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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位成功男士的晚餐


  在離地面二百六十三米的高空,我被懸擱在一個佈置豪華的餐廳裡,應一位成功男士的邀請來赴這頓晚餐。他是我的學兄,一個留美博士,一個充滿智慧的成功商人。

  餐廳裡只有悠揚的琴聲,是德彪西的作品。客人很少,透過巨大的玻璃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黑夜裡的零星燈火,那感覺像是融在一大片黑色憂鬱中的幾雙欲哭無淚的眼睛。他已訂好了四天後的機票回美國,並且說,這一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會回來,這幾年他在大陸賺的錢足夠他在美國以一個中產的身份生活好多年,他已經為此付出了很多的代價,等於是將幾年的生活壓力的承受力在一、二年中透支盡了,所以他需要回去--休息。

  我們一直在說話,很輕地很快地說,談他的工作他的生活,接下來就是談我的。我告訴他,我的生活和工作都很簡單,為了這份安寧當初我毅然推掉很多誘惑,白領也好,熱鬧喧揚的工作也好--我知道那一切都很不錯,可是我必須放棄。因為只有一份安靜的工作能讓我留有時間和空間看書寫文章,才會讓我覺得安全,我在那家雜誌社裡做編輯是我最後的決定,它讓我安心而滿足。

  朋友說,你有沒有覺得單調和乏味呢?你愈來愈孱弱許是和你缺乏運動有關,倘若工作節奏快一點,有很多的戶外聯繫活動也許對健康有好處。話一出口,他就知道接下來的不知所措,事實上,他本已被太多的煩惱所擠壓,以至於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然而一個在這種環境中生活了很久並且已無法忍受的人卻還依然會勸朋友不妨一試,這本身就充滿著很多的意味。

  從來我就相信人不能太貪心,選擇了某種生活的長處,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度量和耐心去放棄另一種生活的優點。你可以選擇你要的,但沒有權利對你未選擇的嗤之以鼻。選擇了就無需後悔,因為後悔也沒有用。那些和我心情追求比較類似的學友和朋友都羨慕我的工作我的恬靜,而那些對我抱有過高期望的朋友則為我可惜,他們希望看到更富生機的我,總以為我還可以做出令他們更為欣喜的大事。想來,我的選擇有些令他們失望。

  男人很容易把自己出賣給成功,而成功究竟意味著什麼呢?衡量成功的標誌往往是太過單一,從這點而言,男人有著宿命的悲哀;可女人更慘,女人很容易把自己出賣給感情,那感情必定是要某一個男子擔負起來的,很少有男人願意放棄成功而選擇女人,即便先選擇了女人可倒過來對成功的渴望也會愈加狂熱。在這種如同多米諾骨牌式的出賣、選擇和期冀中有著太多的不公允、不和諧,所以才會有很多的不幸的人們,很少的幸福的男女。精緻的晚餐多少讓彼此有了點胃口,彼此依舊是不著邊際地談著。兩個不同年齡、生活背景甚至性格都有著很大差異的人突然覺得有些共同的感慨。

  我對他說,從小時候起我們就生活在一個充滿「比較」的世界裡,比聰明、比優秀、比健康,長大了這種比較愈演愈烈,比美麗、比富有,甚至婚姻、家庭等,在這種無休止的比較中大家都變得焦灼,失去了耐心。朋友說,兩三年以前,他的心中充滿了出人頭地的野心,並且自負到輕慢的程度,總以為有一天自己的那些野心就如春風吹過的萬事萬物,一樣樣都會茂盛起來。後來,有一些野心變成現實,大部分則被擱置下來。這個時候才開始明白自己只不過是一顆礪石,雖然堅強有光彩但畢竟小而又小,所以開始收心,開始承認和面對自己的失敗。

  朋友和我談了這幾年他的種種艱辛,為了取得今天這個「成功人士」的讚譽,他丟失了初戀的情人,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原本安靜的生活,多年的好友也因與他各有志向而不相往來,他說,他連健康和原本個性中的率真也一起賠了進去,直到今天,他才開始疑惑,是否值得?

  和一個已經成功的人回首往事談論一些值得或不值得的問題是一件很讓人費解的事,很多事是無法判斷無須分析,無可奈何地發生直至滅亡的,然而在到達彼岸的時候卻要歎喟自己的所失總是給人一種太過貪心的感覺。很多人的一生總是在做著各種各樣的買賣,我們常常不自覺地拿著年輕和原本最純最本質的自我去和未知的明天作著交換,誰也無法判斷其間到底有多少的不公平?到了這個時候,公平與不公平已降為其次--因為一切都源於你的心甘情願。

  那個夜晚,我和這位朋友的這頓晚餐吃了很久,外面的暮色越濃就可以看到越多的璀璨燈光,面前精緻的食物已無法提起我們的興趣,心情好似墜出玻璃,心思早已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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