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不請自來。
週末的校園是迷人的,尤其在這鶯飛草長的季節。綠得誘人、香得醉人的整飭有序的花草,使人賞心悅目。那些身著各式長裙短裙的女孩子更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走在忽明忽暗的林蔭道上,白皙的肌膚閃著誘人的光澤,撩動人的心扉,引起無限遐想。
小樹林後面的那片濃蔭裡,燈光飄忽,音樂纏綿,一場迷人的舞會又開始了。
叢雪在林蔭小道上來回地踱著步子,清脆的鞋跟叩地聲和著婉轉的舞曲讓人煩躁不安。
一襲黑得無一點雜色的長裙把叢雪那艷如冰玉的線條得體地裹住。原本飄逸的長髮被輕輕一挽紮成一個髮髻,顯得別有幾分韻味。她白皙的手臂、臉龐閃著誘人的光澤,這份冷艷讓人窒息。
看來,凌君今天晚上是不來了。
這段時間他又來找過她幾次。每次都默默地相擁走在校園的黑夜中,或者在小樹林裡靜靜地坐著。身邊來來往往的親暱的一對一對的戀人,好像都無限纏綿。而他們之間卻好像隔著一層淡淡的看不清的東西,叢雪感覺到了,卻不願去做更深的探究。沖淡這份憂慮的總是他狂熱的吻和深深的愛撫。叢雪覺得只有伏在他那寬厚溫暖的懷中,她才感到深深的滿足,才能使她忘掉一切的煩惱和憂慮,彷彿這是一個避風的港灣,她這艘小船可以靜靜地泊在這兒,抖落一身遠航的疲憊。
愛到底是什麼?是渴望了千年的那一吻,還是緊擁裡的溫存?
有人說,愛一個人就是即使虛妄即使短暫也仍抑制不住饋贈的衝動,而終於伸出手去遞上你的心,你的靈魂,哪怕是夢幻從此破碎,哪怕是靈魂從此分裂,你卻無力拒絕的那種若有若無若即若離若生若死的亙古不變的情感。
叢雪感到自己和他之間』總有一根若隱若現的線牽著,使她想走進他的世界走進他的內心,並且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呈現給他。
那麼,自己便是已經愛了?
愛,原來並沒有專屬的面容,然而,你來到我身邊竟然一如夢中!
叢雪有一種急於見到他的衝動。
「藍天大廈」樓下的大廳內,依然是燈火通明。打扮人時的艷麗小姐飄若浮雲,紳士派頭十足的不明身份的男士進進出出,漂亮的轎車被霓虹燈映著,顯得流光溢彩。
叢雪穿過那份喧囂與浮躁,逕直向樓上走去。走廊裡靜悄悄的,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一塊「請勿打擾」的小牌子像一雙制止的眼睛,讓她剛想扣門的手不由得停在半空中。
這塊「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招牌說明他一定在裡面,為什麼「請勿打擾」呢?
叢雪無力地垂下那只懸著的手站在門前發呆,猜測著裡面的情景。那種柔光下的迷亂不由得使她打了一個激靈,這種不祥的猜測使她變得心神不定,心跳得更厲害了。
她在門前輕輕地來回走動,踩在綿軟的地毯上,像飄浮在高高的雲端。白皙修長的手臂終於抬了起來。
「篤,篤,」叢雪感覺自己的心要被震出來。裡面一陣悉悉落落的聲音響過,有人向門口走來。
門開了,露出凌君那張略顯疲憊的臉。他頭髮有些凌亂,襯衣的領口開著,領帶被拉得鬆鬆垮垮,好似一條死魚吊在胸前。
「怎麼是你?」他一臉的疑惑。
「我就不能來嗎?」叢雪看著他身後暗暗的房間,彷彿隱含著什麼玄秘。屋裡靜悄悄的,只有書桌上的一盞台燈幽幽地亮著。她閃著機警的目光環視四周,卻沒發現任何異樣。
凌君「啪」地打開吊燈開關,房間裡一下子亮堂起來。他看著自己的狼狽相,就像一個已懂事的孩子被人盯著看穿在身上的開襠褲一樣窘迫,不好意思起來。
「光顧著忙了,忘了收拾,請隨便坐。」他招呼著,退到衛生間去洗臉。
叢雪看著書桌上凌亂的書籍、稿紙,彷彿明白了什麼。那幾盒方便面和幾塊吃剩的麵包,讓她看得鼻子直髮酸。
凌君從衛生間裡走出來,又恢復了往日那種自信和瀟灑,對發愣的叢雪解釋道:「這幾天正趕寫一篇論文,下個月要到北京出席一個會議。」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下去給你買點吃的。」叢雪說著朝門口走,被他輕輕一攬擁在懷中。
「不用了,你來了就什麼都有了。」
「我能吃嗎?真是不知道愛惜自己。」叢雪嗔怪地說。兩人輕輕地擁坐在沙發中。
「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幾嗎?」叢雪愛憐地給他撩一下發亂的頭髮。
「星期幾?我這兩天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週末了也不知道放鬆一下。」
「哦,瞧我這記性,我陪你去跳舞吧。」
「不,你累了。」叢雪心疼地看著他,目光柔柔地。
凌君怔怔地盯著她那嬌羞而又大膽的眼睛,動情地把她白皙綿軟的小手抓起,放在自己臉頰上輕輕摩挲著。
叢雪感到一陣激流在心底湧起,綿綿地伏在他的肩頭。兩雙眼睛溫柔地對視著,唇際輕輕地觸在一起……
輕漫的舞曲在校園裡飄蕩,那場迷人的舞會已漸漸進入高潮。
明月升起來了,清輝裊裊,千古慈顏,記下人間多少風月浪漫。「初升欲缺虛惆悵,未必圓時即有情」!
晚霞像一把燃燒的火,把校園映得紅彤彤的,彷彿梵高的大手筆塗就。
又有幾天沒見著凌君了,叢雪心中不免惆悵萬分,獨自一人呆坐在湖水邊的小亭中沉思。水面上不時有魚兒躍起的水花,像她不平靜的心。
叢雪想,自己已經真真切切地撞到網中去了。每次和他見面之後總是渴望那種溫存;不見的時候總是那樣期待、焦慮與疑惑,又是那種內心的交戰和失望。
而他,卻像一片雲,忽遠又忽近,讓人不可捉摸。他對自己也是那樣有分寸,該靜的時候靜,該動的時候動,絲毫不亂方寸,總是那麼的有條不紊。
難道他不愛我嗎?不可能,他每次的眼神都是那樣地迷戀自己,每次的愛撫都是那麼地溫柔與投入;
為什麼愛全由他操縱著?而自己就像一個被他豢養的寵物,他什麼時候喜歡,就放出來嬉戲一番。為什麼自己就像一隻傻乎乎的哈巴狗,即使在主人酣睡的時候,也沒有停止用舌頭輕舔他的臉頰,搖著尾巴獻寵,而見不著他時,便在籠子中低嚎著,盼望他的出現?!
叢雪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種身不由己的慣性中,並被這種慣性扶持著,走進了一座千年的迷魂陣,茫然不知東西南北中了。難道青春必得愚昧,愛必得憂傷嗎?
戀人,就是僅僅在純感覺層次上就已深深滿足的人;是在相互的凝視、傾聽、嗅覺中找到了生命意義的人。他們在互相觸著的時候,彷彿手中已經真理在握,彷彿已從彼此的幸福觸及中獲得了永恆的證據,解決了存在的難題!
叢雪正在被這種迷亂的情感支配著,帶著淡淡的失落逡巡著,噙著淚,徘徊在一條幽僻的小徑上,掏一杯涼水,輕輕灑人鬆軟的草地,撫摸著那些嫩綠的生命,低低地輕訴心聲。真希望將自己的一切都融人它的軀體,讓它來靜靜體味自己的孤寂、思慮,還有一種風情。
「一定要好好地、溫柔地對他,和他達到心靈上的溝通與默契。」叢雪暗暗地告誡自己。
是啊,這是最重要的。畢竟這是自己青春歲月中的第一次心的悸動,而它幾乎成了自己生命中的全部。
叢雪抬起頭仰望天空,看見一隻鳥從樓宇間的那塊天空飛過,孤零零的,正像無奈的自己。
你走在大學校園裡,時常會聽到有人叫老大,可千萬不要驚訝,否則,便會有人會笑你「老外」了!
所謂老大者,一般來說乃諸宿舍之長也,決非黑幫巨梟什麼的。
老大,論「資」而得,誰吃的鹽多,誰做老大,不服就敲骨驗髓,不信比不出個子午丑寅來!不過,人大多都喜歡「裝嫩」,哪有輕易言老的?所以老傢伙「馬首是瞻」乃眾望所歸。這一點在每個宿舍裡都是絕對的平等——不管你孔方兄的多少,不管你拳頭的大小,不管你老爺子宮高官低。眾人三呼百歲,集黨政軍一把手的捨長地位便確立了。老大一定,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便隨之而定。於是,東西南北的面孔成了一家子,一個宿舍,關起門來便是一個小小的國家,這個國家的強盛程度,要視老大的質量、老二三四五六七的素質而定。特別是老大,如果無德無能,往往其稱名存實亡,致使大家四分五裂,三個一群,兩個一夥,互相譏誚,互相攻擊,互相敵視,最後同室操戈,哪裡還有半點兄弟的情分?內都無法安又何言攘外?這樣的宿舍,無疑是對老大力量存在的一種冷漠的藐視。
有的老大任勞任怨,空暖瓶,髒地板,喂病號都是他的任務。有的老大運「愁」帷幄,用兵千里:為你賠本的倒爺提供商品信息,為你沒過關的英語四處張羅補考;有的老大「既當爹又當媽」,為你洗完變味的破襪子,還沒忘了把「槍眼」給堵上,卻因會使針線,而被戲稱「娘們」;有的老大,天南海北雜旯縫隙地和你神侃,為了排除你想家的孤獨;有的老大,鞍前馬後的服侍不勝酒力的你,卻被來了個「醍醐灌頂」,仍沒停止灌醋水……
無論哪種老大,只要做出了魅力,做出了水平,做出了風格,都能得到大家的信賴和擁護。
老大是一種磨練,也是一種精神;老大是一種凝聚,也是一種力量。
做老大的要公正無私,剛直不阿。弟兄們之間一旦產生摩擦,可不能拿著五百瓦的燈泡往上按。息事寧人,也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否則,這老大就做得沒有斤兩了。
總之,做老大很不容易。難亦難,樂亦樂,程偉是深解其中味的。
尤其是小弟兄們感情上發了芽,找你老大出謀劃策,長長眼、把把關,你能拒絕嗎?
程偉懷裡抱著給弟兄們換洗的被單,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想著心事。
真是不可思議,連一向自稱「四大皆空」的老六都墜入愛河了,並且不可自拔!哎喲,怎麼肚子有點疼?肯定是昨天晚上被他摁住聽他嘮叨與小妞的羅曼蒂克給凍的,不行,回去得吃兩片PPA!
哎,也許這是一種進步,做老大的當然高興自己的兄弟都情有所繫,拉幾天肚子又有何妨?如果真能幫他成就百年之好,那才是積大德呢!
哦喲!宿舍的窗玻璃破了一塊,回去還得量尺寸,跑公寓科,跑財務處。否則,又要被弟兄們攻擊為「在其位不謀其政也是一種腐敗」。不行,不行就彈劾你,寧願讓老大空缺!哎,我這群愛也不是恨也不是的兄弟呀!
我這老大當得容易嗎,我?!
程偉長歎。
焦灼、期待、奮搏,卻最終無法抹去那一段距離。這使叢雪懊惱得無以復加。
夢吃中醒來,恍若隔世,呢喃著夢中人的名字,帶著渴望,慾念裊裊升起。恍恍惚惚,無窮無盡。幾次欲把它們砍下,沉浮在小小的碗底,無奈刀口鈍了,閉上眼瞼,一種酸楚在心中泛起。
何時才能握住你的手,把我的一切贈給我思念的人?
昨天晚上的夢讓叢雪刻骨銘心。
煙波縹緲的湖面上,她駕著一葉小舟緩行。月兒剛從東山升起,湖面上泛著一種凝脂狀的光澤,那麼的柔和,那麼的溫情脈脈。然而,這兒太靜了,靜得讓人窒息。
無法忍受寂靜籠罩所帶給自己的失落和惆悵。獨立船頭,任憑夜風撩撥髮梢,也任沁涼的露珠浸染肌膚。她在極目搜尋,盼望能給自己慰藉的生靈出現。
一群白鶴被驚起,水波裡隱現出一雙熟悉的眼睛。那個朝思暮想的他隨風而來,手捧一束鮮花,神情恬淡自若。
無法擺脫意志的衝動和無聲的言語帶給自己的深深召喚,操起船槳,拚命地劃呀,劃呀,可是他卻漸漸隱去。湖面上一片空濛……
從夢中醒來,淚流滿面,望著傾瀉一地的月華,怔怔地呆坐到天明。
哦,心靈的窗口,一經感情的渲染,則更需要一種陽光,一種生活,一種填充。
為了擺脫夢境帶給自己的晦澀,叢雪去了浴室。裡面很擠,卻有久違的人情味,這使她感到鼻子發酸。
撫著自己光潔的體膚,任蒸騰的水珠從那頭秀髮一直往下滑落,那種輕撫的感覺,讓她生命的每一個細胞都感到膨脹,一種徹底的舒暢襲遍全身。
一瀉如瀑的黑髮如同盛夏的繁花,從浴室到宿舍,開放了一路,給淡淡的夜色以溫柔的潮溫。
換上一身清純明快的連衣裙,叢雪更顯得楚楚動人。慵慵懶懶地斜靠在床頭,拿起鑰匙環上的那個求籤的小佛像輕輕一抖,一個觸目驚心的寫著「凶」字的小簽陡然滑出,這使她心裡不由得一沉。
「是福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倒要看看今天晚上會有什麼樣的惡運氣。」
被這種想法支配著,叢雪走出了宿舍,從那片小樹林中匆匆穿過,朝校門口走去。因為有了那份牽掛,使得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心無所繫,而是步子邁得堅決而有明確的方向。這就是戀愛的意義所在嗎?
被園被夜色和燈火渲染得飄忽不定。走到校門口她才想起本來自己也是無事可幹,僅僅是為了驗證那個毫無意義的卦簽。
叢雪站在變幻的燈光裡,眼睛漫不經心地搜尋著,想在無意中發現自己有意的人。
一輛豪華氣派的「卡迪拉克」悄無聲息地駛過來,停在藍天大廈門口,她的眼睛不由得被牽引過去。
侍應生慇勤地打開車門,從裡面走出一位珠光寶氣的女人。
「是那位新加坡來的女博士!」叢雪心裡不由得一動。昨天的晚報刊出了她的照片,她作為一位來家鄉考察投資的經濟界才女被捧得很熱。
另一扇車門打開了,從裡面躬身走出一位男子。
「是凌君!」叢雪驚得差點叫出聲來。那套筆挺的深色禮服把他襯托得愈發精神煥發,風度翩翩。
凌君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存在,談笑風生地挽了才女的粉臂,氣度不凡地走進大廈。
叢雪眼睜睜地望著他們親暱的背影消失在那片燈火通明中,只感覺一股血液湧上來,眼前一陣眩暈。
那個寫著「凶」字的卦簽如此真切地在眼前晃動!她呆呆地站在那兒,彷彿一棵突遭雷擊的青杏樹。
只感覺一陣涼意襲來,使她不由得抱緊了雙臂。心底如冰封的湖面,找不到一絲暖意。
那扇熟悉的窗子透出一種迷人的粉紅色的燈光,似情人的眼神,幽幽的。
叢雪呆坐在花壇前,盯著那個曾經讓她意亂情迷、焚心似火的窗口出神,呆呆地。
一頁展開的窗簾輕輕地滑過,只剩下一片光暈,好似一張誘人的口大張著。
兩個身影在交互移動著,像小時候看過的皮影戲,漸漸地,兩個身影重疊在一起,如電影中「蒙太奇」般的畫面……
叢雪不由得閉緊了雙眼。
驀地,燈光一下子熄滅了,好像一隻疲倦的眼睛合上了眼瞼。
於是,一出室內劇正式上演。
叢雪猛地用雙手摀住了臉,也摀住了夜的慌亂。兩行清淚無聲地從指間滑落。
我的上帝,告訴我,這是怎麼了?
上帝沒有應聲,他已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匆匆逃遁,躲到了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萬惡不赦的上帝啊,你終於把個悲慘的結尾甩給了我。當初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是一出地地道道的悲劇?!
好像一個拿著試卷,看著上面的紅叉叉而不知錯因何在的小學生,一下子拿到了標準答案一樣,那些本該早已察覺的端倪,一一在叢雪腦海裡顯現。那個不清不白的感人的情結,也在瞬間迎刃而解。
是的,他和她之間的那道鴻溝是真實地存在的。他的閱歷,他的身份,他的深度,足以讓他傲視這個校園裡的每一個鮮活的生命,甚至包括這個校園裡的古老的歷史沉澱。因為,他的目光已從那份古老中走出,投向了更具生命力的廣闊天地。他屬於這個城市,在這個城市裡他輕車熟路左右逢源;他又高於這個城市,他不是歸客,而是路人,他的生命還在醞釀著更大的輝煌。
她對他而言,只不過是個調節情緒的一株頗具芬芳的鮮花,他看中的是她的清純,而毫不關心她的歷史,她的生活內容。他只需要她的溫柔可人,這是一種急功近利的渴求,他需要刪繁就簡,他需要一步到位。
可是,叢雪這位可愛而又天真的女孩卻走不出自己編織的童話,想一一體會那些未知的情節,更致命的是這位還只能唱童謠的小姑娘卻幻想著和他同奏一曲「大江東去」,去體味他那個世界中撲朔迷離的劇情。可是,她和他的距離很遠,中間還有九九八十一難等著她去體驗,所以,她注定無法和上他的調子,她只能是個局外人。
所以,他們之間,便浮著這一層隔膜,就像胎記一般,無論花多大氣力都無法把它消除。
因此,他並不是什麼勇敢的來訪者,而是一個心血來潮、恥於把目的向別人公開的夢遊者,一個輕率的意念支使者,一個糊里糊塗地亂敲門的不負責任的過客。
飄飛的眼淚,濡濕了不平靜的夜。
拒絕是半個生命,索取是半個死亡。
經過幾個痛苦的黑夜與白晝的煎熬,叢雪感覺自己的生命已經蛻去了那層不堪重負的外殼,獲得了新生。』
她為自己設計好了謝幕的情節,她為自己的鎮定自若而感到自豪。
叢雪不是那種把悲喜寫在臉上的女孩,她平靜得如沒有一絲波紋的湖面,可誰又能知道她心底深處掀起的海底颶風?
她不露聲色地走進那扇熟悉的門,如以往每一次精心的粉墨登場。
好像對那套熟知的程序已索然無味,叢雪平靜而又堅決地推開了他。凌君不解地扳著她的肩頭,望著這個突然間陌生的女孩。
「你怎麼了?」
「沒怎麼,我只感到很無聊,想結束這場遊戲。」
他好像一個蹩腳的魔術師被人當場揭穿了「西洋鏡」,表情缺氧似地急劇變化著。
「叢雪,我從來都是認真的。」他好像對自己如此的鄭重其事有點吃不準,語音發顫。
「是的,我從來都相信。」叢雪為自己的裝模作樣不由得苦笑了。
一個想滲人往昔,一個想逃離往昔,兩張臉因此而生動。
兩行清淚不由得從臉頰上滑落下來。叢雪為自己的平靜而感動。該結束了!她感覺自己已無力堅持到謝幕。
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叢雪一字一頓地說:「我會永遠記著這一段故事!」說完,飄然而去。
凌君因為劇情的急劇變化,還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地站在那兒。
昏黃的燈光籠罩了他泥胎似的背影。
他沒有理解她的話,正如他們相互的不理解。
別了,司徒雷登!
她已超越了他,走出了他投下的影子,剩下的只是對這個人的憐惜。
回到宿舍,叢雪只感到內心空蕩蕩的,彷彿什麼都沒剩下,虛脫了似的,精疲力盡。
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
一切死亡都有長久的回聲。
薄薄的燭光為她那張平日裡嫩白的臉平添一抹蠟黃,晶瑩的淚珠沿著清麗的面孔輕輕滑落。輕顫顫的,是光的影。
人夜的城市仍在生機勃勃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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