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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的樹 開不敗的花
——「從頭越」小說文庫序


  當代具有一定文化素質的人,誰不熟知他們的名字,誰沒讀過他們的作品呢? 他們的書,二十年來,早已多次被這樣、那樣編輯、出版過了。而今,之所以把他 們重新集結起來,是因為選取了「從頭越」這麼一個令人遐想的視角。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這是當年毛澤東主席寫長征的詞句, 但它也涵概了歷史與人生的一種境界。這十位有著特殊歷史與人生歷程的作家,各 以其感受「雄關」之「鐵」而後又「從頭越」的體味,展現了這種境界的苦難與輝 煌。箇中滋味,是非親歷者所想像不出、所感受不到的……

  五十年代中期以來,獲得解放的中國人民,煥發了前所未有的生機與活力。毛 澤東主席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為文藝事業的繁榮與發展開拓了廣 闊天地。當此時機,新中國第一批新作家展現才華,捧出了在當時曾引發巨大反響 的錦繡篇章。王蒙的《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李國文的《改選》、鄧友梅的《在 懸崖上》、劉紹棠的《田野落霞》、從維熙的《並不愉快的故事》……相繼使人耳 目一新,真個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但是,1957年5月15日,發動了「整風」運動的毛澤東主席,又發現《事情正在 起變化》:「批判教條主義的有各種人。有共產黨人——馬克思主義者。有括弧裡 面的『共產黨人』,即共產黨的右派——修正主義者。……他們越猖狂,對於我們 越有利益。人們說:怕釣魚,或者說:誘敵深入,聚而殲之。」7月1日,他進一步 指出:「有人說,這是陰謀。我們說,這是陽謀。因為事先告訴了敵人:牛鬼蛇神 只有讓它們出籠,才好殲滅它們,毒草只有讓它們出土,才便於鋤掉。……『言者 無罪』對他們不適用。」隨即在《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勢》中,確定了這一場鬥爭 的性質:「右派和人民的矛盾是敵我矛盾,是對抗性的不可調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

  疾風暴雨橫掃大地,「百花齊放」頃刻凋殘。當初在「整風」中被鼓動提意見 的作家,以揭示官僚主義等弊端為內涵的作品,遭遇到大劫難。反右派擴大化,把 占總數百分之五的五十萬知識分子,打下深淵。一批有知有識有才有志的作家,被 勞改,被流放,甚至被關進了「大牆」。

  天昏地暗,猶如月食。但天然月食,為時暫短,這一批「右派」作家的人生 「月食」,卻長達二十二年。「這二十多年,一言以蔽之,便是幸而不死。」李國 文平反後又二十多年,在其隨筆裡《如此這般》回首往事,傳達了他們共同的感受: 「山之高,水之深,暑之熱,冬之冷,加上比這一切總和還要痛苦的人間滋味,全 領受個遍。」「一生中最好的歲月,最精華的,最能幹出些事情的年代,就這樣虛 度過去……」

  儘管如此,事實證明:我國文人歷來就有「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精神 傳統,他們是「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噹噹的一粒銅豌豆」。坎坷 摔打掙掙鐵骨,苦難磨碩琅琅文情。這一批作家的冤案獲得了平反,立即復出,如 泉噴湧,再次展現他們非同凡響的才智。彷彿是擠壓於岩層中的古蓮子,一旦重逢 空氣和水,便能照樣綻開荷花,亭亭淨植,香遠益情。

  事實上,早在改正前夕,王蒙就已創作了他獲得首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 《最寶貴的》;李國文就已構思了他獲得首屆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巨製《冬天裡的春 天》……從那時起,直到如今,二十年間,姚黃魏紫,他們各有文集出版,平均每 人三五百萬精美文字流傳於世。現在,我們把他們搜集起來,再次選優拔萃,更加 精益求精,便會在總體上生發出異乎尋常、無可替代的社會與文學的認識作用、審 美功能。

  這一套文庫,使我們首先可以感受得到:跨過了「真如鐵」的「雄關」,「而 今邁步從頭越」之後,這一批作家被積壓了二十年的才華,不僅沒有稍減,而且愈 發銳利深沉。似乎是要對那「虛度」的歲月加倍地補償,他們把青春年華的美與力 儲備著,匯聚到這得以放釋能量的復出時期,凝結出這一代作家特有的最充實而瑰 麗的貴重中年。這種「從頭越」現象本身,就是歷史轉折的出色見證,就是人生跟 進的超常景觀。

  總覽十位作家近二十年這一系列代表性的著名篇章,我們能夠再次採取他們彼 此之間不約而同的相通之點。那就是:他們與人民同心,他們與歷史同行。四十多 年前,他們的蒙冤,重要原因之一,在於以作品傳達了人民的心聲。平反二十年, 他們的創造,依然以為國為民、憂國憂民為主旨,對思想解放、改革開放,起到了 啟蒙鼓勁、推波助瀾的促進作用。而那一篇篇洋溢時代氣息、飽含生活情理的精神 產品,又正是我國歷史新時期思想解放運動的印記,改革開放進程的畫卷。

  但他們又是各不相同的。在藝術特色上,論風格與流派,他們原就各有千秋; 「從頭越」後,又各有創新,發揮與發展了各自的專長:或以呼喚先鋒新人耳目, 或以傾心鄉土引人關注,或以擴展題材別開生面,或以創建文體獨具一格,從而成 為新時期文壇上各領風騷的開拓者和帶頭人。聚會一處,他們又結為璀璨星座,構 成了新時期文壇上的生力軍和主力軍。

  正是這種有所相通又大不相同的藝術創造,使得他們相繼不斷走上各種各樣文 學評選的領獎台,被戲稱為新時期第一批「獲獎專業群體」。早年致禍之作,又早 已作為「重放的鮮花」得到公正評價,二十年來獲獎篇章或雖未獲獎卻同樣厚重甚 或更有獨特風味的作品,無不煥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當年毛澤東主席在提出「毒 草」概念同時,卻也發出預言:「歷史上新的正確的東西,在開始的時候常常得不 到多數人的承認,只能在鬥爭中曲折地發展。正確的東西,好的東西,人們一開始 常常不承認它們是香花,反而把它們看作毒草。」這一預言,恰恰是在因炮製「毒 草」而被打成「右派」的作家這裡,得到了確定的證實,豈不令人深長思之。

  那麼,我們在「毒草」變香花、「右派」成主力這一個歷史的坐標上,編輯、 出版這一套「從頭越」小說文庫,其意圖便也應不言而喻。我們相信,歷史將進一 步證明,我們在這裡展示給讀者的作家與作品,總體上是常青的樹,是開不敗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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