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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兩人今天換新裝預備出門的時候,小林是異樣的喜悅,以前的生活簡直都不算 事,來了一個新日子。但他一句話也沒有,看著她們忙碌。琴子已經打扮好了,走出房 來,且走且低頭看——不知看身上的哪一點?抬頭——「他看見了。」

  小林對之一笑。她也不覺而一笑。小林慢慢的問道:

  「我不曉得做皇帝的——我假設他是一位聰明的孩子,坐在他的寶座上,是怎樣的 一個驕兒?我想你們做姑娘的妝前打扮可以與之相比。」

  「你這個好比方!——我又沒有做皇帝。」

  小林真是死心踏地的聽,聽完了,他還聽。他剛才那一問,問出來了,總覺得沒有 把意思說得透澈,算勉強找到了那一個現成的字眼,「驕兒」。琴子這麼一答,很是一 個撒嬌的神氣,完全是來幫助他的意思了。她說她沒有做皇帝,她的撒嬌,實是最好看 的一個驕傲,要寶藏無可比擬者形成之,按小林的意思。慢慢他又道:

  「你們我想不致於抱厭世觀,即如天天梳頭,也決不是可以厭倦的事。」

  琴子笑著走過去了,沒有給一個回答。

  老兒鋪雖則離史家莊不遠,小林未嘗問津。有時他一人走在史家莊的沙灘上玩,過 橋,但每每站到橋上望一望就回頭了,實在連橋也很少過去。琴子同細竹走了,他坐在 家裡,兩個人,彷彿在一個大原上走,一步一步的踏出草來,不過草是一切路上的草總 共的留給他一個綠,不可捉摸,轉瞬即逝。這或者就因為他不識路,而她們當然是走路, 所以隨他任意的走,美人芳草。

  終於徘徊於一室,就是那個打扮的所在。不,立在窗外,確如登上了歧途,徘徊, 勇敢的一腳進去——且住,何言乎「勇敢」?這個地方不自由?非也。小林大概是自知 其為大盜,故不免始而落膽。何言乎「大盜」?請以旁觀梳頭說法。昨天清早,細竹起 得晨,梳頭——她的頭髮實在是奈不何,太多!

  小林一旁說話,說太陽,說河沙,娓娓動聽,而一心是在那裡竊發而逃之,好像相 信真有個什麼人竊不老之藥以奔月。

  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此蓋是小林踏進這個門檻的境界。真是深,深,— —深幾許?雖然,最好或者還是臨淵羨魚的那一個人。若有人焉問今是何世——倉皇不 知所云!

  ……

  鏡子是也,觸目心驚。其實這一幅光明(當然因為是她們的,供其想像)居嘗就在 他的幽獨之中,同擺在這屋子裡一樣,但他從沒有想到這裡面也可以看見別人,他自己。

  「觀世音的淨瓶」裡一枝花,桃花。拈花一笑。

  怎麼的想起了這樣話來——

  不知棟裡雲

  去作人間雨

  於是雲,雨,楊柳,山……模模糊糊的開擴一景致。未見有人進來。說沒有人那又 不是,他根本是沒有人不能成景致的一個人。

  這個氣候之下飛來一隻雁,——分明是「驚塞雁起城烏」的那一個雁!因為他面壁 而似問:「這屏金鷓鴣難道也一躍……?」

  壁上只有細竹吹的一管簫,掛得頗高。

  「坐井而觀天,天倒很好看。」一眼出了窗戶,想。可喜的,他的雨意是那麼的就 在這晴天之中其間沒有一個霽字。

  真是晴得鮮明,望天想像一個古代的女人,粉白黛綠剛剛妝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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