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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黃蘇子在「的士」上跟司機說去琵琶坊時,司機臉上的笑意有些暖昧。車開動後,只幾秒鐘,司機便說:「這麼晚才去做生意?」

  黃蘇子說:「無所謂晚不晚。」如果在平常,黃蘇子不會搭理任何一個意欲與她對話的司機。但這天,黃蘇子卻有了一股強烈的說話慾望。

  司機說:「幹你們這行的也很辛苦呀。不過來錢來得也真快。」

  黃蘇子說:「你說我是哪行的?」

  司機一笑,說:「我連這都看不出來還算什麼男人。」

  黃蘇子說:「那你多半看走了眼。」

  司機輕蔑地咂咂嘴,又說:「我瞎著眼,光聞味道也能聞出你是幹什麼的。我跟你們這幫人打過交道,琵琶坊的小翠和莉莉在掃黃時總是要我的車。領著嫖客,一開就開到野外去了。這麼個巴掌地,真不曉得他們怎麼幹。」

  黃蘇子的臉在暗中紅了起來。她很不自然地說了聲:「是嗎?」

  司機說:「這還假得了?今天算認識了,以後有生意,也照顧點。我這個人嘴最嚴,上次公安追著問誰包過我的車,我連一個字都沒說。我不能斷自己的財路。」

  黃蘇子慢慢地放鬆了自己。她說:「那好,我以後有了生意需要用車,一定找你。」

  司機趕緊遞給她一張自製的名片,上面只有一個拷機號碼。司機說:「拷我就行。」

  黃蘇子說:「那你總得還有個名字吧。」

  司機說:「叫我小六吧。你呢?叫什麼?」

  黃蘇子怔了怔,她想她已經不是黃蘇子了,因此她不能用「黃蘇子」這三個字。她現在既是另外的一個人,這個人就應該有一個另外的名字。而她現在,還沒有為這個人取一個適當的名字。於是她說:「拷你就行了,問那麼清楚幹什麼?」

  說時便到地方了。司機邊收費邊笑,說:「做的時間長了,就不怕說出自己的名字了。看來你還是個新手。」

  黃蘇子聽得發呆,下車後,她便一直站在街邊,望著這輛的士消失。

  黃蘇子現在便置身在琵琶坊了。頭上的燈光昏暗成一團,她上次來到此地的過程在這昏暗一團中模糊不清。黃蘇子的確記不得那一天是走著怎樣的路線到達馬嫂子家的。她盲目地信步而行。並且她也並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路兩邊的輕笑不時傳入她的耳朵。她感到有幾分親切,就好像是聽到她久已懷想的鄉音。

  終於她也走到了街的暗處。她倚著一幢房子的牆壁,懷著一種期待,觀望著來來往往的人們。離她大約20米遠的地方,有一盞路燈,燈泡有點壞了,一忽兒停,一忽兒又亮。明明暗暗的過程,令黃蘇子無端地心有所動。卻也並沒有悟出什麼,只覺得自己似乎就像這燈一樣。

  有一個男人終於發現了她。他笑著向她走來。幾乎與此同時,一個名字跳出黃蘇子的腦海。黃蘇子想,我就叫虞兮好了。黃蘇子讀過書,知道楚霸王項羽有一首詩,「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黃蘇子沒有楚霸王,對這個來無影而去有蹤的虞兮也沒有興趣。但她喜歡「虞兮虞兮奈若何」一句。她想如果能有人對她生出「不知拿你怎麼辦才好」的感覺,她就覺得很值了。一個人能活成這樣,黃蘇子想,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一個男人站在了黃蘇子面前,他那撲面而來的汗臭,令黃蘇子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不用判斷,黃蘇子便知來者是一個打工仔。許紅兵曾經說過,許多孤獨的打工仔都愛到琵琶坊尋找安慰,將辛苦掙來的錢來換取一點微不足道的人生享受。黃蘇子記得自己當時說:「對這樣的人,你可以對他厭惡,也可以對他同情。」

  那個男人走近了黃蘇子,說:「做不做?」

  黃蘇子的心咚咚地跳著,但她努力鎮靜著自己,作一副很老練的神態,說:「怎麼不做?不做靠什麼生活?」

  那男人說:「多少錢一次?」

  黃蘇子說:「100塊吧。」

  那男人:「是不是太貴了?」

  黃蘇子也無所謂錢的多少,於是立即降下價來,說:「50也可以呀。」

  男人說:「有安全的地方嗎?」

  黃蘇子說:「當然有。」

  男人說:「房錢誰出?」黃蘇子說:「這個不貴,你願意出就你出,你不想出我出也行。」

  男人說:「你很爽呀,那我們對半?」

  黃蘇子說:「好吧。」

  琵琶坊臨時出租房間很多,黃蘇子和男人一起並不費力便找了一家,房間很小很簡陋,連馬嫂子那間都不如。但很偏僻清靜。

  他們在找房間的時候,男人摟著黃蘇子,倆人儼然一對情侶。初始黃蘇子很不習慣男人身上的汗味,但大約過了10分鐘左右,黃蘇子便覺得沒什麼了。她小鳥依人地依著男人,不時地還作幾分風騷。黃蘇子天生不是個風騷的女人,她所作出的姿態和動作,都是來模仿著電影電視中的風塵女子。此一刻,她心裡的緊張感竟是沒有了,她真的就好像是另外的一個人。

  兩個人很快便結束了他們的交易。似乎連話都沒顧得上說幾句。

  男人有些慌亂,黃蘇子說:「你慌什麼?慢一點會舒服一些的。」

  男人說:「萬一警察來抓了怎麼辦?」

  黃蘇子說:「抓就抓唄,都不是人生需要?」男人聽了這話,便踏實了許多。問起她的名字,黃蘇子說叫「虞兮」。男人顯然不知道有虞姬這個人,亦不知道有項羽這首詩。笑說:「你這個名字好有趣。」然後告訴黃蘇子他叫水根。

  黃蘇子對他叫什麼毫無興趣。因為黃蘇子絕不想跟他長期往來。黃蘇子只是說:「你是來打工的?」

  男人說:「是呀,打工,晚上無聊,出來轉轉。」

  黃蘇子便懶得說什麼了,男人似乎也懶得多說。行動足可以衝去無聊的感覺。於是,兩個無聊而又孤獨的人在這個破舊的小房間裡一直泡到半夜。

  黃蘇子收了男人遞給她的5張皺皺巴巴的鈔票後,便離開了。她一直走到大街上,然後攔了輛的士回家。那幾張浸透著打工仔汗氣的鈔票,黃蘇子全部給了的士司機。

  回到家裡,黃蘇子第一件事依然是衝進浴室。雖然她拚命地想洗去打工仔留在她身上的汗臭,卻同時又產生了一種出了口惡氣的感覺。身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黃蘇子自然清楚,如此這般會被社會斥為墮落。在此一刻的黃蘇子卻覺得做一個好人實在太累太累了。

  從浴缸裡出來,重新披上絲織的睡裙後,黃蘇子重新成為了自己。髒衣服統統扔進了洗衣機裡,蓋上蓋子,黃蘇子便覺得新人虞兮也被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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