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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鳳求凰


  漫無目的。

  昨天法法挽著位大耳朵在這裡問我買什麼。我笑笑說漫無目的。或者說我努力想笑可惜沒有成功。人並不是每時每刻都能成功地偽造一個假笑的。快樂與沮喪就如晴天雨天,你無法選擇。

  光怪陸離色彩斑斕的百貨公司,努力模仿著軋米機,不停不歇地以噪雜人聲炫耀繁華。我如米粒隨著人流無方向無目的地蠕動。腦子裡恍恍惚惚暈暈乎乎,甚至記不清今晚已在這米堆裡旋了幾圈。幸好今天沒遇上法法。我說漫無上的。天天如此好會把我說成花癡的。我無法否認我同好的眼睛曾進行過美妙的溝通。其實昨天話剛出口,我就覺得不對,想再說幾句什麼找補找補,法法已留下了輕盈的背影。蛇一樣的身子倚吊在大耳朵麻桿似的胳膊上,微噘的性感的小嘴嘰咕嘰咕咬著那隻大耳朵。又一起回頭看我。嘴上掛著稀奇古怪的笑。我趕緊蹲下來緊我的鞋扣,你知道我穿了一隻大鞋子。

  我終於倖免於難從人縫中擠出了百貨公司的鐵柵欄門。天色已經漸漸灰暗。幸福咖啡館的霓虹燈照例率先在那兒搔首弄姿。人都不甘寂寞,螞蟻一樣忙忙碌碌,操勞一個白天,晚飯一下肚,就又匆匆忙忙奔上街來。舞廳、咖啡館、電影院、百貨公司,亢奮異常地搔道弄姿,起塘魚似地擠擠擁擁,沾一身臭汗絕對在所不惜。究其所以然終離不了甘寂寞。

  我不甘寂寞,便天天套一件肚子和胸口各貼兩個口袋的藝術汗衫,到這裡來發瘋。佈滿血絲的眼睛公牛一般茫然地東張西望,弄不清妄圖捕捉女性某個別具魅力的部位,還是色魂懾魄的笑顏。或許兩者兼而納之。我只是清楚地明白,因了我的尊容,我無法運交桃花。更奈何一張闊嘴,真笑假笑都會奮力滑向耳根。你知道局外人說:這並不是我的錯。

  我閉閉眼睛。眼睛就像在遼闊的海灘沙療。熱烘烘的細沙粒兒,輕輕摩挲,解除眼皮的疲乏和酸疼。人聲的嘈雜可以幻化成大海永不疲倦的濤聲。眼睛真是個古怪傢伙,從醒來到睡著,它不停地東張西望,不停地眨巴。腦子裡亂哄哄的時候,還可以閉起眼睛,像現在這麼享受一陣沙療。可惜人的心不像眼睛,無法用小手輕輕地撫摩。當然,媽媽在世時則另當別論。

  眼睛休息了片刻,又繼續努力。這就看見了那片朦朦朧朧的白。白色柔姿紗的連衫裙,攜著女性的芬芳,輕風似的飄然而過。肉色的背脊,紫色的乳罩背帶,啐花的三角內褲,若隱若現。一隻黑色蛇皮小坤包,挑逗性地輕輕拍打著細腰下突然豐腴起來的部位。該肥的地方全都肥,該瘦的地方全都瘦。十幾年前在軋鋼廠混日子時,天天能聽到這類精采無比的句子。我舔了舔乾燥的唇,不緊不慢地跟上。裙擺貼著白皙細嫩的小腿肚子,彷彿高明的紋身藝術家紋出的裝飾性花紋。一前一後,一後一前……「我願做一雙絲襪,跟在她身旁……」草原情歌不會這麼拙劣。可惜我記不起原先的歌詞,只有走了調的曲子執著地在心裡蕩悠……裙擺飄忽著,坤包晃悠著,腰肢扭動著……

  老風說女人沒有不上鉤的。釣魚。據說北京叫做拍婆子。老風少說釣上幾打了。老的少的醜的俊的都釣。老風有回指著我的鼻子罵:你他媽的又不是姜太公,女人他媽的會咬你的直鉤子?

  喂,你叫什麼名字?我請你吃塊冰棒?

  神經病!

  喂,我是《大眾月刊》編輯,我編的小說得過三次全國獎,我發表過小說,我八二年北師大中文系畢業我三十歲,我……

  騙子!

  喂,我愛你,愛愛愛愛愛呀!

  抓流氓!

  喂,吳媽,我和你困覺!

  啊呀!

  嗚呼,我說不出話來。

  一前一後,一後一前,裙擺飄忽,坤包晃悠,腰肢在扭動……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終歸……

  黑網眼腿停住了。裙擺馴順地下垂著,坤包依偎著臀的外側。我看看法國梧桐投下的一片陰影,我想我該蹲在陰影裡緊緊我那大鞋子的鞋扣了。

  「請問青春電影院怎麼走?」問話的男人,十足褐色的腳趾,在黑色平底塑料涼鞋裡侷促不安地扭動。

  「喏,幸福對面,看見那霓虹燈了麼。嗯哼?」答話的女人,流行歌曲音樂家似的以氣裹聲,或者以聲裹氣。

  「謝謝。謝謝。」男人說。

  「嗯哼?」女人那嗯哼顫顫悠悠撓得人心癢癢。老風說女人沒有不上鉤──

  一前一後,一後一前,黑網眼腿又移動了。剩下兩條皺巴巴的中長纖維褲管和那雙塑料平底涼鞋,樹一樣種在原地發呆。

  我想我的鞋扣該緊好了。

  「噯。」塑料平底涼鞋忽然叭嗒叭嗒向前追去。

  黑網眼腿停住了,一條筆直一條微彎,能想像出斷臂維納斯式的柔美曲線。

  「我這兒多……多一張票,想請您……」男人結結巴巴。

  「舞會?」女人像是有了興趣。

  「不不。我不會。電影。《斯巴達克斯》。美國。寬銀幕彩色。波洛演的。還有《王子復仇記》裡那個那個……」

  「嗯哼?」甜甜的象喜悅象感激又像詢問緣由。

  「有冷氣……」

  「嗯哼?」

  「天熱……」

  「嗯哼?」

  「噢,不不,我我想和你交,交個朋友……」

  「嗯哼?」

  「你,你漂漂,beautiful。我,不是壞人。我,南大中文系學生,喏……」

  我看見了那人胸前的白色校徽。女人沒有不上──我嚥了口唾沫。

  「你你啊呵呵呵呵……」那女人的笑聲聽起來像鋼琴中蹦出的快樂樂符。

  「我我真是南大中文……」

  「你要尊我一聲老師呢。哦呵呵呵……」

  我看見了女人高聳的胸脯前,南京大學的紅校徽。

  「我女兒該叫你一聲哥哥呢。呵咯咯咯……」

  黑網眼腿留下一串清脆時髦的笑聲,飄然而去了。

  那倒霉蛋子方臉膛紅得發紫,上唇細細的汗毛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在霓虹燈的照耀下,一紅一綠一黃一藍地變幻著絢麗的色彩。倒霉蛋子。我正要咧開闊嘴笑,眼角處卻是一陣酸疼。伸手揉揉,才明白自己那顆大頭早已像只開了鍋的蒸籠,火燒火燎,大汗淋漓。五十步笑一百步。半鼻子灰笑一鼻子灰。他媽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六十六公分的一顆大腦袋,架在方方厚厚的寬肩上。誰願意透過頭髮頭皮和腦殼,看看三十年不停不歇裝進去的幾千本厚書。「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這就是我這顆大頭的唯一優勢。大頭上還嵌了張橫吃餃子的闊嘴。大頭兩側還貼著兩片確確實實大極了的耳朵。耳大福大。大耳賊劉備。當皇帝的命。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四隻口袋的藝術汗衫貼在脊背上渾身不自在。四下望望,兩塊霓虹燈牌閃閃忽忽地招徠生意。請問青春電影院怎麼走?喏,幸福對面。青春的《斯巴達克斯》,票價才漲到一元一角。干一天編輯能拿三元錢。在美國編輯擼進中產階級。一幢洋房,兩輛轎車兩條狗。留美作家顏海平說的。顏海平坐著《秦王李世民》飛船去了美國,說那裡的月亮遠沒中國圓。青春對面的幸福咖啡館我從未大駕光臨過。光臨一次天大概坍不下來。二十年前爸爸在牛棚裡,天天聽地委書記這麼諄諄教導。後來地委書記升任省委領導。爸爸還在三十幾年前的座位上嘮叨這句名言。這叫各人頭上一方天。我說天坍不下來,決不是有當什麼領導的狼子野心。我只是討個吉利。你知道中國人講究這個。

  霓虹燈下是茶色玻璃的旋轉門。幸好這玩藝兒我在陪作家去金陵飯店時已見過。我候著個空格兒,認真旋轉,忽然覺得礙手礙腳不自在。身後有咯咯咯咯的笑聲。又有細細的手指點著我的脊背。天有不測風,地有旦夕福。天上掉下個穿超短裙的姑娘,落進我的格子。小嘴一扁一扁煞是好看。姜太公直鉤子釣魚,願者──我努力咧咧嘴巴,同時又努力控制著不讓嘴角快活得躍向耳根。幾乎所有賺錢的雜誌都教導我們,第一印象是關鍵的關鍵。

  店裡的空位不少,也算是天意合作。我又蹲下來緊鞋扣。她坐哪我就坐哪,警察肯定不會抓的。她回過頭來,朝我頭頂上方扁嘴一笑。我摸摸碩大的腦袋,沒有誰善作劇在上面弄些古怪東西。我正尋摸著往頭頂上方笑是哪種新潮,身背後的門格子裡又旋轉出個奶油小生。頭上油光黑亮蒼蠅准保站不住腳。粉臉細眉紅唇,秋海棠加大寶男用化妝系列。奶油同扁嘴姑娘相視一笑。我蹲在那裡差點站不起來。費了好大勁才在他們斜對面的空位上坐定。奶油右手勾住姑娘肩膀,左手伸到桌子底下。那姑娘衝我扁著嘴甜甜蜜蜜一笑。不知道是同我打什麼密語還是欣賞我那古怪的大頭。我把身子往後仰仰,想看看奶油的左手。廳裡燈光朦朧,桌下愈發黯然,靡靡之音又搖搖晃晃弄得人醉眼迷離,我努力……

  「喂!看什麼看!」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鬧出一些哆嗦或癱軟之類丟人現眼的醜相。我面前矗立著一位姑娘。天藍色太陽裙,上面風流出半截雪白的胸脯和渾圓的肉感的肩膀,下面瀟灑著兩條玉柱一般滑潤的小腿。臉盤兒挺俊,只是眼睛圓了些。兩道秀氣的細眉,不知道為什麼描成豎的。臉部的肌肉和脂肪,也不知為什麼十分協調地下垂半公分之多。

  「說呀!」

  「我,我沒沒看。」

  「什麼看不看,問你喝什麼!」漂亮的小嘴,吹肥皂泡似的一噘。我估摸出的兩個泡泡是「異怪」。

  「哦哦,有菜單麼?」

  「吃菜上大三元去!」吹出的四個泡泡像是「神經兮兮。」

  「哦哦,有價目表麼?」

  「你眼睛掖哪裡去了?」

  我順著她那差不多躍出眼眶的眼睛看看,茶色玻璃台面下,有著密密麻麻的名目,價格好像都是兩角三角的。

  「咦,快點嘛!」

  她那不耐煩的目光象紅外線在我的大腦勺上做理療。汗又急急忙忙往外鑽。

  「哦哦,一杯雀巢咖啡,一杯可口可樂。」我遞上一張一元的票。

  「看看清楚!」錢被扔了回來。

  我定睛看,竟都變戲法似的變成了兩元三元。我慌慌張張尋找便宜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一元五角的。

  「櫻桃雙球冰淇淋。」

  「沒有。」

  「上海咖啡。」

  太陽裙一扭身去了。我擼擼額上的汗,眼睛順手掌的邊沿四下瞄瞄。人都自顧自喝著,一對一對。奶油小生和扁嘴姑娘桌上堆著五六種吃的喝的。奶油的右手已經勾過姑娘的脖子,搭在右胸突出的部位。左手還在下面。姑娘又衝我扁嘴笑笑。泰戈爾說知識是珍貴寶石的結晶,文化是寶石放出的光澤。媽媽說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我於是頭懸樑錐刺股,熬夜熬夜又熬夜,終於熬出個編輯且加作家。櫻桃雙球冰淇淋一樣好聽。可惜廉價涮色而且耷拉著眼皮說沒有。□面杖吹火,一竅不通。這裡有錢能使鬼推磨。咖啡還沒來。上海咖啡。廉價貨。國營店嫌你寒酸個體戶又覺得賺頭少。我忽然記起市報上表揚過這家幸福咖啡館,表揚過這個體戶的先進典型,表揚過老闆捐了幾千塊錢幹了什麼好事。記不清了。反正不是給《大眾月刊》編輯蓋住宅樓。就算他是發的這個神經,那也輪不上我。我命裡注定是無房戶。社裡那六層住宅樓才蓋了三年,高度已巧巧地齊了地平線。分管這工作的副社長臉瘦了一圈,眼睛整年整月紅著。這自然不是像我那麼瞪眼看女人所致。

  咖啡還沒來。汗已經被冷氣冷干,渾身一刺一刺的,有點像細草撩撥蟋蟀,又有點像馬戲團裡的猴子撩撥拴在樁上的狗熊。

  「喂──快點!」我忍不住從外邊喊進去。

  「急什麼急!」她從裡面喊出來。

  咖啡終於磨磨蹭蹭來了。溫吞吞不熱不冷。先前慌亂中我忘了說冷或熱。這溫吞吞倒是個不左不右百無差錯的絕妙方式。我憤憤地將一張十元的鈔票拍在桌上,□她一眼。

  「雀、巢、咖、啡、可、口、可、樂、夏、天、喝、涼、的!」一字一字地從牙縫中擠出。

  這回倒是很快就來了。她腥紅的嘴上掠過一絲奇怪的笑意。

  「哼。」我鼻子裡噴出股熱氣,端起咖啡就喝。沒想到四元錢買了一杯稀湯湯刷鍋水似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喝沒喝過刷鍋水。我喝過。下鄉那陣子天天喝。焦糊糊咖啡色的屑兒渣兒飄搖起舞,晃蕩出一股股鐵鍋腥味兒。

  你知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一口。我呼地站起來往裡屋走。裡屋鬆軟軟的鋪著地毯。燈光愈發幽暗。先鋒組合音響嗲聲嗲氣地唱著。有幾對青年臉貼臉緊摟著搖啊搖。

  「哪一位是經理?」我努力壓住火問。

  一位披肩發的小伙子立定下來,望望我,歪歪嘴做出個同熟人調笑的表情:「有何公幹?」

  我想我現在不是看喜劇或演喜劇,便正色道:「我找你們經理!」

  「鄙人就是。有話就放,沒話明日請早。」披肩發說完,又將姑娘摟摟緊慢慢地搖。我發現這披肩發經理懷裡摟著的正是那位藍色的太陽裙。

  我說:「你怎麼可以──」

  他斜我一眼:「什麼?」

  我說:「屁才是放的呢!」

  他說:「那大鳴大放呢?」

  周圍幾對全都扭腰搖臀地笑了。我像個傻子似的在一邊罰站。

  我想了想說:「這並不是我的錯。」

  我走出幸福,心裡鬱悶,就登上了橫貫大街的天橋,默默地憑欄眺望。你知道我別無良方。

  夜色已如一頂黑色的帳篷罩住了城市。有星星在帳篷頂上不停地閃爍。月亮卻不知去什麼地方了。城市的上方有迷濛的黃色光霧。街上已是燈火璀璨。人依然魚一樣亢奮地游來游去。大多是一對一對挽著手的。老年夫婦,青年戀人,或許會有情夫和情婦。十幾年前就聽軋兄說什麼同性相斥,瞪著眼睛看了十幾年,世上似乎有著這個理。法法有大耳朵。扁嘴姑娘有奶油小生。太陽裙有披肩發。可太陽裙是個女的,為什麼對我那麼凶呢。好像賈寶玉說過,女人一嫁人就變得俗不可耐。想來太陽裙斷然是暫時嫁了披肩發的。我之所以說暫時的,倒是有一點理論根據的。據賺錢的雜誌介紹,近幾年離婚率潮水般猛漲。一說是資產階級自由化氾濫的結果,一說是社會主義文明發展的結果。恩格斯認為只有繼續保持愛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賺錢的雜誌說,中國性生活不協調的家族高達百分之八十。性生活是忌諱。是下流是黃色。是淫蕩。千百年來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日日如此。有的夫婦結婚十幾年沒生孩子是因為不會。我也不會。我不笨,只是我無法實踐。課本上說:實踐才能出真知。賺錢的雜誌還說,如今大城市的女青年婚前同居率已過百分之五十。女青年都不怕「黃」或「吹」。反正那些賺錢的雜誌屢屢宣傳:體育運動會使處女膜破裂。現在雜誌都喜歡刊載這些。看的人多。有人誣陷說,中國人性飢餓居世界之首。中國自古便有道學先生之類的美稱。雜誌多刊載這些自然是因為可以多賣,多賣可以多賺錢。造房子買汽車發獎金都要向錢看。只要有了錢,什麼都好辦。我們《大眾月刊》,歷年得獎小說,遙居二十二省五自治區數千刊物之首,只是買賣賠本,我至今無住房無煤球無獎金無老婆。報紙上號召屢屢:精神文明物質文明一起抓。現在是抓精神文明的賠錢,抓物質文明的賺錢。賺錢的交稅,賠錢的拿國家補貼。調和調和倒也順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符合報紙要求。

  左首青春電影院那個極大的言行上畫著個戴眼鏡的老年知識分子。眼鏡片子足足有飯鍋那麼大。如今知識分子也算勞動人民了。腦力勞動人民。這在三中全會之前想都不敢想。李玉和楊子榮郭建光當年也沒畫得這麼大。我記得這電影我看過兩遍。是說一個知識分子一生坎坷,為祖國為人民耗盡心血,而且不求名不求利。組織上派汽車,他婉言謝絕。組織上分住房,他讓給青年教師。就連外國邀請,他都不去。我記得我當時真是感動得涕淚橫流。出國坐車什麼的不敢想,倒是希望我們出版社也有這麼一位,好把住房讓給我。那樣我就用不著天天下班,繞道去看那住宅樓的地平線了。這位老教授患了癌症之後,依舊日夜奮戰,終於發明了一個偉大的什麼東西。逝世之前,外國學者又將外國的什麼獎送到病床前,末了捧著外國獎盃嚥氣。偉大的一生。光榮的一生。任勞任怨的一生。做牛做馬的一生。中國青年知識分子的光輝榜樣。我只是遺憾,導演為什麼要憑空捏造一隻外國的什麼獎盃。好像獎盃也是外國的圓。你知道女作家顏海平說過,美國的月亮沒有中國圓。

  中國的月亮從金陵飯店背後冒出來了。圓圓的。黃澄澄的。中國的月亮十分好看。讓你油然產生想撫摸的願望。我伸出手去,摸了個空。空中撈月。空中撈月原本就和水中撈月一樣,只是一種美好的幻想。這實在有點像我到這人海裡來撈女人。你知道我頭大額頭窄紅運不佳。

  我想我該回我的鳥巢看書和寫作了。

  我好歹勉強算個知識分子,好歹勉強算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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