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裡,星子和同學一起去了黃山。同行的男生中,一個浙江籍的小白臉對星子發生了興趣一一路使勁地給星子拍照,追隨星子的足跡。那傢伙各方面也都不錯,幾個瞧出端倪的同學便半真半假地拿了他和星子開心。但星子卻始終不動聲色。每逢那傢伙用溫柔的嗓音同星子說話時,星子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粞。星子極力欲抹去粞留在她心幕上的影像,粞卻總是一副雷打不動的架式立在那裡。星子無奈。星子只好同那小白臉坦白相告。星子說:「我有了男朋友,他叫陸粞。」然而在夜深人靜,只有山鳳吹著樹枝聲音的時刻。星子捫心自問,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我真的這麼深刻地愛著粞?粞難道真值得我如此這般麼?星子反反覆覆地研究自己,她終於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她在感情上強烈地依戀著粞,而在理智上卻又強烈地排斥粞。星子想恐怕自己一生都難以從中解脫出來了。
歸來時,在黃山腳下,一個看相的瞎於收了星子五塊錢,又琢磨了好一會兒星子所問的話後,對星子翻翻白眼說:「姑娘,你正在你一生中最要緊的路口上站著。你往哪裡動腳,你得留神拿好主意呀。」
星子叫瞎子說得好一陣心跳。
星子一回家,次日就去找粞。那已是晚飯之後的時間了,粞不在,粞的母親正站在門口,背靠著牆引吭高歌,她的雙手墊在自己的背部和牆之間,她很放得開自己,一點不在乎從她家門口來來去去的鄰居,而人們也早已習慣了她這副作派。星子很喜歡粞的母親,星子覺得她是一個開朗達觀又很真誠的女性。她的性格和粞的不一樣。粞的開朗總給人一種是想好了之後而開朗的感覺,而粞的母親卻是天然的出自自已的內心。
初始星子見粞的母親這般歌唱,十分不解。」星子問過粞:「你母親怎麼能這樣快樂呢?」
粞說:這是天性。好像她沒出世就曉得自己一生將面對怎樣的生活,所以她選擇了這麼個性格。她如果不是這樣、哪裡能活到今天。」
星子說:「再高興好像也不必用這種唱歌的方式來表達呀。」
粞說:「我覺得她唱不是因為高興,而是因為痛苦,她是在排遣痛苦。她不願用可憐的方式來排斥;於是選擇了唱。她一張口,鬱積在心底的苦悶。煩躁以及憤慨、壓抑什麼的,都夾帶在歌聲裡一齊釋放了出去,這樣,她的內心就輕鬆了。」
星子覺得有理,自己在苦惱時,也欲一試、孰料,那一刻她心裡根本無歌。星子還是沒能理解粞的母親,也沒能理解粞講述的道理。
粞的母親見星子來,很是高興。她將星子讓進屋,執意留她等粞,然後,找出許多同星子可以一談的話題。關於星子的旅遊,關於粞的父親,關於中學生,關於大學課程,弄得星子有點應對不暇。
星子終於打斷粞的母親的話。星子要問粞,要想知道近月來粞的一切。星子說:「粞呢?粞在忙些什麼?」
粞的母親這才告訴星子,粞作了現場助理員。好忙,每日早出晚歸,主要是沈可為想改革一下他們多年的工作方式。沈到處找人摸情況,粞總是作為助手叫他拉了去。不過粞幹得還挺來勁。他常說沈可為這個人能幹,是個將才。
星子說:「沈可為,就是從公司派下來搞調度的那位?」
粞的母親說,「是呀,你不知道他提粞作了現場助理員?」
星子搖搖頭。星子自那日粞在碼頭接了她之後,便再未遇上粞。
星子說:「那裡的現場助理員是老八仙,我在那裡時他就幹這,他調走了?」
粞的母親說:「沒有,沈可為說他不好好幹,叫他下小隊幹活了,後來就提了粞。」
星子很吃驚,星子說,「那王留肯嗎?老八仙是王留當年的師兄弟。跟王留跟得最緊了。」
粞的母親說:「王留當然不肯。那幾天還乘酒勁,在站裡潑口大罵沈可為,也罵了粞。不過公司裡支持沈可為。」
星子「哦」了一聲,星子正欲再問什麼時,門被人推開了。星子看見了粞,還看見了粞背後的另一個稍年長於粞的年輕人。
粞驚喜地叫了聲:「星子!」
那年輕人說,「哦,你就是星子?粞一天起碼有三次以上提到你的名字哩,弄得我們那兒的女孩子都好嫉妒你。」
這年輕人說話帶有誇張的習慣,星子想。
星子說:「你好。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姓沈,叫大有可為的可為。
粞笑著說:怎麼樣,你領教一下星子的眼光吧?」
沈可為笑了,說:「果然不凡。我說是什麼樣的女孩能讓我們這麼出色的小伙子魂不守舍哩。原來是這麼一個伶牙利齒,心靈腦快的才女呀。」
又帶誇張,星子想。
沈可為說完,轉向粞,說:「難得和女朋友見面,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我們再干。說罷,他拍拍粞的肩,夥計,勇敢些。早些請我吃喜糖。」
粞的母親似乎也來勁了。粞的母親用一種很興奮的口氣說:「沒問題。你多幫助幫助粞。叫他早些把婚事定下來,晚幾年要孩子都可以。」
粞的母親的話似說給沈可為聽又似說給星子聽的。
沈可為告辭走到門口,又加了一句:「星子,你若不抓住粞,粞就會從你手邊溜走的羅,那時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因為說這些話的人不是粞,星子沒法發火。但星子臉上已明顯地擺出了不悅。
粞的母親送走沈可為便沒再轉來,屋裡只有粞和星子。星子馬上惱下了臉。粞彷彿以為自己真的是未婚夫了。粞不禁伸出手臂攬過星於,說:「別生氣,我沒叫他這麼說。」
星子推開了他,星子說,「粞我告訴你,他下次再這樣對我無禮.我就對他沒這麼客氣了,這回是給你留面子。
粞說;「何必呢,你也別太認真了。」
星子說:一定是你跟他說了些什麼。你說,你怎麼說我的?
粞說:他間我為什麼還不找對象結婚。我說我恩等你,因為我對別人愛不起來了。他笑我是情癡。我說我是走了一段彎路才明白自己對你的愛是一種銘心刻骨似的,他問你的態度,我告訴他你現在並不愛我。他問我怎麼辦,我說我等,一直等到你愛我那天。他說如果你同別人結了婚呢?我說那我也願意在一邊看著你生活得幸福,做你最忠心的朋友。我說我不奢望你愛我,但只需要你允許我愛你,我這輩子心裡就會感到很平靜很富足。」粞說完又忍不住問自己,我是這樣嗎?
粞這番娓娓道來的話,使星子怔住了,粞曾經在兩年前,明白說過他愛星子的話,叫星子一口拒絕了。而這次競是如此一大段。星子心內一湧動,禁不住熱淚滾滾。
粞很是自然地將星子擁入自己懷裡,粞用大手掌撫著她的頭髮她的面孔,說,「我在別人面前都說我認識的最聰明的女孩就是星子,其實,我在自己心裡總是說,星子是天下頭號傻瓜。
星子流著淚說:「為什麼?」
粞說:「你最喜歡幹的事就是狠勁地折磨自己,然後再折磨你最愛的也是最愛你的人。」
星子把臉貼在粞的胸脯上,一任眼淚嘩嘩地流。星子能聽到粞「怦怦」的心跳。星子感到很溫暖很舒服。
粞的手臂使上了力,它們鉗得星子骨頭都疼了。粞反反覆覆地吟著:「星子,星子,你是我的,是我的。」星子在粞的聲音中覺得一切都恍惚而迷醉。
星子那天在粞那兒呆到很晚才走。粞送她回家時一直用手臂攬著她的肩,星子將頭靠在粞身上。星子生平第一次和異性一起度過這麼親熱的一個晚上。而實際上,粞幾次用嘴唇去吻星子的唇,都叫星子避開了。
在返家的中途,星子和粞都同時看見了橫在那裡的一排平房。那排房子所有的房間都亮著燈,在暗夜裡十分地醒目,粞和星子的心幾乎都縮了一下。粞的手臂上又加了一些力,而星子卻在那一刻驚恐地跳開了。一片很大很大的陰雲迅速地覆蓋了星子的心,星子彷彿看見,那是成團成簇的桃花彙集成的雲影。在那陰雲之上,如火如荼地開放著無數艷麗的桃花。星子嘶聲喊出了一個字:「不——」
星子那一聲「不」字的悲哀,使粞覺得剛剛織成的一個夢幻又在瞬間裡破碎了。
星子開始朝自己家的方向奔跑了起來,粞愣了一下,追了上去,粞急切地喊道:星子、星子。你等等,你聽我說。
星子卻叫著:「不,不。」一直往前跑。
幾百米之後,粞追上了星子。粞抱著她,想使她安靜。星子卻不停地廝打著掙扎著,星子說:我恨你,我恨你,我永遠不會嫁給你。」
粞說:「你安靜點,你可以不嫁,我們還是朋友,只當沒有今天的事。你這樣回家,你媽媽會以為我欺負了你。星子,我求求你。」
星子漸漸安靜了。她到底還是掙開了粞的手臂。星子理了理頭髮,臉上呈現出非常理智的神情。
粞凝視了她幾秒,很重很重地歎了口氣。粞想走了幾年,一步也沒前進。
直到走到星子的家門口,兩人都沒說一句話。星子欲進門洞時,粞拉住了她的手。粞想說點什麼,卻沒說出口,只是捏了捏星子的手,扭身走了。
星子忍不住叫了聲:「粞!」
粞回頭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十分地慘然。
星子的母親在星子一進門時便說:「你以後少同粞來往。你們倆現在是完全不同身份的人。」
星子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愛他。」
星子的母親驚愕了,問:「你要嫁給他?」
星子說,「我永遠也不會嫁給他,但我永遠愛他。他是我的生命。」星子說罷氣哼哼地回到自己房間,她覺得臉上發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母親這樣說。她就覺得自己想這麼說。星子如此想著,忽覺胸口堵得慌,星子一頭撲在了自己的床上,發洩般叫道,「我愛粞,我永遠愛粞。我要和他在一起。」
星子的母親重重地敲打著她的門,用一種嚴厲的語氣說:「你發什麼神經!」
星子霍然而驚。
星子停止了叫喊。起身坐了幾分鐘,爾後想,該給粞寫封信了,告訴他,他此生休想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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