就往外衝,被藍寶珠攔住,說:「走天窗!」

  她仰面一看,見屋頂已蹲著兩名警察,長槍慢慢伸進窗口,寶珠用茶杯砸碎燈泡,便清晰地辨到在上面守候人的位置,掏出兩支三稜鋼鏢,分左右擲上,立刻傳出兩聲慘叫,瓦片一陣亂響,「上!」寶珠一揮手,孫狗兒跳到桌上,竄身攀住房檁,雙臂一撐鑽出天窗,揮動雙槍打倒數名警察,立刻引來潑水般的子彈,將房脊打得粉碎。

  孫狗兒自山寨被毀,以行商為名潛伏奉天後,一面擴展勢力,一面練習槍法,數年內已成神槍。這次面見藍寶珠後,便稟告已擁有三十餘名鐵血弟兄,而且都打得好槍,只等機會成熟,再回龍首山重豎大旗,眼下只等著寶珠和小娟的號令了。

  但藍寶珠給他帶回的是小娟慘死的噩耗,他跺足叫苦,想獨身出門去尋找劉十牌,被寶珠勸住,說:「孫兄,這幾年多靠你慘淡經營,掙下點家底,不如分了。

  大家各奔前程吧。「

  「二小姐,你這話……」孫狗兒驚訝地望著寶珠,感到她這次回來,變得心灰意懶又魂不守舍,常常無故地發癡,有時還莫名其妙地微笑。她來得倉促,招集幾個頭目,協商後路,說:「時代變了,不容嘯聚山林的草莽英雄,還是安家立業,娶妻生子,平安地度過一生。如想幹番事業,也可以仗著本事投軍去……」又把財權委託給孫狗兒,讓他隨便分而自己分文不取……

  孫狗兒一貫敬重寶珠,壓著口氣說:「二小姐說這樣的話。

  冷了弟兄們的心腸。我孫狗兒時刻記著老寨主慘死在奉軍槍下的情景。只盼你拿回畫,做進見物去刺殺張作霖這條老狗。

  再說,大小姐的仇也得報啊!「」小娟的仇自有人去報。「她歎口氣說:「我們在張作霖眼裡不過是幾個毛賊,要除掉這條東北虎,現在更是難啦!「

  眾人都默默無語,唯有孫狗兒怒氣咻咻,粗人性急,冒失地說:「《八駿圖》天下奇寶,現在已落到二小姐手中了,不知這畫咋分?」

  寶珠怒道:「畫是落我手裡了,可我已交給一個極可靠的一人代為收藏,那是國寶,我絕不獨吞,也不能賣掉分錢,有朝一日要歸還故宮中去。」她建議眾人用投票的方法表態,願繼續為匪的在壺中投入一顆紅豆,反之則投入黑豆,每人的手裡都捏著兩顆豆子,把手伸進壺中,餘下的那粒放人自己的衣兜中。結果,紅豆只有一顆,無疑是孫狗兒投的。他沮喪地垂下頭,沉痛地說,「大家這就分手吧。我是鐵心要做獨往獨來的『單子』了。」

  寶珠急於想去找東方鴻飛,一是助他為援手,二是以解思念。孫狗兒見她一反常態,單獨找到她,說:「二小姐,你好像有啥心事?」

  寶珠是爽快人,面頰微微一紅,說:「孫兄,我已經嫁人了。」馬上掉轉話題:「你也該有個家了。」她難以啟口,夫妻之情是世上的奇珍。

  孫狗兒歎口氣,搖著頭走了。他雖是孤身,但常去煙花柳巷走動,漸漸看透男女情事,覺得世上的女人如變幻莫測的雲,很難摸透心性。當年,小娟被張蜀騙了,還假名查訪《八駿圖》而四處尋夫;鐵石心腸的寶珠一旦為人妻,立刻變得溫良和藹,一顆心掛在男人心上。他不願詢問詳情,心裡煩悶,一躺就是幾天,寶珠不好逼他,他已傷心至極,如此大事需容他思考數日,她恨不得立即離開奉天,但又不好意思甩手走,怕遭到薄情絕義的議論。

  她每日躺在自己的房間裡,鎖上門去看那只刻有「東方」

  的手槍,又長久地對著鏡子癡想,沉浸在愛情的甘甜中。她對鏡描眉塗脂,慢慢地勾畫嘴唇,然後又用水洗掉。當想到新婚之夜的情形時,心跳耳赤,神思如醉,不由得屈指算相會日期。夜裡她望著窗外的星月,輕輕摸著乳峰上已結癡的指痕,把枕頭擁在懷裡,帶著微笑睡去。昨天夢到一個穿紅兜兜的男娃爬在床上,很甜地叫「媽」,模樣長得酷像他,張著嫩藕般的胳膊,去抓奶汁充溢的乳房……她醒後,用雙手摀住燥熱的臉。

  翌日,孫狗兒便來找她,語態平和地說:「二小姐,你今天坐夜裡的車走吧。

  我想通了,人總要有個歸宿。只要你信得過我,善後的事交給我。弟兄們雖散了,但義氣在,心還是相通的。「他拿出兩支鋼鏢,很恭敬地呈上。」這是我為二小姐打製的,本來是送你防身用的,現在算個紀念物了。我想,你以後還要學學槍。「

  寶珠心想:鴻飛是「神槍」,日後相處,還怕學不會麼?可我想當個讓丈夫滿意的賢妻良母。這鋼鏢用不著了,只當孫狗兒的一片真情。

  夜裡,她正和眾人辭行,卻陷入天羅地網之中。……數名士兵衝到樓梯前。被亂槍擋住,在激烈的槍戰中,門窗被打得支離破碎,手榴彈不斷地投進屋內,慘叫聲中血肉橫飛。奉軍士兵訓練有素,趁著煙霧衝進來,喊著:「要活捉藍色妖姬!」

  一名營長揮著槍說:「要活口兒!」

  藍寶珠和孫狗兒被困在樓頂,俯看下面,四周都是移動的人影,槍聲卻稀落下來。孫狗兒擊斃兩名攀上來的士兵,對寶珠說:「你跳到下面的那間房子上,這邊由我擋著。」

  「孫兄,有難同當,藍寶珠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孫狗兒怒道:「何苦呢?弟兄們都死絕了,咱倆得留一個。

  逮不著你,是狗日的們丟臉!「」我不走,給我支槍!「

  「你,你不會打。子彈不多了。」

  藍寶珠這才感到自己成了廢物,不由得一陣心寒,長歎一聲說:「我已是無用之人了!」

  孫狗兒邊射擊邊說:「你幫不了我了。快走,剩下我也許能脫身。」

  「孫兄,咱們一起走。」寶珠踟躕不前,望著樓後幾間低矮的民房,上面只端槍臥著四名警察。

  孫狗兒貓腰跑過,拽過一具死屍,大聲說:「寶珠,你的腿被打斷了嗎?」

  到此時,藍寶珠知道他已橫下死心不走,感慨萬分說:「你多保重,要活著,到河南上蔡楊晉文處找我。」

  孫狗兒慢慢扭過頭,獐子臉露出很淒涼的微笑,神情凝重地說:「見了妹夫,問聲好。」

  藍寶珠飛身跳下,腳剛踏民房,四名警察便放下長槍圍捕過來。這時,樓頂上立刻傾瀉過冰雹般密集的子彈,破碎的瓦灰飛濺起來。寶珠知道孫狗兒已經喪生,心神一亂,雙臂被兩名警察捉住,她怒叫一聲,雙腳齊飛如張翅鴻雁,把兩名警察踢到屋下。手一擼腿,抽出藍寶石短刀,身體一旋,寒光閃作弧形,另外兩名警察被割斷喉嚨,慘叫著倒在房上。寶珠輕燕般跳下房,剛要奔跑,不料,窄巷兩端突然站起一排士兵,黑壓壓一片重疊的人牆。寶珠飛身跳進民宅。知道再難逃脫了,掏出警長贈送的手槍,把彈卡卸下扔掉,她想把槍支分解,因來不及了,眼看院門被推倒,湧進蝗群般的士兵。她把槍投入糞池,像拋掉了自己的心一樣悲痛。她翻身再次躍牆,左腿卻中彈,身軀一震跌落下來,一群士兵蜂擁而上。

  「這娘兒們有功夫,我來。」一名軍官模樣的關東大漢,把槍扔給別人,捲起衣袖,走過來說:「咱也是響馬出身,聽說當年龍首山有倆武功超群的美人兒,我總想比武招親的事哩!活該你撞到我手裡……」他話沒說完,胸膛上中了寶珠飛擲過的短刀,因力量極大,只露出刀柄,眼見不能活了。

  寶珠的四肢被士兵們按住,再也動彈不得,這時,她看到數名警察走進來,都懷著驚恐好奇的心情去看寶珠,紛紛議論,多是輕薄言語。寶珠咬牙閉眼一聲不吭。

  一名警官看看院子說,「咦,這不是李老頭的家嗎?他幹啥不出來?」

  屋內的燈亮了,門輕輕打開,一個披著黑警服的駝背老頭兒走出來,說:「大家辛苦啦!拿住藍色妖姬了吧?」

  「這是誰?」一名小軍官問。

  「監獄看守李志和。」警官回答。

  「媽個巴子!」小軍官上去就是一嘴巴,打得李志和一個趔趄,「女飛賊跳到你家門口,你他媽袖手旁觀,虧你還是吃官飯的!」

  「我不敢出來呀!」李志和滿腔賠笑,「我一個老棺材瓤子頂啥用?」

  警官忙走到軍官前耳語:「他閨女是你們團長的相好。這老東西是大獄裡的牢頭兒,又奸又滑,沒人敢惹,算了吧。」

  李志和回屋拿出一條嶄新的「綁腿」,走到斜臥地上的寶珠面前說:「我給你包紮一下,腿受傷,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動作嫻熟,纏裹好後血便止住了。寶珠感激地看他一眼,被幾名士兵放在床板上抬走了。

  藍寶珠被關押在奉天最大的監獄內,她料想不到看守竟是李志和。老看守很同情她,常打開窗口,說:「姑娘,你流血過多,身子虛,想吃啥,就跟我說聲。」

  寶珠坐在草墊上,倚著牆腳閉目不語。獄燈昏黃,像幽暗的冥火。灰黑的牆壁上遺留著枯乾、褐色的斑駁血跡;地皮潮濕,空氣發霉,鐵窗外偶爾吹進新鮮的氣息,但似乎有股血腥味兒。寶珠入獄整整一天,尚未提審過,也沒有獄醫來檢查、醫療她的槍傷。她不能站起來了,左腿如灌鉛般沉重,陣陣劇痛如尖刀剜心。腿骨被打碎,打斷了一根筋,她知道就是醫好也成了半殘的跛子,想起武功已廢;想起東方鴻飛!想起人們常說的「郎才女貌」,心中一陣酸楚。

  老獄卒給她送來一碗熱湯麵,裡面居然還臥個雞蛋。說:趁熱吃吧,一會兒就要過堂了。「不由地歎口氣,望著寶珠俏麗的面龐,又說:「年輕輕的,就毀在這一身本事上了。你的名字我早聽說過,說你們是匪我不信,為非作歹的事你們不幹。

  我是個光棍漢,常和屋後面的『和聚興』孫掌櫃喝酒,別看他其貌不揚,可是個熱心直爽的漢子。「」他咋樣啦?『寶珠雖知孫狗兒多半身死,但還是存有一點僥倖。

  「死啦!臉被打得稀爛,就甭提身子了。想不到孫金龍是身懷絕技的隱俠,光死在他雙槍下的東北軍就有十幾名。」

  寶珠悲傷地望著打住雙腿的鐵鐐,猛揚起臉,不使淚水滾出眼眶。她想:軍警口口聲聲喊著「藍色妖姬」,必然是在潛回奉天時被抓住疑端,緝拿的是她,但牽連了孫狗兒和諾多弟兄,後悔、哀痛還有什麼用?

  「姑娘,如過堂後你能押到別的監號,性命就許能保住了。」

  「這裡……」

  「是死囚。無數死犯都是從這兒走的。晚上見吧。」他僂著腰走了,動作緩慢地鎖上牢門。

  寶珠獨囚一室,彷彿身旁圍著無數鬼魂,都衣衫襤褸、蓬髮垢面,滿身血污。

  不由得覺得慘慘陰風寒徹骨內,心裡發怯。她看到對面牆腳,好像有用血寫的一行字跡,爬過去看,因時久字跡模糊了,但細看尚可辨認:陳六子民國二十四年八月甘二日歸神位。她開始搜尋死鬼留給世間的筆跡;用指甲摳的;銳角刻劃的;鮮血塗抹的,各式各樣的方法留下各種類別的精神。有粗野的、猥褻的、抱憾及豪放種種。內容無非是「老子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爺爺做鬼也風流」、「下輩子還當賊」、「為俠殺人九十九,偏差張作霖狗頭」等等,最使寶珠入目心驚的是兩行娟秀的血書,血儘管變得烏黑,卻像跳躍著的火苗舔著她的心。

  「無限恩情無限恨,做鬼亦思花燭春。」

  這句無名氏的遺句像是寫給寶珠的,這人臨死之際,傷心的是情,抱恨的也是情,悲壯而淒苦。想起鴻飛,不由得淚下。

  她不畏死,腥風血雨的生涯,把性命看得極輕,但與鴻飛相識並愛戀後,不僅格外地注重容貌,也變得懦弱起來。在奔回奉天的途中,自車窗看著開放在綠野上的鮮花;金子般的陽光;地平線上瑰麗的落日景色……她曾托腮遐想:到南方後,要和他牽手登山遊玩,採擷山花讓他給自己戴在鬢旁,偎依在那溫暖的闊胸前,說:「我好看嗎?」……她的心又漸漸地冷下來,自己若僥倖能活,也不過是個跛腳女子,哪裡還配得上英俊的郎君?她撫摸著腫成小鐵桶似的傷腿。

  下午,便有四名挎短槍的士兵來提審寶珠,把她抬在擔架上,用一輛囚車拉走。

  東北境內,治安和司法全部掌握在軍隊手裡,政輔於軍,兵大於法,都是張家小朝廷天下。審訊藍寶珠的是兩名中級軍官,主審的警方要員坐在一旁,不過是個擺設。

  一位滿臉虯鬚的軍官為震懾住寶珠,先把手槍拍在桌上,用殺氣騰騰的目光逼視良久,見寶珠很安詳地坐在椅子上,閉著眼像睡著一樣,勃然大怒,說:「藍寶珠,審不審你都是他媽的一個樣,你這些年,殺了我們多少軍官?單憑昨天,胡營長就被你殺了。他是我的左膀右臂。媽的,你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

  「讓我招啥?」她很平靜。

  「供出你們的餘黨!」

  「只剩下我一人了。」

  虯鬚軍官再要發怒,被一個長相清秀,像是文職的年輕軍官制止住,慢慢走過來,神態平和地說:「舊帳甭提了。少帥曾說過,要饒恕能改惡從善之人……」

  寶珠截斷他的話,圓睜怒目地說:「龍首山與你們有啥冤仇,竟把它血洗了?

  近百人只逃出了三人。到底誰惡、誰善?難道我們報仇不應該?「

  年輕軍官很斯文,微笑地說:「龍首山一戰實為慘烈,可你想想,大帥安邦必要清亂,為黎民而創太平,可你們卻不識時務,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把美意當成禍心,你們打家劫舍,無論搶劫、殺害的是何人,終是個不把民國大法放在眼裡的匪。

  大帥是何出身,你也知道,歸順他的綹子都有了正果……「」別囉嗦了!「虯鬚軍官打開文件包,把一疊子信拋在桌上,說:「這是弟兄們的信,一夜工夫就有十幾封,都請我把你判處死刑,就地正法!你還有啥說的?「

  寶珠冷笑起來,揚起臉說:「那又有啥?我只後悔這幾年顧不上找你們的麻煩了。」

  虯鬚軍官像發號施令地對警方要員說:「房廳長,你簽個字,就把告示貼出去吧!」

  警長唯唯喏喏地說:「湯旅長,你說咋辦就咋辦。」

  年輕軍官說:「藍寶珠,你若供出同黨,不僅能免一死,我可在少帥面前擔保,只要你的餘黨來自首,是能得到赦免的。」

  「我藍寶珠不會說謊。」

  「我希望你再考慮。」年輕軍官表示遺憾,用惋惜的口吻說:「你青春美貌,正值年華似錦,做玫瑰夢的時候,嫁個心愛人,建築安樂窩,伉儷恩愛,白頭偕老,又何苦去走死路呢?一座新墳,夕陽殘月,暮鴉啼亂,荒草離離,孤魂何依,愁苦誰共?

  我勸你……「」啪!「虯鬚軍官拍起桌子,扯起粗大的嗓子高減:「藍副官,你看上這娘們兒了是不是!「

  寶珠一怔,心想這小軍官也姓藍。這姓不多,十數年來她只碰上了這一個。

  藍副官冷冷一笑,極傲慢地回答:「不錯,我正是有憐香惜玉之心。」

  「有本事你娶了她!」

  「湯旅長,請自重些。」藍副官沉下臉,語藏譏鋒地說:「旅長,這冷面心毒手黑的女匪,自然比不上你那幾位嬌滴滴的姨娘。有句俗話,叫做『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嘛!」

  「放屁!「湯旅長氣得鬍子翹起,說:「別以為你是郭師長的副官,少帥的紅人兒,就他媽眼裡沒人。跟大帥打江山還得靠我們,書生,你見過血嗎?「

  房廳長正想措詞勸解,門外跑進個傳令兵,將一封信交給湯旅長,他忙拆開,讓衛兵去念。是封衛戍司令讓湯旅長將藍寶珠就地正法的手令。他聽完,得意地說:「藍副官,你若是對她有情意,明天就給她收屍吧。」

  藍副官看了藍寶珠一眼,大踏步地往外走。湯旅長對侍衛說:「跟著他,看他是不是去給少帥打電話?」他又笑著對藍寶珠說:「少帥在北京,藍副官想救你也不成了。誰讓你長得模樣兒惹人愛呢?」

  「扯你媽的淡!我藍寶珠早為人妻了!」

  「是誰?一共幾個?」他露出猥褻的笑容。

  「我在乎啥?」她屈指數著,說:「過來,我告訴你。」湯旅長果然走過去,藍寶珠猛然站起,一巴掌打在他臉上,頓時口鼻淌血。寶珠若無傷,湯旅長的後果不堪設想。

  湯旅長暴怒起來,一拳擊過,寶珠仍坐在椅子上,揚手將他手腕捏住,湯旅長宰豬般地嚎叫起來,高喊:「給我手槍!」

  「慢。」房廳長見湯旅長不成體統,又唯恐藍寶珠斃於自己面前,於他多有不利。忙說:「快給人犯戴上手銬,押回去!」

  寶珠輕蔑地一笑,手一揚把湯旅長摔出老遠,柳眉飛揚地說:「姑奶奶坐著和你比劃!」

  「押到刑訊室!」湯旅長吼著。

  房廳長知道攔阻不住,眼睜睜看著幾個如狼似虎的士兵拖著藍寶珠走了。只得在後面喊:「旅長,外面的記者還等著你呢!」他很清楚,這位以匹夫之勇深得大帥青睞的湯旅長,一旦獸性發作,是什麼野蠻的事都能做出來的。他身為廳長,又怕得罪少帥,指責他濫用酷刑是小,萬一女匪僥倖不死,由張學良做主,把她配給藍副官,這人情就做不得了,又怕藍寶珠被折磨成廢人。他急忙去找藍副官,對門外的記者說:「能闖你們就闖進去吧。」數名當地記者對藍色妖姬的興趣勝過奉天夜裡發生的槍戰,但他們被持槍的士兵擋在外面。

  直到傍晚,遍體鱗傷的藍寶珠才被扔進牢房。上衣已被撕成片片布條,頭髮散亂,因昏迷絲毫不知道半裸露著白皙的胸脯。她的下唇已被自己咬爛,頸上凝固著自嘴角流下的血跡。

  「造孽啊!『」李志和提著獄燈,察看著她的傷情,知道不輕,更清楚她昏厥的緣故,輕輕地掩住她的前胸,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在甬道上不住地搖頭歎息:「完啦!我這裡又添個新鬼了。」

  藍寶珠在刑訊室受盡凌辱。她被捆在木凳上,湯旅長一把扯碎上衣,寶珠的胸脯立刻裸露出來,滑膩的肌膚和豐滿的乳峰點燃了禽獸們的慾火。湯旅長怕寶珠咬舌而亡,扒下她的襪子塞進流血的嘴裡。他脫掉軍衣,抓過酒瓶灌了幾口,扔在牆上摔得粉碎,剛揮起皮鞭要打,一名士士兵指著寶珠的乳峰說:「那上面有抓痕。」

  湯旅長獰笑著走過去,用手掌托起,瞇著的眼裡射出猥褻的目光,使勁地揉搓著說:「婊子,是讓貓撓的嗎?」一皮鞭抽過,鞭梢打裂他托在手上的乳房。白嫩的皮膚立刻暴綻開,鮮血四濺,落滿胸膛,像疾風吹散一片櫻桃。他又用煙頭捺在寶珠另一乳峰上,一陣絲絲聲,那嫩紅的花蕾被燒焦了,寶珠昏厥過去。

  皮鞭雨點般地落在寶珠身上,被扒到雙臂的衣服被打成碎片。湯旅長手酸乏力了,用鞭桿托起寶珠的下巴,說:「老子不碰你的臉,留著花模樣,給弟兄們助興。」

  手一揮,對後面的四名士兵說:「把這娘們兒的褲子扒下來,你們也嘗嘗野味兒,這女匪殺了咱不少弟兄,大家出口氣,不算違反軍紀。」他坐在木凳上,翹著腿抽煙,欣賞著一幕驚魂動魄的場景。

  三名士兵面面相覷,一個年輕強壯的士兵,摘下帽子,把衣袖挽上,走過去要用刺刀割開寶珠的褲子。這時,寶珠甦醒過來,那副神情嚇得士兵退後數步,握刺刀的手有些發抖。

  仇恨把一雙俏目變成了惡鬼似的眼睛,眼角裂了,滲出幾線鮮血:已經看不到眼白,滿個眼眶都是紅的,像滾動著的兩團火焰;嘴裡的白沫已滲出鮮血。這副神情能使心虧的男人做半生惡夢,能摧毀任何想發洩性慾的禽獸之徒……湯旅長罵聲「廢物」,狠狠扔掉香煙,說:「我撕她的褲子,有膽子的上,是屬兔子的就往後稍。」

  他一把將寶珠的褲子扯下一條腿,數名士兵都暗暗吃驚,血肉模糊的大腿上有個雞蛋大的洞,像小孩子張開的嘴,隱隱可看到白骨。湯旅長怔一下,又去拽另外一個褲腿,這時,隔壁響起電話鈴聲,不一會兒,有個警察跑進來,看到室內的慘狀不由得一楞,轉向湯旅長說:「旅長,您的電話。」

  「誰打來的?」他狠狠瞪著警察。

  「是您太太。」警察說完扭頭便走。

  房廳長找不到藍副官,情知不妙,只得給湯旅長姨太太掛電話,硬著頭皮說旅長獨自審訊女匪,並說那藍色妖姬是狐精轉世,男人遇上便酥了筋骨云云。正受寵的六姨太醋性大發,罵了聲「老色鬼」,便把電話打到審訊室。

  湯旅長去接電話的間隙,一個面相憨厚的士兵說:「這女匪明天就是鬼啦,咱在她身上積點德吧。」

  一名骨瘦如柴的黃臉士兵說:「就是,姦污女犯是要犯軍紀的。咱回頭勸勸旅長吧。」

  年紀大些的士兵說:「誰家沒有妻女?唉,藍寶珠你不該打傷我們旅長,痛痛快快地去做鬼多好!」

  青頭皮的士兵慢慢地垂下頭。寶珠雖裸著全胸但無人再看。湯旅長跑回來,撓著頭皮說:「把她押回去,奉上峰之命明天執行槍決。」又狠狠盯了寶珠一跟,說:「臭婊子,便宜了你!」

  戴上帽子,把軍衣往肩上一搭,先自走了。

  刑訊室內一陣難捱的沉寂,憨厚的士兵首先打破僵死的氣氛,說:「田班長,你給她把衣服穿好,抬出去讓警察們看見不好看。」

  年紀大的田班長邊整理寶珠的衣衫邊說:「這一宿,咬咬牙就挺過去了,記住,下世再別做土匪啦!」

  他們不敢掏出寶珠嘴裡的襪子,怕她再次甦醒後破口大罵;也懼怕她的武功,雖戴著手銬,但嘴巴也能咬下他們的耳鼻。

  直到把寶珠送回死牢,田班長才把襪子取出來,找到李志和叮囑幾句,強調這是明天就要處決的人犯,不要發生事端。

  寶珠終於甦醒過來,滿腔的仇恨麻木了傷痛。想到被野獸凌辱,不由得悲痛欲絕,喃喃地說:「鴻飛哥,我對不起你……

  你的妻子好慘啊!「她不願查看傷痕纍纍的雙乳,恨不得用刀把它們剜掉。她感到若僥倖能活,也無顏再見郎君。她想活!想報仇,剜出湯旅長的雙眼,砍去他的雙手,割掉他的舌頭;把看到她玉體的四名士兵殺掉;宰了槍傷她的小軍官!

  報仇的慾念使她的兩眼如寒冰般地閃光。

  殘月照著鐵窗,灑進一片淒清的涼輝,夜風吹人,帶著野草的氣息。寶珠躺在草墊上,知道生命屬於她只有十幾個時辰了。她想寫下一封血書,讓仁善的老獄卒有機會轉給鴻飛,但那樣更會給他帶來痛苦,終身的悲傷。丈夫年輕英俊、德才兼備又文武雙修,他還是要娶妻的。她真想勸他,要娶就娶穩重。

  賢良的正經人家女子;真想讓他抱著,痛哭一場,哭個日月失色,把女兒積蓄的淚流光,多想每年的明日為她掃墓,坐下來和她說幾句話……

  老獄卒提著飯盒來了,很抱歉似地解釋這酒菜是在外面買來的,慈祥地說:「你餓壞了吧?」

  「李大伯,這是『辭世飯』吧?」她望著盛滿米飯的粗瓷碗,「飯底不是埋塊肉麼?」

  「姑娘,你還有啥話要捎出去的?」李志和有些哀傷。他見寶珠很平靜地搖著頭,歎口氣說:「你是信不過我啊!我有個閨女,你倆年歲、長相都差不多,被湯自海手下的一個團長硬娶了去做小,挨煙針扎,樟子打,唉……去年得肺癆死了。

  那團長心虧,對我還算不錯。我願和做『紅差』的拉些家常話,提前交個朋友,我也不會多吃幾口陽間飯啦……「他老眼裡竟噙著淚花。

  「大伯。我只有一個親人。」她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鼓足勇氣說:「我有把手槍……」

  李志和見她欲言又止,說:「那把槍我撈起來,沖淨擦好存放起來了。槍柄上不是刻著『東方』兩個字嗎?我想,這叫東方的必是你的親人。」

  寶珠不禁淌下兩行熱淚。說:「他是我的丈夫。」說罷,脫掉白襪扯開舖平,咬破中指疾書:「東方哥,寶珠想你。」她識字有限,悲慟之下,千千萬萬的話說不出,難敘海深情意,一切都托給這個「想『宇上。她雙手送給李志和,流著淚,說:「您不要去找他,他一定會到奉天來的。不要讓他為我報仇。不要說出湯自海對我折磨的事。如有可能,三年五載後撿我幾塊骨殖回去,埋在祝村,讓那把槍陪伴著我……「她又從鞋裡取出藍玉手鐲,說,」大爺,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李志和連忙推辭,說:「閨女,我不是那種貪財的獄卒。你去後,我找狗姑爺,說幾句好話,也許能葬了你的身子,你戴在手上吧。「

  寶珠雙腿跪倒,給李志和磕了三個頭。老獄卒攜起她,眨著淚眼,聲音嗚咽地說:「我閨女叫李秀芝,小名兒芝子;你們去做姐妹吧。芝子從小愛哭,身子弱。」

  這時,甬道內響起一陣紛沓的馬靴聲,轉眼間,數名士兵已站到牢門前。一名軍官走進來,望著藍寶珠半晌,神情嚴厲地說:「藍寶珠,夜間伏法,免得暴屍於大庭廣眾之下。走吧。」

  李志和膽怯地問:「不是說明天嗎?」

  「奉命秘密處決。懂嗎?軍隊裡沒那麼多繁文縟節。」他皺著眉,讓人把寶珠攙走。

  「那湯旅長來押人……」

  「滿城都貼著告示,報紙也紛紛宣傳,他不識字還聽不懂嗎?」

  藍寶珠看清了,這是那名藍副官。她說,「你扭過頭去。」

  藍副官慢慢地轉過身,說:「麻利點兒。」

  寶珠用手掩住前胸,梳理好滿頭亂髮,對著南面跪下,嘴裡輕喃著什麼,合十的雙手抱在前胸,慢慢地彎腰磕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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