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是在開學一周後收到粞的信的。粞的信很長。先是為那天晚上的唐突而道歉,並說再也不敢了。爾後寫了很多他父母離婚的事。粞說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很忙也很煩亂,因而很久沒去看星子。星子對粞父母離異也感到吃驚,但一細想,覺得這樣其實更好。粞的信中更叫星子吃驚的則是粞的父親又結婚了這事。粞說那位「母親」四十歲出頭,很風騷,很艷麗,很得他父親的寵。粞說他有時也去他父親那裡看看。他母親為他這舉動很有些氣憤。粞說他夾在中間又為難又苦悶,沒人傾訴,有些話只好同沈可為談談。好在沈可為很關照他。也很體諒他的苦衷。粞說有很確切的消息傳來,沈可為要調到公司裡做副經理了。而且這副經理只是為了讓他做經理的一種鋪墊,沈可為已私下同粞談了,希望他走後,粞能擔負起全站的工作。粞說,沈之意是讓他當站長了。粞不敢保證自己能否勝任。粞的信到了這兒,話題便轉了。粞說,如果星子在他身邊,他一定能保證自己幹得好的。因為星子想問題實際比他想得深遠得多。粞然後說好想星子。想得徹骨。打算星期六到碼頭接星子。粞申明著,他沒別的決圖,只是想有個貼心的朋友說說話,如此而已。
星子讀罷信,好是惆悵。她分明地產生一種非常非常對不起粞的感覺,粞的信雖未露骨地表明粞愛她。但粞在字裡行間的纏綿已使星子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她和粞在一起時的快樂以及那悠長的傷感。星子想,粞你應該明白我愛你勝過一切,但我卻已習慣在你面前強硬自己的感情。我無法改變自己的這種做法,我只好遠離於你,使你將我忘記。
星期六,星子沒回家。她給媽媽寫了封信,說是功課緊。但整個星期六下午,星子想到粞站在躉船上焦急地等候她的情景,不覺心裡一陣陣隱疼。星子的上鋪同學問星子何故臉色發白,是否有病時,星子忍不住落下了眼淚。星子哭泣著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星子很快又收到粞的信。粞的信很平淡。粞說,沒接到星子,心裡很難受,但也能體諒星子的作為。他將不再干擾星子,望星子好自為之。最後,粞的信說,「人的命運竟是無常。有時人不得不作一些違背他意願的決定。這種決定雖然有可能使他陷入極大的痛苦之中,但也有可能使他獲得一種能超越這種痛苦的勝利。」
粞末後的這段話有些沒頭沒腦,星子沒琢磨透,但星子卻預感著要發生些什麼事。星子有些莫名的緊張和莫名的躁亂。
就在這個時候,星子開始了無緣故地嘔吐、起先她以為是胃,直到有一天周未晚餐時在母親面前亦作嘔時,母親才提出了一個重大問題。
母親說:「什麼時候開始的?」
星子說:「有好幾天了,難受死了。」
母親說:「你這個月的月經來了沒有?」
星子搖搖頭,星子不理解母親何故問這。
母親的面孔嚴厲起來。母親說:「你和粞是不是有過親熱的事?」
星子說:「沒有哇,我和他沒來往了。」
母親說:「那……亦文?」
星子低下了頭。
母親說:「這時候沒時間害羞了,你和他是不是有了性關係。」
星子點點頭。
母親深深地歎了口氣,母親說:「亦文不錯,我同意你和他的事,但你們也太不尊重了。你自己說怎麼辦吧,你肯定懷孕了。」
星子驚慌失措地睜大眼睛望著她的母親。人生中那麼要緊的事,竟這般不聲不響地來臨了。在她的肚子裡竟懷上了一個孩子,一個只與她相交了不足一個月的人的孩子。因為那天的一時歡快一時享樂,她竟成為了一個母親,用她的精血正飼養著一個小孩。
母親見星子如此緊張如此害怕,又恐驚嚇住了她。母親說:「去做個流產吧。」
星子說,「不能養嗎?」星子忽覺得一種渴望,那便是好想留下那個孩子的渴望。
母親說:「你不怕丟人?」
星子低下了頭。星子想,我該寫信告訴他父親一聲才是。
一個星期後,星子做過了手術。亦文不能請假沒來。亦文的母親余麗阿姨來了。余麗阿姨和星子的母親稀噓著為當今的年輕人歎氣。在亦文缺場的情況下,給星子和亦文訂婚。星子在套上余麗阿姨遞上來的訂婚戒指時,想,就這樣了吧。
星子在家休息了兩個星期。母親去學校為她請的假,說是有老人在鄉下病故,要去奔喪。學校也不多問什麼。同學們亦不在意,星子重返學校時,因多吃了雞湯胖了許多。同學們都笑她。有個同學打趣道:「你這像坐了一場月子似的,又白又胖。」
星子聽得心裡「咯登」一下。
這事就這樣過去了,亦文就此寫過好多信一每信必安慰星子,叫星子別為孩子難過,將來他們還會再有的。亦文的信常常提到他倆同床共枕一起歡度的美好時光,不厭其煩地回憶一些細節。使星子好幾回由此而聯想到水香當年向她講敘的一切。星子的同學也都知道星子的未婚夫是個軍校的學生,長得很帥,也很愛星了,於是一律地羨慕起星子來。
星子想,我值得羨慕麼,如果是粞,:那麼這些羨慕我的人可能會是以同情我的表情出現呢?
星子覺得自己已太久太久沒見到粞了。這是她認識粞後頭一次隔得這樣久沒與粞來往。星子想知道粞現在怎麼樣了,但終於壓抑了自己這一慾望。
元旦時,星子不顧一切地乘火車到了亦文那裡。他們找了處旅館,整整地在那小房間裡呆了三天,這次他們已懂得了避孕。第三天的清早,亦文搖醒星子,不高興他說:「你半夜裡使勁地叫著粞,然後往我懷裡鑽。」
星子駭了一大跳,說:「不會吧。」
亦文醋意十足,說:「你是不是幻想著我是粞而和我作愛?」
星子忙辯解道:「不不不。」
但星子想這有可能,來看亦文前一段日子,睡夢中老是覺得被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每次都覺得那人是粞。她正是受不了那種煎熬才來找亦文的。
這次同亦文的相見以不歡而散告終。星子感到寡然。儘管亦文很快來了信,表示理解星子,檢討自己太衝動的原因是生怕星子仍愛著粞等等,星子讀那信讀得無味,也沒及時回信。又過了幾天,星子收到亦文的電報,電文是:「再無信我即來愛你至死不渝」。電報在同學中引起轟動,寢室同學都鼓動星子也拍電報。星子被亦文的電報激起了一些熱情,於是也回了電。電文是:「想你愛你日日夜夜山高水長」。據亦文後來來信說,這電報也使他在同學中風光了一陣子。大家都曉得他有一個極愛他的女朋友。星子想我對亦文的感情,如哪一座山那麼高?像哪一條水那般長呢?
寒假前夕,星子偶爾遇到勇志。勇志和小珍在商場購物。勇志說他們打算結婚。星子下意識地望了望小珍的腹部,小珍臉紅了,囁嚅地不知說了句什麼。
勇志大方他說:「有孩子了,四個月零七天。那次我們大意了,就懷上了。」
星子說:「就好好照顧小孩,一定要把他生下來。」
勇志說:「粞結婚了,你知道不?」
星子臉色一變,呼吸有些緊張,但她很快調整了自己,強作鎮靜地問:「誰?和誰?」
勇志說:「沈可為的妹妹。那女孩很秀麗只是脾氣怪得很,她看上了粞,粞也沒回絕,粞有時真是鬼迷心竅。他又不是不曉得這個鬼沈小妹有些神經質,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星子冷冷地笑了聲,說:「粞的頭腦太清楚了。他永遠清醒地知道他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只是他永遠都做錯了。」
勇志說,「他現在接替了沈可為,還入了黨」,他說有小道消息透露他會調到公司去。」
星子說:「這都是作為沈可為妹妹的陪嫁送給他的?」
勇志說:「也還能這麼說,粞畢竟也還是能幹的。粞說他是可憐沈可為的妹妹才同她結的婚。沈家小妹死活要嫁粞。否則寧可一死。」
星子說:「那粞怎麼認識她的呢?」
勇志說:「粞說他有一天去找沈可為,沈不在,他小妹正好在家。粞同她聊了聊,沈家小妹就愛上了他。粞說你反正不嫁給他,那麼他娶誰都一樣。」
星子聽了勇志最末一句話,心頭震了震。
星子說:「什麼時候結的婚?」
勇志說:「大概是十一月初吧。我心裡不舒服,沒去參加婚禮。」
星子掐算著,那正是粞給她寫最後一封信不久後的日子。
星子苦笑了一下,然後說:「他現在住在哪兒?我是不是該送一份禮物?」
勇志說:「你就別多事了。大概有一回粞在夜裡叫了你的名字,沈家小妹追問粞星子是誰,粞不說。後來沈可為告訴了她你們之間的事。沈小妹神經質發作,用頭撞牆又滿地打滾,說粞欺騙了她。又說她如果見到你,一定要先殺掉你,再自殺。」
星子說,「這麼嚴重?」
勇志說:「這跟神經病有什麼兩樣。」
星子說:「一個美麗的神經質女人,很有些詩意。」
勇志說:「屁,這個連水香都不如。」
星子笑了笑:,星子跟勇志分手後,一個人在街上留達。她覺出自己十分地孤獨。孤獨如荒野之遊魂。她想,他也是在跟別人睡覺時喊叫我的名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