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預感隨之降臨,董事長太太M也在跟蹤自己。她頑皮地調動M的目光使它隨著自己臀兒的扭動來回曳動。
望了迷濛霧中自己影子的線條流動著,如紗簾後女性生動的「東西」隱現:一會兒閃出一個「芒果」,一會兒隱現一個「蘋果」,一會兒拋出一個「酥梨」,一會兒探出一段「白藕」……
她的生命「越散越大」,猶如自己失去依靠的細胞都將沉溺在海的蒼茫裡。她感到自己越來越虛弱。
似乎有一艘客輪在深海域遇難後,無數載救生圈的小人兒在海水中掙扎、碰撞、沉浮,被一個一個大浪打散……
總有鯊魚的影動。
就似在她的記憶裡總有魚貝、海藻和恐龍的精靈從泥盆紀沿古河床緩緩游來,戲游於迷幻的水霧之間、穿梭於海市蜃樓的虛幻之間……
總有千萬條挽動經輪的纖繩穿梭在眼前。魂夢裡,她似乎還是走在那一日的雨霧裡,似乎仍在尋找那一種感受……
留下喧嘩獨自走出舞廳,她一個人踏著晨霧往YM股份有限公司走去。
經歷了那完全不屬於自己的狂歡,她的心中是說不出的痛苦與惆悵,彷彿把屬於自己的一切都失落了。
腳尖彷彿有千斤重、手指發脹不論握什麼東西都握不住……
走著走著走出一種特別的感受:
她感覺人流中有人跟蹤自己。
有種預感,這種預感那麼清晰以致於她的眼前顯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是董事長F。
她停下來四望,想證實自己的預感。
清亮的目光在水霧中多次折射,空氣中彷彿充滿了小小的多稜面水晶,使她可以從多個角度窺探世界。彷彿自己有一雙複眼——一個鏡頭化為無數個鏡頭,像蝴蝶般向她飛來。
終於,她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董事長F:他將頭半縮在濕透了的風衣中,臉半掩在淌水的禮帽裡,胸前掛了個望遠鏡,手中握著一個大哥大……
有一種感動像透過裙子流淌在她身上的細雨,直漾到她的神經末稍。她轉過身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似地向前走,卻感覺那分情那麼厚重、那麼博大地從背後氤氳而來,整個人都彷彿浸在溫馨中了,像是沐浴在柏煙之中經受一場父愛的聖水洗禮。
忍不住又一次望去,她看到董事長F正用望遠鏡看她。他好像感覺被她發現了似地急忙躲閃,慌亂中望遠鏡砸在了鼻子上,用手揉著,一臉的灑惶。
她恍惚又看見了在M誹謗她時、在人們議論她時董事長F臉上掠過的那一道蒼涼——如黃土山k一道雨,如戈壁灘上一道霧——從那以後,她的心裡就經常緩緩地掠過那黃土山上一道雨,戈壁灘上一道霧。
由於是在這樣一種寬鬆的形式下,F身上G的危險早溜得無影無蹤。漸漸地,她眼前模糊一片。情感的泉水竟那麼清亮、那麼清亮地在她體中湧動、蕩漾……
再用餘光感覺那個陷入樓群的身影,一份在父親面前的羞澀與嬌嗔就那麼從她的身體中升騰起來,悄悄地、悄悄地向雨霧中迷漫。
——事發後,似乎沒有人將她當小女兒、小女子,而是把她當成商界陰謀家、情場老手、政治謀略家……唯有F將她當一個弱女子,當一個需要疼愛的孩子。
她實在太累太累了。
這時候什麼你的輿論;咒罵;什麼你的紅筆信、誹謗講演;什麼你的挑戰應戰全被她拋到九霄雲外——那本就是一種父親的感受嘛!
為了這份患難中的真情她甚至願意就這樣「患難」下去。
她珍惜這種感覺。在這種感覺裡,她又變成那個純感覺純感知的小生靈,似乎把時間、理念、記憶、經驗都退空了,只是用肌體中每一個靈氣的細胞去感知這個世界裡各種微妙的變化。
空氣中似乎一下子充滿了屬於她西部的荒原蜃氣——那是滯緩純樸的民俗民風呀!
忍不住停下來,感覺董事長F留在空氣中的氣息,那是黃土地的味兒。細細地體會那像麻電般在心頭緩緩擴散的慰藉,似乎是吃了土族人給她的忘憂果(簍陀果)。空氣中恍如有了像野窩蜂般的小格子。「嚓嚓嚓嚓……」小格子在擴大、增多,一個化為千個,千個化為萬個……那回音那般綿緲、悠遠。似乎每一個小格子都像敦煌石窟般有壁畫被珍貴地記下……
原來,真有人在暗中保護自己;原來真有人想到自己可能走不出這漫漫長夜。她想。
轉過身來繼續往前走,細細地體味那種被「跟蹤」的感覺。
來深圳這些日子,她總感到西部在她感覺中漸漸隆起並像那個笨重的獅身人面像一般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後,不論她曾經跑出這種「跟蹤」多遠,她總是身不由己地回到這種「跟蹤」之中;不論她肯不肯承認,不論她怎樣的想掙脫落後的西部,但西部已成為她精神的家園。
而董事長F給她的某種感覺與西部給她的感覺重合,這種被獅身人面像跟蹤的感受更真切了,她似乎已聽到那「大傢伙」一步一步「噗、噗、噗」的腳步聲,不需再回頭,她都能感知那個大傢伙的方位以及同自己之間的距離的長短。
那獅身人面像在她感覺裡彷彿一幅意向派的作品。青藏高原的阿爾金山、祁連山、橫斷山、喜馬拉雅山似是獅身人面像的身子,那身子雖然顯得笨拙、憨厚,但生命中總也似充滿了情感的血液與靈悟的骨髓,那身子似乎總在全神貫注地感覺她的一舉一動。
那巨大山系:東崑崙山脈、喀喇崑崙山脈、念青唐古拉山脈、巴顏喀拉山脈似是展示獅身人面像的面部及骨架的構造——那皺紋的「廢墟」中隱現出骨骼的「廢墟」,蒼涼中默默地向她展示出獨屬於自己重重疊疊的生命內涵。
那帕米爾高原、興都庫什山、喀喇崑崙山似是獅身人面像的尾部,似向她隱示一種方向——那方向似陷入八卦陣中,跌入西部人煙稀少地區由於對生殖力的崇拜而繁衍出的宗教氣息中。那崇拜因不含一點兒雜念而顯出神聖的,如在黃教聖地仰望那巨大的經幡。
西部與「父親」給她的感覺總是一種「半邊」的感受。這實在是一種奇特的感受。
——在西部純樸民風的熏陶下,她已習慣了與父親間的那段距離;已習慣了臣服於父親的威嚴。此刻,為了那段距離的永存,為了那份父愛更博大深厚,她竟然想逃遁。
為了這份父愛的不可加入,她想起了母愛。
她想起了洛杉磯之夜M那不著一言的表達方式,想起了回國的路上M雖然不理睬她但仍保持董事長太太的風度沒讓外人看出她們之間有什麼裂痕……
她開始設身處地地為M著想了,試圖去分析M傷害自己的內外部原因,想那種誤解之後引發的錯綜複雜的誤解……
漸漸地,她似乎理解了M;漸漸地她似乎忘記了M的種種「劣跡」。
如同她的生命中發生了大碰撞,在古特提斯海上印度板塊和歐亞板塊的碰撞、擠壓中,喜馬拉雅山脈隆起,青海湖——母親湖更加格外地展現在她眼前。那湖簡直像一個無邊無際的大海,所不同的是那湖水:天是啥色它是啥色,那水天一色的蒼茫意境真的分不出哪是湖,哪是天,哪是灘。茫茫湖水中隱隱約約顯現輪廓的鳥島、海心山、沙島、海西山、三塊石像星花燈火旋轉搖曳……無數的魚影忽散忽聚像變幻的雲影……那湖邊的兩個小海子真像兩滴母親的晶亮晶亮的淚珠……一時裡,她的心湖裡又有斑頭雁、丹頂鶴、棕頭鷗、魚鷗、鸕茲出沒……
想起母愛,她的思緒便是草原了。而那情那景總也被細細密密地扯長著,被迷迷離離地漫延著。那高寒草原上的紫衣花針茅、座墊駝絨藜也被揉得更加柔軟,更加朦朧,直浸漫到天地的蒼茫裡……
隨著這種感覺幻滅般的嚓嚓聲,另一種預感在她心中閃現:還有人跟蹤她!不論她怎樣的不願意承認,但仍不得不承認這個預感使她心中升騰起不祥的煙雲,似董事長太太M攪起的狼煙又起。
回望,她看到了M的「雪鐵龍」轎車,車裡恍惚坐了五個女人。
那些只有臉部輪廓沒有五官的女人,似一團團陰冷的雲霧裡面縈迴著仇恨的目光。這,使她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幻想出的母親湖被現實擊碎了,剎那間冷風嗖嗖,她不勝寒地裹了裹那忽然顯得寬大了的裙子。
她已沉入那個小女兒的角色之中,一時裡竟不知怎樣面對這一切。一種悲涼向她的肌體裡浸漫,使她的每一個毛孔都脹滿了感悟的酸淚。
感覺右眼中的董事長F與左眼中的董事長太太M,她像被夾在兩排高大的圓柱子之間,彷彿走在教堂與法院之間一個長長的錐形而道上,彷彿被上帝與魔鬼挾持著去接受一個「判決」。教堂與法院中似乎有好多人等待著一個孤伶伶的她。
——那兩條公路之間人行道的錐形尖兒雖然似要無限延伸下去,但總有路盡的時候,這使她心中更添一種悲涼。
她走著,一會感覺右眼中的董事長F;一會感覺左眼中的「雪鐵龍」,構想著從這種尷尬中逃遁的方式。可兩邊的勢力合壓過來,使她不由自主地往一邊到,似乎將發生墓地裡的「鬼倒牆」事件——右腳總感覺比左腳沉。
半個她走在「西部」的目光中,感覺那份關心越發細緻越發深厚,體會那寵愛更加清淡更加博大,漸漸地半個心裡就下起了霏霏的細雨。那雨無處不在地向她的肌體深處浸透——似乎半個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因有了一份安全感而放鬆地「塌」下去,緊貼在泥土上;似乎她被泥土吸住的毛孔裡有觸角穿過青藏胎草向泥土深處探進,在她的肌體裡求索。
另半個她,似乎感到一種炮彈炸響後的火藥味兒,似走在假山假水中;似走在嫉妒、猜測、誹謗中;似走在股市那慾望點燃的火苗中——每一個細胞被變輕了,像是由塑料組成……
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響過,「雪鐵龍」停在了她身邊。
一陣緊張昏眩之後,她強撐著站直了身子。「雪鐵龍」的神氣激怒和傷害了她。
她想起了挑戰,想起了似乎是一個世紀前在舞廳拋出的那一個飛媚。她試著對F暗送秋波,試著對F流盼渴求的眼神——怎麼會在一種父愛的感覺中就忘了自己的處境?就徹底地喪失了自己的戰鬥力呢?她自責著。
她高傲地仰起臉,從「雪鐵龍」轎車的邊上走過去。想想這些日子竟然是為這樣一個陰鬼、潑婦苦苦地恪守,委屈的淚水化為小溪衝向她的眼底。「不能哭!在這種人面前絕對不能哭!」她閉唇,硬是把淚水向回壓抑,一種強烈的逆反心理又一次升起。
「你不是說我勾引嗎?今天,我就是要當著你的面勾引給你看看!」
一股一股酸澀脹滿了她的肌膚,一時裡她感到生命中充溢著悲壯的激情。她試著將激情化為波浪向F撲打過去,並想像那波浪像千萬隻閃亮的垂釣情感的鉤子。在這種心態下,她那兩個小酒窩又開始旋轉,她又顯得靈秀顯得楚楚動人,一時裡天地間又是水光搖曳。
她將心身投入到一種情感中,任激情在身體中起伏如層層樂音,步履就那麼走入一種心態。
我踩著不變的步伐是為了配合你的到來,在驚慌遲疑的時候請跟我來!我帶著夢幻的期待是無法按撩的情懷,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請跟我來!
別說什麼,那是你無法預知的世界,別說你不用說,
你的眼睛已告訴了我……
隨著歌聲,她感到那個博大的氣場被她輕輕喚來,她感到眼中升起清清亮亮的淚霧。她感覺自己生命中那個東方淑女為了這種勾引行動羞得渾身通紅通紅,用手捂著臉,躲躲閃閃,隨時準備退縮回去。她心中一陣慌亂,轉個調,用更加充滿情感的心聲勾引「自己」。
我踩著不變的步伐,是為了配合你的到來,在驚慌遲疑的時候,請跟我來。
當春雨飄呀飄地飄在,你滴也滴不完的髮梢,帶著你的水晶珠鏈請跟我來!請跟我來!請跟我來!……
(羅大佑)
她唱著,全神貫注地默默地唱著,似乎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的勾引行動中。由於激動,由於羞怯,她感到自己生命中的每一部分都充滿了格外的感悟力,並感到這種感悟力中有魚兒在衝刺。
她想起了L,自己心愛的人兒。她想起L第一次見她時為自己寫下的:
「我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感到整個的她都充滿了話語,彷彿那軀體中紐絞著無數急欲透射的話頭。是的,說實話,我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那實在是一隻靈悟的小鹿給我的感受。」
——而此刻,她覺得自己給F的感覺就是這樣。而F非凡的感悟力使她覺得這感悟還在自己生命中浸透,一時裡,她都搞不清是珍惜耳心中的情感,還是珍惜F心中的自己。恍惚L的光芒籠罩在F身上,她真的就分不清L與F了。
一時裡,她感覺自己又沐浴在世界屋脊那超塵的光影與純澄的明月中了。感覺那梵天淨土、冰凌雪峰,她覺得自己彷彿是象徵光明的露西亞……
而她與L那屬詩屬畫的情感在現實中也實在是無所附麗——她與L都不知該怎樣面對激情的大海,都不知該怎能將大浪當羽毛去理出一個愛的巢穴,每次衝擊之後,她都會想起那句:「不是冤家不碰頭。」
——那情實在是美麗的,可她又怎能將那美麗降格成一個家園,將那珍貴當成一種平常的擁有呢!
那個錚錚男兒硬是偷偷在抄下這樣的詩句:
滴不完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展不開的眉頭,捱不盡的更漏。呀恰一似這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紅樓夢》)
而那個整日祈禱沒有痛苦的愛的自己為L寫下的又是怎樣的詩句:
《紫紅色的草原》
如何不想/與你見面/我曾是你紫紅色的草原/雁來
紅火絨蒿紅景天……
而今/是什麼把它浸漫了/唯有表面支離的碎片/
連一個相思相離的記憶
可又如何敢/與你見面
如何不用警鐘/向你發出警告
——這裡有二十多米深的沼澤/二十多米深的淚水/
絞為水蛇的誘惑/會將一切統統吞沒……
我又如何能控制沼澤的擴大/浸漫/如一首唱了一生
的離歌
……
是啊!
水霧的蒼茫裡/透明的是趕海人的思緒/蒼茫的是那
一份情致/留下的是沙灘上兩行深深淺淺的足印/帶走的
卻似乎永不被人知道/……
她總有一個幻覺,自己向著L的影子拚命地跑,擠命地跑,跑到L跟前卻一下子滑倒在那個跨度之間……
她總有一種感覺,自己不斷地向L放一群一群青海驄……
就如她給L織的毛衣,由於經驗問題織成一個十字架了(可能是由於兩隻袖子減針太少)。
她想起從西寧往深圳給L寄毛衣時寫的那封信上的頑皮話:「真不好意思!毛衣織成一個十字架了!十字架最常見的有立柱下垂部分較長的拉丁十字架,正十字形的希臘十字架,側置如X的聖安德烈十字架;佛教的標誌是棕色的*,希特勒的標誌是黑色的*(方向不同)——那是跑動的大鐵蹄。這裡指的是立柱下垂的拉丁十字架,不是黑色的……回家時湊合將『十字架』穿在裡面可能還行……」
對的,愛情,給她的感受如同自己被上了一種酷刑——自己這個愛情的囚徒被釘在十字架上享受這曾流行於中東和歐洲一些國家的極刑,感受精神的一次次昇華。
而自己一遍遍祝福的樣子不正像一個拉丁十字架……
她心裡忽地湧出一陣陣傷感,這沉沉的十字架,不僅需要L去背而且需要自己去背。今生今世就是背到死,L不肯放下自己同樣不肯放下……
愛情,為什麼表現出來會是這樣的一種形式?L與自己是真心相愛著嗎?為什麼會弄得這麼慘烈這麼壯悲?L到底是自己的愛人還是自己的仇人?遭遇I,到底是她一生的幸還是不幸?為什麼躲他躲不及,追他又追不上?
——那是一種在激情的煎熬中渴望L將自己的生命徹底、完全展開或是完全打碎,細緻澆灌、揉合、塑造的感覺。
——那是一種在激情的煎熬中渴望自己去流汗流血,渴望自己去死去活的感覺。
——「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不是自己了?為什麼迷了本性?是愛情魔鬼附體了嗎?這會兒的願望就是渴望毀滅?」
想到這兒,她更加恍恍惚惚,彷彿自己的生命又是由重重疊疊喘息的唇組成——這是在L視覺中的特殊感受。彷彿F是成熟了的L,是抓住生活實質與生命實質的L——似乎F是二十年後的L,猶如靈魂附體。
F的生命彷彿一下子注入了愛的血質,通進了愛的電光——在那日日夜夜的痛苦輾轉裡,她曾怎樣地渴望遇到的L是二十年後的L,曾怎樣地渴望感受到愛的恬淡與溫馨……
而這時她恍然大悟:L與F竟是那一種神似,似乎冥冥之中的神靈在駕馭一切。
由於L與F形象的重疊,她感知自己是在第一次主動爭取一種愛。這彷彿是她來深圳之後的一個「復活日」,她為這種復活而感到由衷的愜意,她的「勾引」行動趨於一種自然。
她順手摘下一朵開在路邊白色的「虞美人」。
想起F曾告訴她他喜歡一種開在法國巴黎八音教堂墓地F家族墓園他父親墳前的名叫白罌粟的花(阿芙蓉)——八年抗戰時期,原在上海的F家族墓園部分被炸毀,部分被遷到法國。這種花西部山裡是有的,鄉親們稱它「大煙花」,她們嫌不好聽把它叫做「虞美人」——「遇美人」。那花實在是美麗無比:「朵甚巨而密,豐艷不減丹藥。」此刻,她多麼希望自己手中有朵白罌粟(這迷人的罌粟果中的白汁竟是鴉片、嗎啡、海洛因之類的原料)。
她知道悟性很強的F一定能明白她哪怕一些很微妙的暗示——F頭頂泥丸穴上隱現的似是赤日黃月,那團古樸樸的靈悟之光,總恍惚是她西部的極地之光。
——西部被稱做世界第三極。那靈光總誘導她沿可可西裡無人區的「黃金之路」走下去。
幾位小姐走在她前面,扭著自己被牛仔褲緊緊繃出的豐滿、性感的臀兒……她似看到台球在一個大案子上滾動著,一個帶動無數個……
那些高樓大廈中的燈一個亮了、十個亮了、百個亮了……
她想起董事長太太M那碩大的像臉盆一般滾來滾去的臀兒。M哪有自己這麼一個豐滿而又小巧的臀兒?可自己從來都沒有刻意去扭過呢!
她想起那一次洗淋浴,公司的七八個女孩兒竟圍了她看,她們說她臀兒上有兩個窩窩兒最生動,迴旋起來比她臉上的小酒窩還多情呢!她心中充滿了一種傷感。
「扭!不扭算什麼女人!」
她開始微微地扭動自己的小臀兒,竟是那樣的一種不習慣,那樣的難以投入。
「你的『挪亞方舟』只有你的信念——唯有自己可做自己生命全部的依據,唯有自己可以庇佑自己逃離劫難。」那又是心愛的人兒的聲音呀!
她再一次投入了自己去扭動。
想像如跳迪斯科,細心地體會捕捉那一種婀娜的感覺;想像自己是一縷曳動的地氣,或是一條扭動的「美女蛇」。漸漸地她感到了臀部那兩個小窩窩兒的隱動。這種感覺竟使她想起在黃河岔流出沒的兩個羊皮筏子……
黃河上度過(了)一輩子
浪尖(兒)上擺筏子哩
我雙手搖起(著)槳桿子
像鷂子——
半天裡飛旋者哩
不知怎的,她耳畔迴盪著「花兒」,西部的「花兒」,淚水不知怎的就盈滿了眼眶。
她頑皮地調動M的目光使它隨著自己臀兒的扭動來回曳動,像在西部山村在大案板上和面扯拉條子。這種扭動帶給她的感覺是那麼陌生又那麼新鮮使她感到自己羞紅成一株碧桃了。她咬咬牙,接著扭。
望著迷濛晨霧中自己的線條流動著、閃爍著、出沒著那樣一種夢一般的白光,明透透的。一會兒彙集在半個小臀兒上,一會兒匯聚在右邊的乳房上;一會兒如一隻小鴿子,一會兒如一隻小雁子。如紗簾後女性生動的「東西」的隱現:一會兒閃出一個「芒果」,一會兒隱現一個「蘋果」,一會兒拋出一個「酥梨」,一會兒探出一段「白藕」……
漸漸地那些線條流出那麼一種女人的溫柔、嬌巧。
那影子美好得不似自己宛如一個夢影呢!她覺得以前自己欣賞的「嫻靜時似姣花照水,行動處如弱柳扶風」等詩句根本無法形容那影子的生動。
——因了那種植物的動感中分明有動物的生動、靈動、詭動、衝動在裡面神出鬼沒。那是一種植物的生動中有動物的生動探合進去的美麗。
她猶如在濃霧包圍的生命重山之中倏忽看到了煙障中隱隱現現的另一個自己。那個自己有時是一個輪廓,有時是一個虛影,有時卻是那樣的真實,那完全是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自己,在迷霧中神出鬼沒。這可能就是弗洛伊德發現的那個無意識「本我」,那個活生生的另一個自己,那麼可愛那麼靈慧那麼幽默機智那麼朝氣蓬勃那樣充滿活力。這可能嗎?可是,的確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真實。在深圳這樣多霧的城市,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真實!
而那是一個「信息的結集」,更準確地說是一個「性的結集」,一切都以性為最高的前提,似乎信息就是性的一種代名詞一般。
那個傻乎乎的「本我」,那個憨敦敦的「本我」,似乎沒有自己的記憶,可是世界上的一切信息都沒有被遺忘,無論那事情多麼微不足道多麼微妙至極,不論那事情發生的多麼久遠,那個「本我」的創造力改頭換面的本領及想像力真是無人能比。而性是通向「本我」的一扇婀娜的大門,從那個門中可洞悉自己真正的願望,窺探真正的情感癥結。而生命是宇宙的信息結。性,則是打開這個宇宙信息結的神秘開關。宇宙在通過性向人類洞開那深邃的內涵。
「他們想我離開YM公司,我就不!我就是要呆在YM公司!我要讓他們為當初招聘時為我鼓掌而後悔莫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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