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學校,夢裡歸來一般。
寒假裡,孫寧又和楊楊見了幾次面,孫寧對她總是忽冷忽熱,搞得楊楊哭哭啼啼,感覺他就像一片雲,忽遠又忽近,自己怎麼也走不進他的內心了。臨來的前一天晚上,楊楊又大哭了一場,看著她淚流滿面、痛不欲生的樣子,孫寧有點心軟了,可憐巴巴地哄了她好久。現在要見著冷眉了,他也高興不起來,總感覺頭頂上懸著一件什麼東西,他一動就會砸下來。
當天下午,冷眉也回來了,兩個人在播音室裡見了面。
孫寧給冷眉帶了許多好吃的,有果脯,牛肉乾,還有她最愛吃的各式梅子。
冷眉捧了那些東西,高興地說:「你不怕把我慣壞了?」
「就是要慣壞你!我不慣誰慣呢?」孫寧捏著她的小鼻子,笑嘻嘻地說。
冷眉也把自己帶給他的東西拿出來,是一大包魚片和一個海螺殼。
孫寧拿起海螺說:「這倒是個好玩藝,靈魂出竅了,留下一個空房子。」
冷眉拿過來貼在他耳邊說:「你聽,裡面有濤聲。」
孫寧認真地聽了一會,眨著狡黠的眼睛說:「這裡面正在鬧鬼,有人叫冷眉、冷眉,我愛你!」
「就你會胡編亂造。」冷眉笑著捶他。
兩個人不鬧了,坐下來說話。
孫寧問道:「想不想我?」
「你說呢?你沒想我吧。」冷眉嬌嗔道。
「你看看,我都為你瘦了好幾斤肉。」孫寧捏著臉頰叫冤說。
「男孩子就愛擺在嘴上,甜言蜜語。」冷眉滿臉幽怨地說,「我把你的信都讀破了,你還要怎樣?」
孫寧不說話了,靜靜地望著她。
屋子裡的光線漸漸地暗下去,已經到了黃昏時候。兩人都坐著不動,誰也沒去開燈,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冷眉只感覺心跳得厲害,咚咚直響,既擔心有人來,又不願馬上離開。孫寧的心情似乎和她差不多,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沉默了好大一會,孫寧伸過來一隻手,輕輕地觸到她的臉上,那涼涼的感覺使她渾身震顫。
盼了整整一個寒假,終於見面了!冷眉直想流眼淚,多麼希望他把手徹底地伸過來,給她一點溫存和安慰。
她靜靜等候著。
可是他沒有。孫寧恍惚間又看到了楊楊那哭紅的眼睛,他又把那隻手縮了回去,還掩飾地幫她把頭髮向耳後捋了捋,然後就插進了衣袋,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踱起步來,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一時竟無話可說。
冷眉彷彿受了矇騙,一下子生起氣來:「這不是騙人嗎?信上多悲切,多感人,原來全都是假的!」
看他這樣,冷眉便起身同他道別。一股怨氣在胸中膨脹,她也說不清這怨氣究竟來自哪裡。是怨他動手動腳呢?還是怨他沒有更親近的舉動?也許就在這二者之間,總之說不清楚……
看著冷眉匆匆逃離的慌亂身影,孫寧內心懊喪不已:「整個假期都牽掛著她,怎麼見了面偏又惹煩了她呢?」他點燃一支香煙,以一種習慣的姿勢咀嚼這份苦澀。
負荊請罪去吧。
孫寧像個鬥敗的公雞來到女生樓下,趁著夜幕在樓下高叫冷眉的名字。由於著急聲音都變了調,像被人捏住了嗓子。從他身後走過的幾個女生禁不住偷偷竊笑。
孫寧惱怒地咬牙切齒:「真是一點階級同情心都沒有,不知道別人都快急死了,還有功夫笑!」
冷眉怕他再叫個沒完沒了,鬧得滿世界都知道她在生氣,便匆匆地走下來,也不答理他,一個人徑直往前走。
「冷眉,你別生氣嘛。」孫寧叫著追上她,拉她的手,越掙扎抓得越緊。
「你幹嘛那樣對人家?」冷眉氣惱地問。
「我,我……」孫寧結結巴巴地說,「我從家來時,家裡人不讓我現在談戀愛,所以我怕……」
「你怕什麼?誰和你談戀愛了?」冷眉裝著氣咻咻的樣子說道。
「嗯,沒談,沒談,我們是好朋友,是好朋友。」孫寧訕笑著說,一副討好她的樣子。
被他一逗,冷眉不由得笑了。
傍晚閃爍的霓虹燈和下班歸家的熙攘的人流車流,展露出大都市繁華喧囂與冷漠神秘的一面。兩個渴望已經的靈魂又緊緊地靠在一起。
離學校不遠處的小吃街上卻是一片紅火景象。各個檔位都燈火通明,熱氣騰騰,五吆六喝。
「好米、干飯、把子酒、四喜丸子嘍!」
「美國加利福尼亞牛肉拉麵,原汁原味,好吃看得見哪!」
「啤酒、扒雞啦!」
「炒飯、餛鈍,老師,您裡邊請!」
……
「真有趣,濟南不論什麼人都稱老師,那真正的老師又稱什麼呢?」冷眉貼在孫寧耳邊打趣道。
「叫學生唄。」孫寧裝明白先生。
兩人東瞅瞅,西看看,定不准吃什麼。
從這繁榮的市場來看,國內形勢一定大好。幾乎每張桌旁都坐著學生模樣的年青人,一副樂天派勁頭。有個女學生,也是巾幗不讓鬚眉,端著酒杯比劃著。毫無例外地,每個人臉上都閃爍著快樂的紅光,像剛出烤箱的油花花的燒雞,明晃晃的。都一副「一個人吃飽,全家都不挨餓」的悠然之態。只是,那處處閃亮的鏡片,讓人看出這一角天地的內在緊張。
「過年吃肉都膩了,咱們來點清水麵條吧?」冷眉用徵詢的口氣問。
「好,好。」孫寧忙不迭地應道。
兩人在一個攤位上找個座位坐下。孫寧打趣道:「咱們喝兩杯吧。」「我醉了你背我回去?」冷眉和他搶嘴道。
「你假期裡喝了不少酒吧?」冷眉正色道。
「老朋友聚會,怎麼好意思不喝呢。有一次喝醉了,是因為你醉的。」
「你怎麼啦?」冷眉關切地問。
「怎麼了,想你唄。楊柳岸曉風殘月,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更與何人說?我是欲哭無淚啊!」孫寧牽著她的手低沉地說,一副悲悲切切的樣子。
冷眉看著他清瘦的臉龐,不由得淚汪汪的。
麵條做好了,兩人便吃起來。孫寧狼吞虎嚥,三下五除二就幹掉了。冷眉呢,保持淑女形象,細嚼慢咽,吃得很慢。
「怎麼,是不是燙?」孫寧抹抹嘴,轉過臉來幫著冷眉吹她碗裡的麵條。
冷眉怔怔地看著他那副關心的樣子,心裡暖融融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心懷淒迷地說:「今生今世我不離開你,也不許你離開我。」
孫寧聽了嚇一跳似的,看了她一眼,忽而「哧」地一笑,竟帶著些苦味,側頭不語了。
冷眉不解地問:「怎麼,你笑什麼,不相信我能做到嗎?」
「不是,」孫寧搖搖頭說道,「不過,人有的時候,對自己也是無能為力的。」
冷眉聽了頓感不安,覺得孫寧身上騰起一團霧,是一種無可奈何。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是不是太幸福了?幸福得過了頭,往往會是這樣。這使她心裡不禁有點慌,那份不安全的恐懼感又襲上心頭。
孫寧呢,聽了冷眉說今生今世的話,猛地想起楊楊,她也曾說過這樣的話,跟冷眉說的一模一樣。怎麼會這麼巧呢?真是的!
冷眉也不吃麵條了。兩人擁著往回走。
孫寧故作輕鬆地跟她談假期裡的趣事。說鄰居張二孬因賭博和妻子吵起了嘴,張二孬動手打了她,她妻子便破口大罵:「張二孬,你這個挨千刀的,你不是人,你是動物!……」
冷眉被逗得笑彎了腰。
笑完了,她盯著孫寧的臉一本正經地說:「你可別去學賭博!」
「你別逗了,我是那種人嗎?」孫寧正色道,「不過,假如哪一天我不但去賭博還打了你,你會怎麼罵我?」
「我罵你是植物!」冷眉咯咯地笑起來。
路燈下,兩個相擁的身影搖搖晃晃。
走到黑暗處,孫寧輕輕地把她摟住。冷眉在他懷裡不動了。孫寧低頭吻她的額,冷眉微微一縮,喘息不語。
黑暗中流動著熱烈。
兩人心裡似有蓮花輕啟,花瓣間顆顆粒粒,冒著火星。
遠處有歌聲飄來——
輕輕地撫摸你的臉
為你把眼淚擦乾
這顆心永遠屬於你
告訴我不再孤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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