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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故鄉風物故鄉人

癩 六 伯


  癩六伯,是離石門灣五六里的六塔村裡的一個農民。這六塔村很小,一共不過十幾份人 家,癩六伯是其中之一。我童年時候,看見他約有五十多歲,身材瘦小,頭上有許多癩瘡疤 。因此人都叫他癩六伯。此人姓甚名誰,一向不傳,也沒有人去請教他。只知道他家中只有 他一人,並無家屬。既然稱為「六伯」,他上面一定還有五個兄或姐,但也一向不傳。

  總之,癩六伯是孑然一身。

  癩六伯孑然一身,自耕自食,自得其樂。他每日早上挽了一隻籃步行上街,走到木場橋 邊,先到我家找奶奶,即我母親。「奶奶,這幾個雞蛋是新鮮的,兩支筍今天早上才掘起來 ,也很新鮮。」我母親很歡迎他的東西,因為的確都很新鮮。

  但他不肯討價,總說「隨你給吧」。我母親為難,叫店裡的人代為定價。店裡人說多少 ,癩六伯無不同意。但我母親總是多給些,不肯欺負這老實人。於是癩六伯道謝而去。他先 到街上「做生意」,即賣東西。大約九點多鐘,他就坐在對河的湯裕和酒店門前的板桌上吃 酒了。這湯裕和是一家醬園,但兼賣熱酒。門前搭著一個大涼棚,涼棚底下,靠河口,設著 好幾張板桌。癩六伯就佔據了一張,從容不迫地吃時酒。時酒,是一種白色的米酒,酒力不 大,不過二十度,遠非燒酒可比,價錢也很便宜,但頗能醉人。因為做酒的時候,酒缸底上 用砒霜畫一個「十」字,酒中含有極少量的砒霜。砒霜少量原是無害而有益的,它能養筋活 血,使酒力遍達全身,因此這時酒頗能醉人,但也醒得很快,喝過之後一兩個鐘頭,酒便完 全醒了。農民大都愛吃時酒,就為了它價錢便宜,醉得很透,醒得很快。農民都要工作,長 醉是不相宜的。我也愛吃這種酒,後來客居杭州上海,常常從故鄉買時酒來喝。因為我要寫 作,宜飲此酒。李太白「但願長醉不願醒」,我不願。

  且說癩六伯喝時酒,喝到飽和程度,還了酒錢,提著籃子起身回家了。此時他頭上的癩 瘡疤變成通紅,走步有些搖搖晃晃。走到橋上,便開始罵人了。他站在橋頂上,指手劃腳地 罵:「皇帝萬萬歲,小人日日醉!」「你老子不怕!」「你算有錢?千年田地八百主!」「 你老子一條褲子一根繩,皇帝看見讓三分!」罵的內容大概就是這些,反覆地罵到十來分鐘 。

  旁人久已看慣,不當一回事。癩六伯在橋上罵人,似乎是一種自然現象,彷彿雞啼之類 。我母親聽見了,就對陳媽媽說:

  「好燒飯了,癩六伯罵過了。」時間大約在十點鐘光景,很準確的。

  有一次,我到南沈濱親戚家作客。下午出去散步,走過一爿小橋,一隻狗聲勢洶洶地趕 過來。我大吃一驚,想拾石子來抵抗,忽然一個人從屋後走出來,把狗趕走了。一看,這人 正是癩六伯,這裡原來是六塔村了。這屋子便是癩六伯的家。他邀我進去坐,一面告訴我: 「這狗不怕。叫狗勿咬,咬狗勿叫。」我走進他家,看見環堵蕭然,一床、一桌、兩條板凳 、一隻行灶之外,別無長物。牆上有一個擱板,堆著許多東西,碗盞、茶壺、罐頭,連衣服 也堆在那裡。他要在行灶上燒茶給我吃,我阻止了。他就向擱板上的罐頭裡摸出一把花生來 請我吃:「鄉下地方沒有好東西,這花生是自己種的,燥倒還燥。」我看見牆上貼著幾張花 紙,即新年裡買來的年畫,有《馬浪蕩》、《大鬧天宮》、《水沒金山》等,倒很好看。他 就開開後門來給我欣賞他的竹園。這裡有許多枝竹,一群雞,還種著些菜。我現在回想,癩 六伯自耕自食,自得其樂,很可羨慕。但他畢竟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不免身世之感。他的 喝酒罵人,大約是洩憤的一種方法吧。

  不久,親戚家的五阿爹來找我了。癩六伯又抓一把花生來塞在我的袋裡。我道謝告別, 癩六伯送我過橋,喊走那隻狗。他目送我回南沈濱。我去得很遠了,他還在喊:「小阿官!

  明天再來玩!」


塘 棲


  夏目漱石的小說《旅宿》(日文名《草枕》)中,有這樣的一段文章:「像火車那樣足 以代表二十世紀的文明的東西,恐怕沒有了。把幾百個人裝在同樣的箱子裡驀然地拉走,毫 不留情。被裝進在箱子裡的許多人,必須大家用同樣的速度奔向同一車站,同樣地熏沐蒸汽 的恩澤。別人都說乘火車,我說是裝進火車裡。別人都說乘了火車走,我說被火車搬運。像 火車那樣蔑視個性的東西是沒有的了。……」

  我翻譯這篇小說時,一面非笑這位夏目先生的頑固,一面體諒他的心情。在二十世紀中 ,這樣重視個性,這樣嫌惡物質文明的,恐怕沒有了。有之,還有一個我,我自己也懷著和 他同樣的心情呢。從我鄉石門灣到杭州,只要坐一小時輪船,乘一小時火車,就可到達。但 我常常坐客船,走運河,在塘棲過夜,走它兩三天,到橫河橋上岸,再坐黃包車來到田家園 的寓所。這寓所賽如我的「行宮」,有一男僕經常照管著。我那時不務正業,全靠在家寫作 度日,雖不富裕,倒也開銷得過。

  客船是我們水鄉一帶地方特有的一種船。水鄉地方,河流四通八達。這環境嬌養了人, 三五里路也要坐船,不肯步行。客船最講究,船內裝備極好。分為船梢、船艙、船頭三部分 ,都有板壁隔開。船梢是搖船人工作之所,燒飯也在這裡。船艙是客人坐的,船頭上安置什 物。艙內設一榻、一小桌,兩旁開玻璃窗,窗下都有坐板。那張小桌平時擺在船艙角裡,三 只短腳擱在坐板上,一隻長腳落地。倘有四人共飲,三隻短腳可接長來,四腳落地,放在船 艙中央。此桌約有二尺見方,叉麻雀也可以。艙內隔壁上都嵌著書畫鏡框,竟像一間小小的 客堂。這種船真可稱之為畫船。這種畫船僱用一天大約一元。(那時米價每石約二元半。) 我家在附近各埠都有親戚,往來常坐客船。因此船家把我們當作老主雇。但普通只雇一天, 不在船中宿夜。只有我到杭州,才包它好幾天。

  吃過早飯,把被褥用品送進船內,從容開船。憑窗閒眺兩岸景色,自得其樂。中午,船 家送出酒飯來。傍晚到達塘棲,我就上岸去吃酒了。塘棲是一個鎮,其特色是家家門前建著 涼棚,不怕天雨。有一句話,叫做「塘棲鎮上落雨,淋勿著」。「淋」與「輪」發音相似, 所以凡事輪不著,就說「塘棲鎮上落雨」。且說塘棲的酒店,有一特色,即酒菜種類多而分 量少。幾十隻小盆子羅列著,有葷有素,有干有濕,有甜有鹹,隨顧客選擇。真正吃酒的人 ,才能賞識這種酒家。若是壯士、莽漢,像樊噲、魯智深之流,不宜上這種酒家。他們狼吞 虎嚼起來,一盆酒菜不夠一口。必須是所謂酒徒,才可請進來。酒徒吃酒,不在菜多,但求 味美。呷一口花彫,嚼一片嫩筍,其味無窮。這種人深得酒中三昧,所以稱之為「徒」。迷 於賭博的叫做賭徒,迷於吃酒的叫做酒徒。但愛酒畢竟和愛錢不同,故酒徒不宜與賭徒同列 。和尚稱為僧徒,與酒徒同列可也。我發了這許多議論,無非要表示我是個酒徒,故能常識 塘棲的酒家。我吃過一斤花彫,要酒家做碗素麵,便醉飽了。算還了酒鈔,便走出門,到淋 勿著的塘棲街上去散步。塘棲枇杷是有名的。我買些白沙枇杷,回到船裡,分些給船娘,然 後自吃。

  在船裡吃枇杷是一件快適的事。吃枇杷要剝皮,要出核,把手弄髒,把桌子弄髒。吃好 之後必須收拾桌子,洗手,實在麻煩。船裡吃枇杷就沒有這種麻煩。靠在船窗口吃,皮和核 都丟在河裡,吃好之後在河裡洗手。坐船逢雨天,在別處是不快的,在塘棲卻別有趣味。因 為岸上淋勿著,絕不妨礙你上岸。況且有一種詩趣,使你想起古人的佳句:「人人盡說江南 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 」古人讚美江南,不是信口亂道,卻是親身體會才說出來的。江南佳麗地,塘棲水鄉是代表 之一。我謝絕了二十世紀的文明產物的火車,不惜工本地坐客船到杭州,實在並非頑固。知 我者,其唯夏目漱石乎? 1972年


王 囡 囡


  每次讀到魯迅《故鄉》中的閏土,便想起我的王囡囡。王囡囡是我家貼鄰豆腐店裡的小 老闆,是我童年時代的游釣伴侶。他名字叫復生,比我大一二歲,我叫他「復生哥哥」。那 時他家裡有一祖母,很能幹,是當家人;一母親,終年在家燒飯,足不出戶;還有一「大伯 」,是他們的豆腐店裡的老司務,姓鐘,人們稱他為鐘司務或鐘老七。

  祖母的丈夫名王殿英,行四,人們稱這祖母為「殿英四娘娘」,叫得口順,變成「定四 娘娘」。母親名慶珍,大家叫她「慶珍姑娘」。她的丈夫叫王三三,早年病死了。慶珍姑娘 在丈夫死後十四個月生一個遺腹子,便是王囡囡。請鄰近的紳士沈四相公取名字,取了「復 生」。復生的相貌和鐘司務非常相像。人都說:「王囡囡口上加些小鬍子,就是一個鐘司務 。」

  鐘司務在這豆腐店裡的地位,和定四娘娘並駕齊驅,有時竟在其上。因為進貨,用人, 經商等事,他最熟悉,全靠他支配。因此他握著經濟大權。他非常寵愛王囡囡,怕他死去, 打一個銀項圈掛在他的項頸裡。市上凡有新的玩具,新的服飾,王囡囡一定首先享用,都是 他大伯買給他的。我家開染坊店,同這豆腐店貼鄰,生意清淡;我的父親中舉人後科舉就廢 ,在家坐私塾。我家經濟遠不及王囡囡家的富裕,因此王囡囡常把新的玩具送我,我感謝他 。王囡囡項頸裡戴一個銀項圈,手裡拿一枝長槍,年幼的孩子和貓狗看見他都逃避。這神情 宛如童年的閏土。

  我從王囡囡學得種種玩藝。第一是釣魚,他給我做釣竿,彎釣鉤。拿飯粒裝在釣鉤上, 在門前的小河裡垂釣,可以釣得許多小魚。活活地挖出肚腸,放進油鍋裡煎一下,拿來下飯 ,鮮美異常。其次是擺擂台。約幾個小朋友到附近的姚家墳上去,王囡囡高踞在墳山上擺擂 台,許多小朋友上去打,總是打他不下。一朝打下了,王囡囡就請大家吃花生米,每人一包 。又次是放紙鳶。做紙鳶,他不擅長,要請教我。他出錢買紙,買繩,我出力糊紙鳶,糊好 後到姚家墳去放。其次是緣樹。姚家墳附近有一個墳,上有一株大樹,枝葉繁茂,形似一頂 陽傘。王囡囡能爬到頂上,我只能爬在低枝上。總之,王囡囡很會玩耍,一天到晚精神勃勃 ,興高采烈。

  有一天,我們到鄉下去玩,有一個挑糞的農民,把糞桶碰了王囡囡的衣服。王囡囡罵他 ,他還罵一聲「私生子」!王囡囡面孔漲得緋紅,從此興致大大地減低,常常皺眉頭。有一 天,定四娘娘叫一個關魂婆來替她已死的兒子王三三關魂。

  我去旁觀。這關魂婆是一個中年婦人,肩上扛一把傘,傘上掛一塊招牌,上寫「捉牙蟲 算命」。她從王囡囡家後門進來。

  凡是這種人,總是在小巷裡走,從來不走鬧市大街。大約她們知道自己的把戲鬼鬼祟祟 ,見不得人,只能騙騙愚夫愚婦。

  牙痛是老年人常有的事,那時沒有牙醫生,她們就利用這情況,說會「捉牙蟲」。記得 我有一個親戚,有一天請一個婆子來捉牙蟲。這婆子要小解了,走進廁所去。旁人偷偷地看 看她的膏藥,原來裡面早已藏著許多小蟲。婆子出來,把膏藥貼在病人的臉上,過了一會, 揭起來給病人看,「喏!你看:

  捉出了這許多蟲,不會再痛了。」這證明她的捉牙蟲全然是騙人。算命、關魂,更是騙 人的勾當了。閒話少講,且說定四娘娘叫關魂婆進來,坐在一隻搖紗椅子上。她先問:「要 叫啥人?」定四娘娘說:「要叫我的兒子三三。」關魂婆打了三個呵欠,說:「來了一個靈 官,長面孔……」定四娘娘說「不是」。

  關魂婆又打呵欠,說:「來了一個靈官……」定四娘娘說:

  「是了,是我三三了。三三!你撇得我們好苦!」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後來對 著慶珍姑娘說:「喏,你這不爭氣的婆娘,還不快快叩頭!」這時慶珍姑娘正抱著她的第二 個孩子(男,名掌生)餵奶,連忙跪在地上,孩子哭起來,王囡囡哭起來,棚裡的驢子也叫 起來。關魂婆又代王三三的鬼魂說了好些話,我大都聽不懂。後來她又打一個呵欠,就醒了 。定四娘娘給了她錢,她討口茶吃了,出去了。

  王囡囡漸漸大起來,和我漸漸疏遠起來。後來我到杭州去上學了,就和他闊別。年假暑 假回家時,聽說王囡囡常要打他的娘。打過之後,第二天去買一支參來,煎了湯,定要娘吃 。我在杭州學校畢業後,就到上海教書,到日本遊學。抗日戰爭前一兩年,我回到故鄉,王 囡囡有一次到我家裡來,叫我「子愷先生」,本來是叫「慈弟」的。情況真同閏土一樣。

  抗戰時我逃往大後方,八九年後回鄉,聽說王囡囡已經死了,他家裡的人不知去向了。 而他兒時的游釣伴侶的我,以七十多歲的高齡,還殘生在這娑婆世界上,為他寫這篇隨筆。

  筆者曰:封建時代禮教殺人,不可勝數。王囡囡庶民之家,亦受其毒害。慶珍姑娘大可 堂皇地再嫁與鐘老七。但因禮教壓迫,不得不隱忍忌諱,釀成家庭之不幸,冤哉枉也。 1972年


歪鱸婆阿三


  歪鱸婆阿三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氏。只因他的嘴巴象鱸魚的嘴巴,又有些歪,因 以為號也。他是我家貼鄰王囡囡豆腐店裡的司務。每天穿著襤褸的衣服,坐在店門口包豆腐 干。人們簡稱他為「阿三」。阿三獨身無家。

  那時盛行彩票,又名白鴿票。這是一種大騙局。例如:印製三萬張彩票,每張一元。每 張分十條,每條一角。每張每條都有號碼,從一到三萬。把這三萬張彩票分發全國通都大邑 。賣完時可得三萬元。於是選定一個日子,在上海某劇場當眾開彩。開彩的方法,是用一個 大球,擺在舞台中央,三四個人都穿緊身短衣,袖口用帶紮住,表示不得作弊。然後把十個 骰子放進大球的洞內,把大球搖轉來。搖了一會,大球裡落出一隻骰子來,就把這骰子上的 數字公佈出來。這便是頭彩的號碼的第一個字。台下的觀眾連忙看自己所買的彩票,如果第 一個數字與此相符,就有一線中頭彩的希望。笑聲、歎聲、叫聲,充滿了劇場。這樣地表演 了五次,頭彩的五個數目字完全出現了。五個字完全對的,是頭彩,得五千元;四個字對的 ,是二彩,得四千元;三個字對的,是三彩,得三千元……這樣付出之後,辦彩票的所收的 三萬元,淨余一半,即一萬五千元。這是一個很巧妙的騙局。因為買一張的人是少數,普通 都只買一條,一角錢,犧牲了也有限。這一角錢往往象白鴿一樣一去不回,所以又稱為「白 鴿票」。

  只有我們的歪鱸婆阿三,出一角錢買一條彩票,竟中了頭彩。事情是這樣:發賣彩票時 ,我們鎮上有許多商店擔任代售。這些商店,大概是得到一點報酬的,我不詳悉了。這些商 店門口都貼一張紅紙,上寫「頭彩在此」四個字。有一天,歪鱸婆阿三走到一家糕餅店門口 ,店員對他說:「阿三!

  頭彩在此!買一張去吧。」對面鹹鯗店裡的小麻子對阿三說:

  「阿三,我這一條讓給你吧。我這一角洋錢情願買香煙吃。」小麻子便取了阿三的一角 洋錢,把一條彩票塞在他手裡了。阿三將彩票夾在破氈帽的帽圈裡,走了。

  大年夜前幾天,大家準備過年的時候,上海傳來消息,白鴿票開彩了。歪鱸婆阿三的一 條,正中頭彩。他立刻到手了五百塊大洋,(那時米價每擔二元半,五百元等於二百擔米。 )

  變成了一個富翁。鹹鯗店裡的小麻子聽到了這消息,用手在自己的麻臉上重重地打了三 下,罵了幾聲「窮鬼!」歪鱸婆阿三沒有家,此時立刻有人來要他去「招親」了。這便是鎮 上有名的私娼俞秀英。俞秀英年約二十餘歲,一張鵝蛋臉生得白嫩,常常站在門口賣俏,勾 引那些遊蜂浪蝶。她所接待的客人全都是有錢的公子哥兒,豆腐司務是輪不到的,但此時阿 三忽然被看中了。俞秀英立刻在她家裡雇起四個裁縫司務來,替阿三做花緞袍子和馬褂。限 定年初一要穿。四個裁縫司務日夜動工,工錢加倍。

  到了年初一,歪鱸婆阿三穿了一身花緞皮袍皮褂,捲起了衣袖,在街上東來西去,大吃 大喝,濫賭濫用。幾個窮漢追隨他,問他要錢,他一摸總是兩三塊銀洋。有的人稱他「三兄 」、「三先生」、「三相公」,他的賞賜更豐。那天我也上街,看到這情況,回來告訴我母 親。正好豆腐店的主婦定四娘娘在我家閒談。母親對定四娘娘說:「把阿三脫下來的舊衣裳 保存好,過幾天他還是要穿的。」

  果然,到了正月底邊,歪鱸婆阿三又穿著原來的舊衣裳,坐在店門口包豆腐乾了。只是 一個嶄新的皮帽子還戴在頭上。

  把作司務鐘老七銜著一支旱煙筒,對阿三笑著說:「五百元大洋!正好開爿小店,討個 老婆,成家立業。現在哪裡去了?這真叫做沒淘剩1!」阿三管自包豆腐乾,如同不聽見一 樣。我現在想想,這個人真明達!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來路不明,去路不白。他深深地 懂得這個至理。我年逾七十,閱人多矣。凡是不費勞力而得來的錢,一定不受用。要舉起例 子來,不知多少。歪鱸婆阿三是一個突出的例子。他可給千古的人們作借鑒。自古以來,榮 華難於久居。大觀園不過十年,金谷園更為短促。我們的阿三把它濃縮到一個月,對於人世 可說是一聲響亮的警鐘,一種生動的現身說法。

  1沒淘剩,吳方言,沒有出息的意思。


四 軒 柱


  我的故鄉石門灣,是運河打彎的地方,又是春秋時候越國造石門的地方,故名石門灣。 運河裡面還有條支流,叫做後河。我家就在後河旁邊。沿著運河都是商店,整天騷鬧,只有 男人們在活動;後河則較為清靜,女人們也出場,就中有四個老太婆,最為出名,叫做四軒 柱。

  以我家為中心,左面兩個軒柱,右面兩個軒柱。先從左面說起。住在涼棚底下的一個老 太婆叫做莫五娘娘。這莫五娘娘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叫莫福荃,在市內開一爿雜貨店,生活 裕如。中兒子叫莫明荃,是個遊民,有人說他暗中做賊,但也不曾破過案。小兒子叫木銃阿 三,是個戇大1,不會工作,只會吃飯。莫五娘娘打木銃阿三,是一齣好戲,大家要看。莫 五娘娘手裡拿了一根棍子,要打木銃阿三。木銃阿三逃,莫五娘娘追。快要追上了,木銃阿 三忽然回頭,向莫五娘娘背後逃走。莫五娘娘回轉身來再追,木銃阿三又忽然回頭,向莫五 娘娘背後逃走。這樣地表演了三五遍,莫五娘娘吃不消了,坐在地上大哭。看的人大笑。此 時木銃阿三逃之杳杳了。

  這個把戲,每個月總要表演一兩次。有一天,我同豆腐店王1戇大,吳方言,愚鈍的意 思。

  囡囡坐在門口竹榻上閒談。王囡囡說:「莫五娘娘長久不打木銃阿三了,好打了。」沒 有說完,果然看見木銃阿三從屋裡逃出來,莫五娘娘拿了那根棍子追出來了。木銃阿三看見 我們在笑,他心生一計,連忙逃過來抱住了王囡囡。我乘勢逃開。

  莫五娘娘舉起棍子來打木銃阿三,一半打在王囡囡身上。王囡囡大哭喊痛。他的祖母定 四娘娘趕出來,大罵莫五娘娘:

  「這怪老太婆!我的孫子要你打?」就伸手去奪她手裡的棒。莫五娘娘身軀肥大,周轉 不靈,被矯健靈活的定四娘娘一推,竟跌到了河裡。木銃阿三畢竟有孝心,連忙下水去救, 把娘象落湯雞一樣馱了起來,幸而是夏天,單衣薄裳的,沒有受凍,只是受了些驚。莫五娘 娘從此有好些時不出門。

  第二個軒柱,便是定四娘娘。她自從把莫五娘娘打落水之後,名望更高,大家見她怕了 。她推銷生意的本領最大。上午,鄉下來的航船停埠的時候,定四娘娘便大聲推銷貨物。她 熟悉人頭,見農民大都叫得出:「張家大伯!今天的千張格外厚,多買點去。李家大伯,豆 腐干是新鮮的,拿十塊去!」就把貨塞在他們的籃裡。附近另有一家豆腐店,是陳老五開的 ,生意遠不及王囡囡豆腐店,就因為缺少象定四娘娘的一個推銷員。定四娘娘對附近的人家 都熟悉,常常穿門入戶,進去說三話四。我家是她的貼鄰,她來的更勤。我家除母親以外, 大家不愛吃肉,桌上都是素菜。而定四娘娘來的時候,大都是吃飯時候。幸而她像《紅樓夢 》裡的鳳姐一樣,人沒有進來,聲音先聽到了。我母親聽到了她的聲音,立刻到櫥裡去拿出 一碗肉來,放在桌上,免得她說我們「吃得寡薄」。她一面看我們吃,一面同我母親閒談, 報告她各種新聞:哪裡吊死了一個人;哪裡新開了一爿什麼店;汪宏泰的酥糖比徐寶祿的好 ,徐家的重四兩,汪家的有四兩五;哪家的姑娘同哪家的兒子對了親,分送的茶棗講究得很 ,都裝錫罐頭;哪家的姑娘養了個私生子,等等。我母親愛聽她這種新聞,所以也很歡迎她 。

  第三個軒柱,是盆子三娘娘。她是包酒館裡永林阿四的祖母。他的已死的祖父叫做盆子 三阿爹,因為他的性情很坦,像盆子一樣;於是他的妻子就也叫做盆子三娘娘。其實,三娘 娘的性情並不坦,她很健談。而且消息靈通,遠勝於定四娘娘。定四娘娘報道消息,加的油 鹽醬醋較少;而盆子三娘娘的報道消息,加入多量的油鹽醬醋,叫它變味走樣。所以有人說 :「盆子三娘娘坐著講,只能聽一半;立著講,一句也聽不得。」她出門,看見一個人,只 要是她所認識的,就和他談。她從家裡出門,到街上買物,不到一二百步路,她來往要走兩 三個鐘頭。因為到處勾留,一勾留就是幾十分鐘。她指手劃腳地說:「桐家橋頭的草棚著了 火了,燒殺了三個人!」

  後來一探聽,原來一個人也沒有燒殺,只是一個老頭子燒掉了些鬍子。「塘河裡一隻火 輪船撞沉了一隻米船,幾十擔米全部沉在河裡!」其實是米船為了避開火輪船,在石埠子上 撞了一下,船頭裡漏了水,打濕了幾包米,拿到岸上來曬。她出門買物,一路上這樣地講過 去,有時竟忘記了買物,空手回家。盆子三娘娘在後河一帶確是一個有名人物。但自從她家 打了一次官司,她的名望更大了。

  事情是這樣:她有一個孫子,年紀二十多歲,做醫生的,名叫陸李王。因為他幼時為了 要保證健康長壽,過繼給含山寺裡的菩薩太君娘娘,太君娘娘姓陸。他又過繼給另外一個人 ,姓李。他自己姓王。把三個姓連起來,就叫他「陸李王」。這陸李王生得眉清目秀,皮膚 雪白。有一個女子看上了他,和他私通。但陸李王早已娶妻,這私通是違法的。女子的父親 便去告官。官要逮捕陸李王。盆子三娘娘著急了,去同附近有名的沈四相公商量,送他些禮 物。沈四相公就替她作證,說他們沒有私通。但女的已經招認。於是縣官逮捕沈四相公,把 他關進三廂堂。(是秀才坐的牢監,比普通牢監舒服些)盆子三娘娘更著急了,挽出她包酒 館裡的夥計阿二來,叫他去頂替沈四相公。允許他「養殺你1」。阿二上堂,被縣官打了三 百板子,腿打爛了。官司便結束。阿二就在這包酒館裡受供養,因為腿爛,人們叫他「爛膀 阿二」。這事件轟動了全石門灣。盆子三娘娘的名望由此增大。就有人把這事編成評彈,到 處演唱賣錢。我家附近有一個乞丐模樣的漢子,叫做「毒頭2阿三」。他編的最出色,人們 都愛聽他唱。我還記得唱詞中有幾句:「陸李王的面孔白來有看頭,厚底鞋子寸半頭,直羅 3汗巾三轉頭,……」描寫盆子三娘娘去請托沈四相公,唱道:「水雞4燒肉一碗頭,拍拍 胸脯點點頭。……」

  全部都用「頭」字,編得非常自然而動聽。歐洲中世紀的游

  水雞即甲魚。

  直羅即有直隱條的絲織品。

  毒頭意即神經病或傻瓜。

  意即供養你一輩子。

  唱詩人(troubadour,minnesinger)1,想來也不過如此吧。 毒頭阿三唱時,要求把大門關好。因為盆子三娘娘看到了要打他。

  第四個軒柱是何三娘娘。她家住在我家的染作場隔壁。她的丈夫叫做何老三。何三娘娘 生得短小精悍,喉嚨又尖又響,罵起人來象怪鳥叫。她養幾隻雞,放在門口街路上。有時雞 蛋被人拾了去,她就要罵半天。有一次,她的一雙弓鞋曬在門口階沿石上,不見了。這回她 罵得特別起勁:「穿了這雙鞋子,馬上要困棺材!」「偷我鞋子的人,世世代代做小娘(即 妓女)!」何三娘娘的罵人,遠近聞名。大家聽慣了,便不當一回事,說一聲「何三娘娘又 在罵人了」,置之不理。有一次,何三娘娘正站在階沿石上大罵其人,何老三喝醉了酒從街 上回來,他的身子高大,力氣又好,不問青紅皂白,把這瘦小的何三娘娘一把抱住,走進門 去。何三娘娘的兩隻小腳亂抖亂撐,大罵「殺千刀!」旁人哈哈大笑。

  何三娘娘常常生病,生的病總是肚痛。這時候,何老三便上街去買一個豬頭,扛在肩上 ,在街上走一轉。看見人便說:「老太婆生病,今天謝菩薩。」謝菩薩又名拜三牲,就是買 一個豬頭、一條魚,殺一隻雞,供起菩薩像來,點起香燭,請一個道士來拜禱。主人跟著道 士跪拜,恭請菩薩醉飽之後快快離去,勿再同我們的何三娘娘為難。拜罷之後,須得請鄰居 和親友吃「謝菩薩夜飯」。這些鄰居和親友,都是送過份1troubadour指十一至 十三世紀在法國南部和意大利北部的吟遊詩人。minnesinger專指十二至十四世 紀的德國吟遊詩人。

  子的。份子者,就是錢。婚喪大事,送的叫做「人情」,有送數十元的,有送數元的, 至少得送四角。至於謝菩薩,送的叫做「份子」,大都是一角或至多兩角。菩薩謝過之後, 主人叫人去請送份子的人家來吃夜飯。然而大多數不來吃。所以謝菩薩大有好處。何老三掮 了一個豬頭到街上去走一轉,目的就是要大家送份子。謝菩薩之風,在當時盛行。有人生病 ,郎中看不好,就謝菩薩。有好些人家,外面在吃謝菩薩夜飯,裡面的病人斷氣了。再者, 謝菩薩夜飯的豬頭肉燒得半生不熟,吃的人回家去就生病,亦復不少。我家也曾謝過幾次菩 薩,是誰生病,記不清了。總之,要我跟著道士跪拜。我家幸而沒有為謝菩薩而死人。我在 這環境中,僥倖沒有早死,竟能活到七十多歲,在這裡寫這篇隨筆,也是一個奇跡。


阿 慶


  我的故鄉石門灣雖然是一個人口不滿一萬的小鎮,但是附近村落甚多,每日上午,農民 出街做買賣,非常熱鬧,兩條大街上肩摩踵接,推一步走一步,真是一個商賈輻輳的市場。 我家住在後河,是農民出入的大道之一。多數農民都是乘航船來的,只有賣柴的人,不便乘 船,挑著一擔柴步行入市。

  賣柴,要稱斤兩,要找買主。農民自己不帶秤,又不熟悉哪家要買柴。於是必須有一個 「柴主人」。他肩上扛著一支大秤,給每擔柴稱好份量,然後介紹他去賣給哪一家。柴主人 熟悉情況,知道哪家要硬柴,哪家要軟柴,分配各得其所。

  賣得的錢,農民九五扣到手,其餘百分之五是柴主人的傭錢。

  農民情願九五扣到手,因為方便得多,他得了錢,就好扛著空扁擔入市去買物或喝酒了。

  我家一帶的柴主人,名叫阿慶。此人姓什麼,一向不傳,人都叫他阿慶。阿慶是一個獨 身漢,住在大井頭的一間小屋裡,上午忙著稱柴,所得傭錢,足夠一人衣食,下午空下來, 就拉胡琴。他不喝酒,不吸煙,唯一的嗜好是拉胡琴。他拉胡琴手法純熟,各種京戲他都會 拉。當時留聲機還不普遍流行,就有一種人背一架有喇叭的留聲機來賣唱,聽一齣戲,收幾 個錢。商店裡的人下午空閒,出幾個錢買些精神享樂,都不吝惜。這是不能獨享的,許多人 旁聽,在出錢的人並無損失。阿慶便是旁聽者之一。但他的旁聽,不僅是享樂,竟是學習。 他聽了幾遍之後,就會在胡琴上拉出來。足見他在音樂方面,天賦獨厚。

  夏天晚上,許多人坐在河沿上乘涼。皓月當空,萬籟無聲。阿慶就在此時大顯身手。琴 聲宛轉悠揚,引人入勝。潯陽江頭的琵琶,恐怕不及阿慶的胡琴。因為琵琶是彈絃樂器,胡 琴是摩擦絃樂器。摩擦絃樂器接近於肉聲,容易動人。鋼琴不及小提琴好聽,就是為此。中 國的胡琴,構造比小提琴簡單得多。但阿慶演奏起來,效果不亞於小提琴,這完全是心靈手 巧之故。有一個青年羨慕阿慶的演奏,請他教授。阿慶只能把內外兩弦上的字眼——上尺工 凡六五乙?——教給他。此人按字眼拉奏樂曲,生硬乖異,不成腔調。他怪怨胡琴不好,拿 阿慶的胡琴來拉奏,依舊不成腔調,只得廢然而罷。記得西洋音樂史上有一段插話:有一個 非常高明的小提琴家,在一隻皮鞋底上裝四根絃線,照樣會奏出美妙的音樂。

  阿慶的胡琴並非特製,他的心手是特製的。

  筆者曰:阿慶孑然一身,無家庭之樂。他的生活樂趣完全寄托在胡琴上。可見音樂感人 之深,又可見精神生活有時可以代替物質生活。感悟佛法而出家為僧者,亦猶是也。


元帥菩薩


  石門灣南市梢有一座廟,叫做元帥廟。香火很盛。正月初一日燒頭香的人,半夜裡拿了 香燭,站在廟門口等開門。據說燒得到頭香,菩薩會保佑的。每年五月十四日,元帥菩薩迎 會。排場非常盛大!長長的行列,開頭是夜叉隊,七八個人臉上塗青色,身穿青衣,手持鋼 叉,鏘鏘振響。隨後是一盆炭火,由兩人扛著,不時地澆上燒酒,發出青色的光,好似鬼火 。隨後是臂香隊和肉身燈隊。臂香者,一隻鋒利的鐵鉤掛在左臂的皮肉上,底下掛一隻廿幾 斤重的錫香爐,皮肉居然不斷。肉身燈者,一個赤膊的人,腰間前後左右插七八根竹子,每 根竹子上掛一盞油燈,竹子的一端用鉤子釘在人的身體上。據說這樣做,是為了「報娘恩」 。隨後是犯人隊。

  許多人穿著犯人衣服,背上插一白旗,上寫「斬犯一名×××」1。再後面是拈香隊, 許多穿長衫的人士,捧著長香,踱著方步。然後是元帥菩薩的轎子,八人扛著,慢慢地走。 後面是細樂隊,香亭。眾人望見菩薩轎子,大家合掌作揖。我五六歲時,看見菩薩,不懂得 作揖,卻喊道:「元帥菩薩的眼1作者故鄉的風習,認為生病是自身的罪孽所致,病人常在 神前許願:如果病癒,就在元帥菩薩會上扮作犯人以示贖罪。

  睛會動的!」大人們連忙掩住我的口,教我作揖。第二天,我生病了,眼睛轉動。大家 說這是昨天喊了那句話的原故。我的母親連忙到元帥廟裡去上香叩頭,並且許願。父親請醫 生來看病,醫生說我是發驚風。吃了一顆丸藥就好了。但店裡的人大家說不是丸藥之功,是 母親去許願,菩薩原諒了之故。

  後來辦了豬頭三牲,去請菩薩。

  為此,這元帥廟裡香火極盛,每年收入甚豐。廟裡有兩個廟祝,貪得無厭,想出一個奸 計來擴大做生意。某年迎會前一天,照例祭神。廟祝預先買囑一流氓,教他在祭時大罵「菩 薩無靈,泥塑木雕」,同時取食神前的酒肉,然後假裝肚痛,伏地求饒。如此,每月來領銀 洋若干元。流氓同意了,一切照辦。豈知酒一下肚,立刻七孔流血,死在神前。原來廟祝已 在酒中放入砒霜,有意毒死這流氓來大做廣告。遠近聞訊,都來看視,大家宣傳菩薩的威靈 。於是元帥廟的香火大盛,兩個廟祝大發其財。後來為了分贓不均,兩人爭執起來,洩露了 這陰謀,被官警捉去法辦,兩人都殺頭。我後來在某筆記小說中看到一個故事,與此相似。 有一農民入市歸來,在一古墓前石凳上小坐休息。他把手中的兩個饅頭放在一個石翁仲的頭 上,以免螞蟻侵食。臨走時,忘記了這兩個饅頭。附近有兩個老婆子,發見了這饅頭,便大 肆宣傳,說石菩薩有靈,頭上會生出饅頭來,就在當地搭一草棚,擺設神案香燭,叩頭禮拜 。遠近聞訊,都來拜禱。老婆子將香灰當作仙方,賣給病人。偶然病癒了,求仙方的人越來 越多,老婆子大發其財。有一流氓看了垂涎,向老婆子敲竹槓。老婆子教他明日當眾人來求 仙方時,大罵石菩薩無靈,取食酒肉,然後假裝肚痛,倒在神前。如此,每月分送銀洋若干 。流氓照辦。豈知酒中有毒,流氓當場死在神前。此訊傳出,石菩薩威名大震,仙方生意興 隆,老婆子大發其財。後來為了分贓不均,兩個老婆子鬧翻了,洩露陰謀,被官警捉去正法 。元帥廟的事件,與此事完全相似,也可謂「智者所見皆同」。 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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