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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辦公室的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年。

  一直到兩年之後才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毫無疑問,變化的原因是由池丹引起的。

  有一天上班的時候,池丹有些羞澀他說有一件事要給我們講。池丹那時已經非常信任我們了,她甚至是依賴我們的,她的事情全都毫不隱瞞地告訴我們,碰到什麼難題就要我們給拿主意,她那麼做,就使我們的辦公室更像一個團結友愛的辦公室了。

  我那天在背高職考試複習題,老馬在清理辦公室的小金庫帳目,大牛在校一份文件,小楊在一份地圖上合計著下一回辦公室外出旅遊去什麼地方,大家都忙碌著。

  我一邊把英語單詞往腦子裡塞一邊含含糊糊他說,有什麼事你就說吧,是不是你們家裡的煤氣用完了?用完了就讓小楊幫你扛去。

  池丹搖頭,說,不是。

  我說,是不是你父母誰生病了?生病了要你老馬家哥哥姐姐陪著去醫院。

  池丹再搖頭,說,不是。

  我說,那有什麼事?我也不能猜了,我要猜多了,到時進考場遇到選擇題我拿什麼猜?

  池丹說,別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

  我把半邊英語單詞從腦子裡惡狠狠地拔出來,老馬一頭金屑地從小金庫裡鑽出來。大牛用手指死勁摁住正校著地方,小楊遇上了海哮似地把地圖往邊上一丟,我們都從自己的辦公桌後面抬起頭來盯著池丹。

  池丹下意識地住後退了一步,說,你們幹嘛呀,這麼盯著,嚇人不嚇人。

  我說,往下說,不說嚇人的事,說介紹的事。

  池丹恢復過來了,一晃長髮,爽快地說,其實也不是介紹,是我大學裡的同學,不是同班的,同一個年級,過去認識,彼此印象不錯,只是沒怎麼說過話,前幾天在一個聚會上遇見了。組織聚會的同學說,你們倆認識,又都沒對象。是不是可以談談?我們倆覺得行,也都老大不小了,談談就談談,就聯繫上了。

  我們都笑了。我們覺得這很好,我們覺得這太好了,池丹是一隻小鳥,雖然她在我們這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子裡飛著,有時候停下來歇息,或者歌唱,但是她不能老是做一隻孤孤單單的小鳥,她這麼可愛,應該有個伴,她老是一個人,即使是飛著,停下來歇息或者歌唱,那會是一幅多麼美妙的圖畫呀。

  我們全都放下手中的事,微笑著看池丹,我們看出池丹的臉蛋是紅紅的,她的眸子像星星一樣明亮,她的長髮又開始輕輕地抖動起來,我們就知道,池丹她說談談就談談,其實她對這件事情是很在意的,她把這件事告訴我們,她是想要知道我們對這件事情的意見。

  我開始把塞進腦子裡的那些英語順著先前的那個眼往外倒,我說,往下說,繼續說,說詳細一點。

  池丹說,我們就見了兩次面,還沒來得及繼續,也沒來得及詳細。

  老馬說,那就粗略他說說他的情況。

  池丹說,他姓王,和我同年,比我大八個月,身高177公分,體重68.6公斤,他說這是淨高和淨重,沒有水分;他家庭出身軍人,父母都在軍隊,沒有兄弟姐妹,情況就是這樣。

  大牛看著池丹說,他現在在幹嘛?池丹說,讀研。

  老馬說,哦,書獃子。

  大牛轉過身去和老馬爭,說,書獃子不是讀書讀出來的,會讀不呆,呆子不會讀。

  老馬說。凡書獃子都是讀書讀出來的,不讀書的呆子叫傻子,和讀書沒關係。

  我差不多已經把塞進腦子裡的好些英語全都倒出來了,我說,你們倆別爭了,現在還沒到考核理論聯繫實際的靈活性問題階段,現在還在初審階段,你們先收拾著,聽池丹的——池丹你繼續往下說。

  池丹雙手乾乾淨淨地往外一攤,說,還說什麼?都說完了。

  我沒明白過來,說,這麼簡單呀?老馬若有所思地說,簡單有什麼不好?簡單比複雜好。

  大牛又把身子轉向老馬,說,未必,簡單有時候等於幼稚,甚至等於白癡,複雜有時候等於深刻,甚至等於智慧。

  我不耐煩他說,你們兩個有完沒完?是你們在談還是池丹在談?要不你們代替池丹算了。

  小楊在一旁嗤嗤地笑,說,他們兩個犧牲了一個半,基本沒戲了,再說人家不要他們,人家要池丹。

  我又問池丹,你說你們是校友?

  池丹說,沒錯。

  我說,你說你們在學校時彼此印象不錯?

  池丹說,我們倆都是學生會的幹部,平時倒沒多少話,但接觸過幾次,他組織活動很有經驗,口才非常好,我那時就覺得他非常有才華,他給我說,他那時也覺得我人挺好。

  我現在已經把腦子全騰空了,我已經十分清醒了,我把那個眼封上,說,這個人不能考慮。池丹有些意外,說,為什麼?我果斷地說,不但不能考慮,還得躲開,這人是個危險人物。

  池丹嚇了一跳,說,頭兒,你別嚇我。我說,我不是嚇你,我是分析。

  池丹說,怎麼分析?

  我說,你聽好了,第一,這個人是學生會幹部。又是才幹,按你說的條件,百里挑一是肯定的了,大學四年,他有過多少戀愛經歷?不說是一本糊塗賬,至少是歷史不清楚;第二,你說你們都是學生會的幹部,就算沒說過多少話,也有過接觸,而且他在學校時就對你有好印象,但是四年時間他卻從來沒對你表達過他對你的好感,他那個時候都幹什麼去了?他的出色的口才用到哪兒去了?可見這個人言不由衷;第三,這個人出生軍人家庭,父母全都是軍人,軍人最講計謀,講韜略,講作戰、謀攻、虛實,九變、用間、聲東擊西、圍點打援、丟卒保車,苦肉計,總之《孫子》十三篇篇篇都爛熟於胸,他是軍人子弟,家中又只他一個,父母還不把畢生心血全傾注在他的身上?可見他是沙場中人,這種人如何又不危險?池丹盯著我,她的臉上露出一絲不相信的神色,但是她很快就把那些不相信趕走了,並且為之臉紅。

  池丹說,怎麼可能呢?他不會是這樣的人吧?

  我說,怎麼不可能呢?很多人,他們具有相當深的偽裝色彩,他們總是把自己的真實面目隱藏起來,讓你分辨不清,讓你上當,不信你問問老馬他們。

  老馬慢悠悠他說,沒錯,這種人大有所在,你要沒有經驗,總是被他們的假象所迷惑。

  池丹說,可是我和他接觸過,他溫文爾雅。率真坦誠,他看著我的時候眼睛從來不游移,他連小時候偷過大院伙房裡的胡蘿蔔這樣的事情告訴我了,他並不是你們所說的這種樣子呀?

  小楊一副懂行的樣子說,在軍事術語中,這叫避實就虛,丟卒保車。

  大牛用一種很深沉的口氣說,這就是希爾德布蘭德的理論——基本幻想不是景致,而是虛幻空間,不管它是怎麼形成的。

  池丹有點相信了,可她還不死心,說,他幹嘛要這樣做呢?他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

  大牛仍然是那副深沉的口吻,說,基本幻想的接受是你,構成是他,對構成而言,人們通常只關心它是二維、三維還是四維的,不關心它的構成成分,這就是為什麼會產生虛幻空間的原因。

  池丹有點灰心,說,那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我說,還能怎麼辦?休掉他!

  池丹拿巴巴的眼光看著老馬大牛小楊,遲遲疑疑地問,你們……你們的意見呢?

  老馬說,也別傷著他,委婉地告訴他你還年輕,暫且不談。

  大牛說,把充滿混亂的基本問題理清,明確抽像導致的失誤,系統向他闡述,除患需盡,以免他捲土重來。

  小楊滿不在乎地說,哪來那麼複雜?給他一份衷地美頓書,說聲拜拜,大不了大家做個朋友。

  池丹輕輕地搖了搖頭,說,好吧,既然你們都這麼說,那我就不考慮,其實我也不是太滿意,我不過是有點喜歡他罷了,我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我說,對不起他什麼?對不起他沒讓他把你捕進他的鳥網裡呀?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小鳥,四下裡盯著你的猛禽多的是,遲早一天你要做了它們利爪下的獵物,你還是先慶幸這次好歹留下條小命,還能快恬兩天吧。

  池丹一甩長髮,說,都被你們說得那麼嚴重,我才不信呢。

  她說她不信,其實我們誰都看出來了,這件事她已經放棄了,她已經聽進了我們的,決定不再往下繼續了,她是那種心裡不裝事的女孩子。說放下就放下,一點牽掛也沒有,再加上對我們的依賴,她是願意相信的,所以根本就沒有一點傷害,她說過不信之後,立刻轉過身去做她的事,臉上晴晴朗朗的不見一絲烏雲,她嘴裡哼著一支歌,因為聲音很小,我們沒聽清,有一瞬間,我們懵懵懂懂的,以為那是小鳥的啾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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