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桑想起衣服沒有洗時,黃昏已經結束了。空氣中有一層粉灰的色彩。葉桑笑笑對自己說:「我今天簡直糊塗了。」
於是她便開始把髒衣服往洗衣機裡送。邢志偉那時候坐在沙發上打電話。在邢志偉抑揚頓銼的聲音裡,葉桑把最後一件衣服塞進洗衣桶。
水便開始旋轉起來。葉桑凝神望著衣服和洗衣粉漸漸地被捲入水中。有一支歌恰好進入她的耳朵。唱歌的人似乎很動情: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感情深濃得讓葉桑覺不出來這歌是從窗外傳入還是由洗衣機裡那個小小的漩渦中撲面升起。隱約中只覺得那支歌如同一個人的低語。她笑笑,覺得人生很矯情。應該說葉桑日常還是很喜歡有流行歌曲縈繞耳邊的。但這不影響她對流行歌曲實乃「無病呻吟」的總體評價。葉桑說就像人人都明白醃菜價廉而無營養,卻仍然喜歡吃一樣。邢志偉的妹妹正是唱流行歌曲的,聽了葉桑這一說,從此不進她哥哥的家門。
旋轉的水翻起了邢志偉的一件襯衣,葉桑忽想起忘了搜搜邢志偉的襯衣口袋。她又一次笑笑對自己說:「我今天簡直糊塗透了。」上回有一張紅色電影票在裡面,結果將那件很漂亮的「鱷魚牌」襯衣染了色。邢志偉說電影票是公家發的,看的是《焦裕祿》。還強化說李雪健演得土極了。邢志偉那天對葉桑尤其地慇勤。葉桑心裡滿不是滋味卻沒有追問。她想書上常說在這些小事上窮追猛打男人是最沒出息的女子才會做的事。她天天都這麼想,倒真也寬心了好多。
葉桑聽著那支飄渺而來的歌,懷著散漫的心情自我調侃。這回如果再摸出一張,難保邢志偉就不會說是剛看的《大決戰》。想著她的手居然就真在襯衣口袋裡觸到了什麼。
這是一張淡藍色的紙條。外面的「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仍然堅持情深意濃地低語。藍紙條上寫著:「老地方見行嗎?好想你呵。」落款為「丁香」。字跡娟秀得很有暖昧色彩。葉桑的頭皮頓時一怍,滿眼金花便如塵土紛紛而落。她想這也是因為今天我的糊塗所致?
葉桑拿了紙條走到邢志偉跟前,她的心口隱隱地痛。邢志偉是在給他的上司打電話。雖然唯唯喏喏卻也還沒忘記把馬屁拍得恰到好處。葉桑便將紙條展開放在邢志偉面前,然後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下。她一臉冷然地盯著邢志偉,心說我看你怎麼跟我交待?
邢志偉放下電話,拿起紙條,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出現,只是用一種淡淡的口氣反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要幹什麼?」
一時間葉桑倒呆住了,因為她的確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已由低語變成了嚎叫,以一副蕩氣迴腸的姿態在葉桑和邢志偉面面相對的距離中穿行。在葉桑的怔忡之間,邢志偉面不改色心不跳且還浮出一臉冷笑。然後,看也沒有看葉桑一眼便甩手而去。
隨著門「匡」地一聲響,低語和嚎叫一瞬間全部消失。葉桑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口冷氣便從頭一直滲到了腳心。她想要哭,可眼淚終於還是沒有流下來。地上新鋪的塑料地板被她適才仔細地拖過一遍,了無灰塵。葉桑望著地板想,如果眼淚落在上面,一定會顯得很晶瑩的,而且在頂燈的照射下還會有反光。如此想著,她還是沒有眼淚。
夜便是在葉桑無淚地坐在沙發上時進入深處。蟲鳴聲音很微弱,卻明顯著是濃裝重抹著夜色。邢志偉一直沒有回來。葉桑想,這麼說是去了那個「老地方」了?是同那位「丁香」在幽會?正擁抱和接吻麼?像當年她領教過的一樣,有一隻手伸入那個丁香的胸部,那後一直往下滑著?然後用一種作報告似的語言說要作「更深入的瞭解」?葉桑想著頭皮竟發麻,時時地有嗡嗡聲襲來。胸口也有些堵。葉桑心說我的眼淚水該不是已經像河水一樣地在臉上氾濫了吧?
然而葉桑的眼淚還是沒有落下來,這使她多少有些意外。後來鬧鐘便響了。它在每天早上固定的時間裡響起,使一個空空的房間生出家庭氛圍。葉桑用手在臉上揩了一把,站了起來。無淚的臉很是乾燥。葉桑便走進衛生間。她精精細細地為自己洗了一把臉,將長髮盤上了頭頂。在盤發時她甚至想起一個叫韋唯的歌星。葉桑一直覺得自己的頭髮跟韋唯的類同。她知道韋唯嫁給了一個美國佬,而且還跟他生了個孩子。正在從一流歌手的位置上往回走。從報紙正面上看,她很幸福,可從反面呢?葉桑想,那可就難說了。葉桑為自己煮了一碗泡飯,夾著一點搾菜絲簡簡便便地吃完,拎了自己出差常用的包,便出門了。她沒有為邢志偉留條,她腦子裡根本就沒有想過留條這件事。
葉桑走出宿舍大門時,太陽剛好出來。陽光照耀著她的臉,像曬化冰塊一樣輕易地將她臉上一夜未眠的疲憊曬散。她叫了一輛「的士」,用一種她自己都覺得十分從容的聲音對司機說:「往前走。」她幾乎沒有看一眼她已經住了八年之久的那幢宿舍樓,便一走永遠不回頭。
「的士」載著她在綠樹濃蔭中穿行。路過了邢志偉工作的那棟豪華的大廈。大廈以刺目的姿態從他們面前晃過,她卻有如沒有見到一般。
司機說:「不在這裡停?」
葉桑反問道:「憑什麼要停那裡?」
司機說:「我只是問問,因為從你們那幢樓裡出來的人很多都是在這裡停的。」
葉桑冷笑一聲道:「你倒像懂得很多。可我不是。」
司機便很不悅了,說:「你去哪裡我不管,可是你要告訴我我得朝哪邊開。」
葉桑足足想了5分鐘之久,才說:「也許到下關碼頭比較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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