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萬花叢中,總有獨具魅力的一株,程偉所認識的叢雪正好似這座大學城中與眾不同的那一株。
沒見過比她更適合留長髮的女孩,墨黑如瀑的長髮自然地輕輕飄散,她的臉龐輪廓極為靈秀,膚光勝雪,兩頰融融,雙目瑩瑩,櫻桃似的小嘴輕輕開啟,那是一種純淨溫柔的聲音,清麗得不似塵世中人。
不過更打動人的是她眉宇間的那份淡淡的哀怨,讓人看過一眼,便頓生愛憐之心。
像這美若天仙的女孩,會有什麼樣的傷心事呢?
一個編稿的下午,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那清麗的臉龐輕輕滑落,在信任營造的氛圍中,程偉聽她講了一段讓人傷感的往事——
在我十歲的時候,也就是父親因車禍而身亡的那年,鄰居搬來一對新婚夫婦。他們家中沒有其他新婚人家的富麗、清亮,甚至還讓人感到有些陳舊、凌亂。倒是牆上的幾幅飄逸的字畫和偶爾從屋子裡傳出的悠揚的小提琴聲顯示出主人的與眾不同。
這個家我那時感覺挺新鮮,也許是他家沒有孩子的緣故吧,我們之間很快成了好朋友。我常常會等他們下班,跑到他們屋裡,聽男主人講我不懂的書;看他全神貫注地拉琴的那副陶醉的樣子;有時還會聽他們吵架,但多數時候只有女主人氣憤的尖嗓門。
他雖然工作出色,技術高超,卻因為有個犯了經濟罪的父親而倍受人歧視,得不到信任。他的少言寡語讓人感覺彷彿有無盡的愁緒在他心中捋也捋不去。
當我可以在他家裡隨便拿東西吃、翻東西看的時俟,我更大膽地要男主人教我拉琴、畫畫。也許是能夠解除心中的煩悶,他真的像老師,像父親般地開始教導我,教我學音樂、學畫畫。他的業餘時間大部分給了我,漸漸地我對他產生了親切感,當他拉著我對同事介紹說:「這是我女兒,像不像我?」我便不勝嬌羞地躲在他背後,真好似親密無間的父女倆。
他不僅培養了我的愛好,還教會了我怎樣生活。我常天真地問他上班累不累?和妻子為什麼吵架?可他從不回答我。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僅在學校裡成了一名三好學生,回到家裡擁有那麼多生活情趣,更重要的是我愛上了書籍。這使我知道了其他同學不知道的東西;知道了怎樣做善良的人;知道了生活需要忍耐;知道了《蒙娜麗莎》和《飄》……
等我牽著他孩子的手滿地跑時,我已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我還沒有弄懂《紅與黑》的同時,我有著和年齡不相仿的成熟和冷漠,因為我有這麼一位大朋友。我們之間有了某種默契,為了一件小事而發出會心的微笑。後來,他搬了家。
每逢假期,我都去看望他們一家,像小時候一樣隨便拿東西吃,翻東西看。聽到了他與妻子為更多的瑣碎而爭吵,也感覺到了他更深沉的寂寞和為生活而忙碌的勞累。去看他時,他常常凝視著我,看我侃天侃地而一言不發。
他在思慮什麼呢?
終於,有一天在他家裡柔和的燈光下,他猛地擁住了我,喃喃地說:「我……喜歡你!」
「不會的!」我一下子慌亂了,掙脫了他有力的大手,從他那份慌亂的目光中哀傷地逃掉了。
黑暗中夾著瀅瀅的淚水,年輕的心被繩索網住了。我恨自己?不,我把他當作老師、父親,我對他的情感是那樣的純潔;我恨他嗎?是,他怎麼能這樣想呢?
我不再去他家,偶爾遇到他也很少說話。我知道,心中那偉岸、高尚的關於他的形象已轟然倒坍了,永遠也不會復原了,儘管有時候還惦記他,為他和妻子吵架而替他鳴不平。但我不想再聯繫到他的一切,他破壞了我心中最最美好的情愫。
後來,聽說他離了婚。
在我來讀大學的前一天,他來到我家中,送給我一個精美的音樂盒,但我始終也未和他說幾句話……
叢雪低沉的聲音,像一曲哀婉低回的小提琴協奏曲,在潮濕的空氣中飄蕩。她好像竭盡全力走完了自己心的歷程,滿臉的淚水和疲憊,無力地斜靠在椅背上。
程偉始終一言未發,他盯著眼前這位哀怨淒楚的女孩,看著她那張因蒼白而美麗絕倫『的臉龐,內心被深深地震動了。原來,這位纖弱的女孩競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心靈包袱!
「經歷過的,都不會是命運的錯,歲月的功績是使每一段關於愛的遭遇都成為珍貴的記憶。」程偉幽幽地開導她道。其實他也明白,無論怎麼說,她都不會輕易地從那個陰影中走出來。
「是的,經過青春道路上的坎坷,生活讓我懂得了感情,明白了人間的真誠,所以,我在心中默默地感激他,理解他,原諒他,在我成長的道路上畢竟有他深深的影響呵!」叢雪撩一撩秀髮,聲音瘖啞地說。
「此刻,我身在異鄉,他在哪兒?想著什麼?做著什麼?我多想告訴他,在遙遠的地方有個他看著長大的女孩在為他祈禱,願嶄新的幸福降臨在他的生命中……」
窗外的雨水已混淆了天地,雨點擊打著窗玻璃,像是敲動的鼓槌,點點落在鼓的中央,讓人心顫。
有雨的日子
窗台是一方寂寞
承受著滴滴易碎的故事
一陣歌聲把夏菲從睡夢中驚醒。她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坐起身來。原來,校廣播台開始下午的播音了。
宿舍裡不再有別人,阿靜她們幾個都到服裝市場購物去了。「哎,女人啊,永遠沒有自己滿意的服裝。」她輕歎。
夏菲感到腦袋裡有點空空如也的感覺,已經不發燒了,好像是睡眠過度造成的吧,她暗自揣測。一時還懶得下床,便靠了枕頭在那兒聽窗外傳來的歌聲——
從來沒有人如此打動我的心
心有許多許多話想說給你聽
從來沒有人如此貼近我的心
……
「通,通。」有人敲門。
「請進」
門「吱呀」一聲開了,探進一個蓬鬆有形的腦袋,白皙清秀的臉龐,高挺的鼻子……
「是陳劍!」夏菲心裡不由得一慌。
「夏菲,你的病好了嗎?」陳劍拎著一袋水果走到床前,關切地問道。
夏菲臉一熱,問他:「你怎麼知道我病了?」
「你一天沒上課,我問阿靜,她告訴我的。」
「這個該死的阿靜,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回來跟她算帳!」夏菲心裡暗暗發狠。
不過她表面上還是不露聲色,招呼道:「你隨便坐吧。一點小病好了。謝謝你,讓你費心了。」
陳劍撿了個凳子坐在她床前。
「你怎麼像說外交辭令似的,這麼客氣,同學嘛,就要相互幫助、相互照顧。」
夏菲被說得一下子紅起臉來。她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自我保護戰術被陳劍不露痕跡地給瓦解了。
兩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窗外飄來郭峰如訴如泣的歌聲——
也許那時太完美
感覺像在飛
偶爾無心的傷害
全都為了愛
心會跟愛一起走
說好不分手
蒼田都變成桑海
誰來成全愛
……
兩人默默地聽著,各自想著心事。
「這首歌真好聽。」陳劍打破了沉默。
「嗯,我很喜歡聽的。」夏菲附和道。
「這份感情寫得很真。」陳劍說。
「是的,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兩人像是在各自獨白,都有點心不在焉,相互找不到對方。
突然,陳劍不說話了,只是盯著她看。夏菲的臉又一下子紅起來。
她不好意思地問:「你看什麼?」
他的眼神有些異樣,輕聲歎道:「你真美!」聲音像在蜜裡浸過,甜蜜蜜的。
「我可不是林黛玉,你真會說話。」
空氣又好像凝固似的,兩人都不說話。
陳劍變得侷促起來,說了幾句早日康復之類的話便起身告辭。夏菲還了幾句深表感謝之類的「外交辭令」,也沒有起身相送。
一個暗暗地想盡量快走,一個卻悄悄地將腳步放慢,這樣的情形,容易使人說錯話。
「我沒說錯什麼吧?」夏菲暗想,「自己今天是不是太敏感了?」
夏菲慵慵懶懶地從床上起來,對著鏡子看自己,把頭髮撩過來撩過去,衝著鏡子做了個鬼臉。今天的形象是不是太那個了?
剪不斷,理還亂,不如乾脆不理,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在四季的某一個日子,一個人走進溫柔的黃昏,那該是怎樣的一片心情?
目光裡噙著對歲月的感歎,雙足剪開黃昏的柔光,幻想裹在風裡逡巡生命的每一個驛站,沉思溶在浪花中撲打瀚海裡不沉的島嶼。
程偉如一抹閒雲靜默在夕陽的愛撫裡。
一個人享受黃昏的時候,周圍的一切便開始點綴成漂亮的風景。這時什麼都可以想,也可以什麼都不想,便有一縷清涼的風撲面而來,清爽恬淡地縈繞在心間。
黃昏是一天中最輝煌最美麗的時刻,黃昏給人以悠閒的詩意,給人以寧靜的溫馨……不是麼,黎明固然絢麗,但它給人以冷漠;驕陽固然熱烈,卻讓人無法忍受它的熱情;夜晚固然恬淡,卻無法閃爍出生命在世界裡拚搏的那種絢麗的光芒……
獨對夕陽,可以清楚地認識自己。
獨對夕陽,可以擁有許多遐想;享受黃昏,可以驅逐許多苦楚和憂愁。
背拖一抹夕陽。無語無言。
自己正像一台機器,永不停息地運動著,走了多遠已不得而知,甚至連迷了路都無從知曉。這片刻的寧靜使得程偉彷彿找回了自己,彷彿穿越時光隧道,覓回了流逝歲月中的那一刻帶著激越音符的流光。
許諾依在世紀下面沉睡如初,好像一隻夢中的青鳥。被遺忘的歌聲再度響起,挾帶著逝去的一往情深——
多少臉孔茫然隨波逐流
他們在追尋什麼?
為了生活人們四處奔波
卻在命運中交錯
多少歲月凝聚成這一刻
期待著舊夢重圓
萬涓成水終究匯流成河
像一首澎湃的歌
一年過了一年
一生只為這一天
讓血脈再相連
擦乾心中的血和淚痕
留住我們的根
……
黃昏緩緩張開黑夜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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