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國冬是不是自殺的呢?」
早上七點半,戴維面對著小劉和曉雯的提問,開始了他的案情分析。
「這似乎不合常理。首先還是死亡地點,一般來說,一個人是不會去別人的房間自殺的。
其次,王國冬是個很聰明的人,而且他已經成功地拿到了他想要的錢,他沒必要,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選擇自殺。再有,就是桌子上的玻璃杯。一個沒有任何指紋的玻璃杯。如果他要自殺,就不會去製造這樣一個離奇的現場。」
「那他在電腦中留下的遺書也做何解釋呢?」
「這不過是聰明人玩的小把戲罷了。他自認為是中國的比爾蓋茨,以他的性格而言,他是不會輕易走上絕路的。」
「那既然他的畢業設計要比其他人強的多,而且這又是一次極難得的出國深造機會,他為什麼就輕易地放棄了呢?」
「這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逃不過趙寶山的追殺,即便他交出一半的錢,趙寶山也很容易被查出嫌疑來。所以他的想法很可能是先找其他地方暫蔽一時,或是以某種名義,比如說是偽裝自殺,失蹤一段時候。等待時機,再赴巨款潛逃。況且,以他現在的計算機知識根本不需要再去國外深造了。他既然能夠輕而易舉地在國內銀行拿到錢,那麼他的這一本領就足以幫助他走遍天下了。」
「這麼說,王國冬是他殺的了。」
「很顯然,這又與另一個預先設計好的謀殺案攪在了一起。因為王國冬距最後期限還有幾天,他至少還可以在學校裡呆幾天。但偏巧在這個時候,李子健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脅。從現場和各方面情況來看,兇手投毒顯然是衝著房間的真正主人李子健去的。可惜恰巧在這個晚上,李子健把自己的宿舍借給了王國冬,所以王國冬也便成了替死鬼。」
「如此看來,只有林波是最大的嫌疑犯了。因為他有做案時間,有做案動機,且有直接證人親眼看見他進入過李子健的宿舍。但林波是怎麼有李子健宿舍鑰匙的呢?而他又如何知道李子健一定會喝桌上的水呢?」
「這個問題很簡單。林波一定有同謀,而這個人顯然是與李子健來往最密切,甚至對李子健生活起居都十分瞭解的人。他只可能是……」戴維的話還沒說出口,只聽到門「呼」地一聲被打開了,方雪晴急匆匆地闖進來。
「是我幹的,全是我一個人幹的,不關林波的事。」方雪晴斬釘截鐵地說,「是我騙林波說那只不過是安定藥片。是我想借林波之手除掉李子健。是我犯了謀殺罪,請逮捕我吧!」
看著方雪晴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戴維搖了搖頭。
「方小姐,請你把事情的經過敘述一遍。注意,請不要對我們撒慌。」
戴維在口袋裡摸索了一陣,小劉會意地遞上一支煙。戴維笑著拒絕了,他沖曉雯擠了一下眼睛,曉雯便拿出了一塊口香糖。一嚼起口香糖,戴維彷彿精神了許多。而與此同時,方雪晴已經把她和林波如何設計害李子健的詳情說了一遍。其中,她把自己說成是偷換藥粉的主謀,這便意味著她將承擔主要的罪責。
「方小姐,再請教一個問題。你說你把安定藥粉換成了毒藥,那麼是哪一種毒藥呢?」
「氰化鉀。」
「大約多少克?是什麼顏色的?」
「這……」方雪晴被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弄得無言以對,她臉紅心跳,坐立不安。
「方小姐,我很佩服你的勇氣。而且如果真是為一個值得自己愛的人去獻出生命,這或許無可非議。但你認為這樣編造慌言值得嗎?你真的愛林波嗎?」
「是的,我應該受到懲罰。為我愛過的子健,為我愛的林波,也為那個被我冤死的王國冬。我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錯。」
「那你說,林波愛你嗎?」
「當然。他也一定肯為我獻出一切的。我今天之所以這麼早來這裡,是因為林波一會兒也會到這裡投案自首。請你們千萬別相信他的話,他是為了我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方小姐,我希望你能再冷靜地考慮考慮。提供偽證也是犯罪行為。是的,你應該為你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內疚,但更要為你愛上那些不該愛的人而後悔。好了,我們暫且把你方纔所說的,當作一份愛的證言。你可以先到後面的會議室裡等一等,聽聽你所愛的人會對我們說些什麼,好嗎?」
曉雯陪著神情恍惚的方雪晴走進了會議室,並把通向辦公室的門故意留了個縫。戴維看到一切安排就緒,一邊默默地等著林波的到來,一邊回味著方雪晴剛才那段感人的陳辭。
二
「不是我幹的,是她騙我幹的。」
林波邁進派出所辦公室的第一句話令小劉十分吃驚。而戴維似乎早有準備,他笑盈盈地看著林波激動的樣子。李子健神色木然地跟在林波身後,這倒令戴維感到有些意外。
「方雪晴有一把我宿舍的鑰匙,可在案發後第二天她就把鑰匙交給了我,還叮囑我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我覺得這事兒有些怪,而且王國冬又是死在我的房間裡,所以我覺得這件事從始至終是衝我來的。這些情況我不能再隱瞞下去了。」李子健的目光中竟流露出一絲惶恐,而話裡話外則顯然是說的方雪晴。
林波於是迫不及待地將方雪晴如何設計害李子健的過程講了一遍,其中的情節竟與方雪晴所講的分毫不差。最後,林波還氣憤地補充說:「方雪晴就是那種用情不專的女孩兒,她現在不定又傍上哪個大款了。我和李子健都是她的受害者,當然王國冬也是被她間接地害死的。」
「很精彩,」戴維一邊鼓掌一邊說道,「這邊地方太小,咱們還是到會議室裡談談吧!」
林波和李子健一見到正在掩面哭泣的方雪晴,頓時吃了一驚。戴維連忙把林波和李子健安排在與曉雯和方雪晴對面的沙發上。小劉在一旁做著記錄,而戴維則站在屋子中央來回踱步。
「這次不是三堂會審。幾位剛才的陳述都很精彩,但並不都感人。還是讓我來給大家講一個真實的故事吧。」
「一個女孩兒起初愛上了一個男孩兒,可當她發現這個男孩兒並不很在意,或是並不很珍惜她的時候,她的愛有些動搖了。於是另一個男孩兒則不失時機地,或是說預謀已久地闖入了這女孩兒的感情世界,並從心理上和肉體上都佔有並征服了她。但是可以說,他並不愛這個女孩,他只不過是為了報復,為了以不正當手段去將那位事業上和生活上都堪稱是他的強敵的對手擊敗。他便演出了,當然是在那個女孩的幫助下,一幕悲劇。」
「在排除王國冬自殺的嫌疑以後,那麼那個被目擊者指證的林波自然就成為最有可能做案的人。事實上,他也的確是於當晚十二點半,用方雪晴給他的那把鑰匙打開了李子健的宿舍門,並把事先準備好的藥粉放在了桌上的水杯中。然後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到自己的房間中安安穩穩的睡大覺。據他所說,他往杯子裡倒的不過是安定藥粉,為的是使李子健在第二天的考試中遲到而失去機會。但結果卻大出意料,李子健不但準時地出現在考場上,而且他的房間中竟躺著一具死屍,死者確是與此事毫不相干的王國冬。情況是不是這樣?」
林波點了點頭,但他顯然還是想再說什麼。
「但是,這個案子並不是這麼簡單。」戴維用手示意林波先聽他把話講完,「而我在案發現場發現一些奇怪的情況就頗令人不解。首先是指紋。既然如林波所說的,他真的不知道藥粉已被調包,那麼他就應該在把那包不會傷人性命的藥粉放進杯中的時候,留下自己的指紋。而且在門把手以及他曾摸過的地方留下指紋。但結果呢?房內除了死者的指紋外沒有任何第二者的痕跡,甚至連玻璃杯上竟沒有任何指紋。這顯然很不符合邏輯。就算是林波知道他下的是毒藥,那麼他在偽裝自殺現場時,也沒有理由把玻璃杯上的指紋抹掉。因為此時床上的人,當然他以為是李子健,而其實是王國冬,還正活著。不管他是誰,他只可能在半小時、一小時或任何其他時間去拿杯子喝水,而且死者也沒有理由在喝完水後再去把杯子上的指紋抹掉。那麼這個毫無指紋的空玻璃杯又是從哪來的呢?」
在座的人都屏氣凝神地聽著戴維的話,臉上呈現出疑惑的神情。
「另外,我在死者的手錶上發現了另一個奇怪的現象。死者的手錶戴在了接近肘部且藏在衣袖的地方,而且因為肌肉臌脹將調時鈕頂出來使得表針停在了11點36分的地方。顯然這也在告訴我們什麼。是作案者有意將表弄成這個樣子嗎?想想看,這沒有任何道理。即便林波要製造自殺現場的假象,他也沒有必要在死亡時間上做文章。況且,很有可能的是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死者會把表戴在這個地方。於是我們或許可以得過這樣一個結論,死者的的確確是在11點36分左右因藥性發作引發肌肉痙攣而死。那也就是說在林波進入死者房間時,床上已經躺著一具死屍。林波之所以把他當成活人,是因為他根本沒有留意,或是說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床上應該躺的是活著的,且正當安睡的李子健。」
林波點點頭,對這一結論表示了贊同。
「第三個疑點在於林波潛入李子健宿舍時竟被起床開門的王勇看到了。據王勇說,他是聽到一陣敲門聲才起床開門的。這似乎不可思議。除了林波外,誰還能知道這一晚要發生的事呢?顯然林波自己是不會去敲門的,那這敲門聲是怎麼來的呢?」
大家面面相覷,對這一問題都感到十分驚訝。
「所以,如果我們要是換一個方式再來重新思考一下這個問題的話,疑問或許可以迎刃而解。那就是有人,當然是除了林波和方雪晴之外的第三者,預先知道了這一計劃的全過程。
於是他搶先佈置了一個圈套,或是說幫助林波設計了一個蓄意謀殺案,並製造了這起漏洞百出的謀殺案,使林波和方雪晴成為很容易被查出的兇手,同時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正是這個人,在案發當天偷了死者王國冬的鑰匙,並把它丟在了操場上。又好意騙說王國冬用他的宿舍借宿一晚,他可以在白天的任何一個時候以請客吃飯的名義,在王國冬的飲料或是食物中下毒,並順理成章地讓王國冬自己死在寢室中。而後,他可以從容地回家,讓自己的父母證明自己當晚不在現場,而又偷偷潛回到宿舍樓裡,在林波行動之前去敲王勇的門,為日後警方確認林波為罪犯提供一個目擊證人。然後,他又重新潛入案發現場,將本裝有安定藥粉的杯子拿走,換上他早已偽裝好的,有剩餘氯化鋇痕跡的杯子,再不遺餘力地將林波走後的現場重新佈置一番,造成一個自殺現場的假象。這樣再笨的警察也會不難發現這其中的破綻,於是這場製造謀殺案的設計者整個計謀也就得逞了。這個人顯然是擁有李子健宿舍鑰匙的人,而又是擁有所謂不在現場的證據的人。那麼,他究竟是誰呢?」
幾個人的目光此刻不約而同投向了表情鎮定的李子健,而李子健卻微笑著說:「戴警官,您如此推斷,有什麼證據嗎?」
「有,當然有,首先我已經講過,這個真兇手在設計整個案件時有了一個小小的疏忽,那就是他把最後遺留在現場的玻璃杯上的指紋也抹掉了,這無疑告訴了我們,死者在林波進入房間以後就再也沒碰過那杯子,而即使林波本人將指紋擦掉,那也不合道理。因為死者的毒藥並不是被人強灌下的,按原凶為林波設計的情形,死者應該是自殺才符合道理。所以不管怎麼說,這抹去杯子上指紋的作法是畫蛇添足了。另外,可能你李子健本人也沒發現死者戴在手腕,不,確切的說是戴在肘部的手錶,這無疑是上天給予死者在臨終時向世人告知真相的機會。還有,敲王勇門的作法似乎也太明顯了,但恐怕你實在是怕我們破案的能力太低,而唯恐我們將本案作自殺草草處理掉。所以,你,李子健的倖免於難事實上是一起徹頭徹尾的陰謀。而這個案子的解決卻讓我們認識到了另外兩個對愛表示出截然不同舉動的人。方雪晴,很遺憾,我不得不說,你的一片真情卻化做了流水,而林波,你在這場生死戀中是個失敗者。儘管從法律上說,你是無罪的,但在道德法庭上,你應該成為第一被告!」
沉默的空氣令在場的人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壓抑感。好久以後,方雪晴才抬起眼來,一邊流著淚一邊看著對面坐著的兩個男人,兩個曾令她癡情而又愛得發狂的男人。林波此時也漠然而毫無表情,他直勾勾地望著窗外的蘭天和白雲,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李子健呢,依舊是冷冷的似笑非笑,極力在掩飾內心的恐懼。
「不可能,這不可能的。」方雪晴夢囈一般地說著,「子健是不可能知道我和林波之間的事的,更不可能知道這麼清楚!」
「方小姐,你又錯誤地估計了你所愛的人。他在認識你的第一天起就已經把你當作了他私人的寵物。再說,他的智商和才能使他完全有能力將你,包括你的第二個情人控制在手心裡。不信,我們來做個試驗,我希望這個試驗結果能給我們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說著,李子健拿起屋裡的電話聽筒,撥了一串號碼後,說:「請呼1648……今晚七點,老地方見。姓林。」
話音剛落,方雪晴和林波的臉上都泛起了紅暈,而李子健則露出了絕對異樣的神情。
十秒鐘過後,屋裡響起了「嘟嘟」聲,方雪晴隨手將BP機關上,可「嘟嘟」聲仍在響著。
「李子健,請把你的BP機拿出來好嗎?」
當看到李子健把兜裡的BP機掏出來與方雪晴的BP機一起擺在桌上時,除了戴維和李子健以外,其他的人都驚呆了。
兩個BP機上的顯示屏上寫著同一行字:「今天晚上七點,老地方見。林先生。」
「方小姐,難道你從沒想過,李子健既然可以給你配鑰匙,就不可能再將送你的漢顯BP機複製一個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李子健在念研究生之前主修無線通訊。做這麼一個相同接收頻率的玩藝兒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從他送給你的BP機的那一天起,你就毫無秘密可言了。這恐怕是監視情人活動的最好的竊聽器了。」
李子健此時精神防線徹底崩潰了,他癱軟在沙發上,語無倫次地說:「這不怪我。我沒有錯,愛本來就是自私的,是她先背叛了我。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是這樣的報復未免太殘忍了。你忍耐了幾個月,終於等到了機會。可你為什麼要讓王國冬做你的犧牲品呢?他可是無辜的。」
「他也是罪有應得。他活該,他……」「是嗎?他不過是倒賣盜版CD時曾拖你下水,他不過是借過你兩萬塊錢而你又還不上,他不過是曾威脅過你要把這些事捅出去,他不過是你赴美深造路上的一塊絆腳石,對不對!」
戴維頓了一頓,又接下去說:「所以你煞費苦心地設計了這樣一起謀殺案,從而達到一箭三雕的目的。而後,你又故意地逼林波出賣方雪晴,當然你也希望方雪晴能夠與林波反目成仇,使他們不僅受到法律的制裁,還要遭到感情的懲罰。對嗎?」
「我恨她,」李子健狠狠地瞪著方雪晴的臉,「她不該背叛我,甚至害我。在和我相處的所有的女孩子中,我對她最好,可她竟敢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不能原諒她。」
方雪晴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曉雯在一旁悄悄地安慰著,而她自己也摘下眼鏡,用手帕擦拭著眼睛。
「鈴……」刺耳的電話聲又一次打破了沉默。
「喂?」戴維拿起電話,「好的,請他直接到會議室來吧!」
「本案尚未結束,」戴維放下電話,語氣中充滿了一種神秘,「我們今天的最後一位客人到了。」
三
隨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個分明是鄉下人打扮的小伙子站在了會議室門外。他猶豫地低下頭看著腳下沾滿泥土的舊球鞋,一雙手也很不自然地不知放在哪裡好。
「進來吧,沒關係的。」戴維的笑容裡竟夾雜著一絲嘲譏,並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來人,彷彿是在欣賞一場蹩腳的演出。
當這位小伙子邁步進門並抬起臉的一剎那,在座的所有人都被嚇傻了,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對自己說:「這不是王國冬嘛!他竟然沒有死。」
看到大家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倒是這位小伙子先開了口:「俺叫王國夏,從河南來。俺是王國冬的孿生哥哥。俺大老遠跑來是為了俺兄弟的事兒。
咋?俺兄弟被人害了!俺兄弟可是個老實人,俺和他一起長大的,俺兄弟可不是壞人,俺……」這位「假王國冬」一張口便令大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從舉止做派到語音語調,這位憨厚的王國夏與那個死去的王國冬有著天壤之別。只不過倆人的長相絕對一樣,甚至高矮胖瘦都分毫不差。
戴維先把在座各位給王國夏介紹了一番,最後說:「我叫戴維,是專門負責調查此案的。你先請坐,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王國夏四下看了看,最後還是小劉熱情地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王國夏又是「嘿嘿」一笑,以特憨厚的方式表示了謝意。
「你對你弟弟王國冬瞭解嗎?他最近有沒有寫信給家裡,信裡都說什麼?」
「俺兄弟來北京之後一直唸書,寒暑假都回家。平時也常給家來信,還常寄些錢來。俺們都知道在北京唸書挺苦的,叫他別寄了,可他不聽。你知道俺們鄉下人能吃苦,他一定是省吃儉用省下的錢。俺兄弟可不是壞人,他從小就知道唸書,比俺強多了。最近嘛,他也來過信,沒寫啥,報報平安,也問家裡人好。俺一家人識字不多,能出他這麼個秀才,俺們供養他唸書很高興。逢年過節,俺兄弟總是買些城裡的東西給俺們寄去,俺兄弟人實在,可從沒幹過壞事。俺要是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把俺兄弟害了,俺就是跟他拚命也甘心!」
李子健在一旁聽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你這是第一次來北京?」
「是啊,可沒想到北京城老大哩,比俺那邊大多了。」
戴維此刻忽然用逼人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王國夏,把王國夏看得有點兒不自在了。
「咋了,俺說錯了嗎?」王國夏的純樸使其他人都覺得戴維這樣看人家似乎太那個了。
「你認識這個嗎?我是說,你見過這個嗎?」
說著戴維掏出了那塊從死者手上摘下的表,表鏈顯然比一般的要長很多,的確是戴在小臂上部才合適。
「這不是表哩!戴公安,俺們鄉下人雖沒見過大世面,可手錶總見過哩!」
「那你就戴戴試試看。」戴維走上前把表遞給了王國夏。
「那俺可不戴,這又不是俺的表。」王國夏使勁地把表向外推著,像是見了什麼怪物似的。
「這本來就是你的表,因為只有你的手腕才戴得上這塊表。」戴維的手像一只鐵鉗一樣緊緊地扣住了王國夏的左手,強行地把手錶套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後,他把王國夏的左手狠狠地拽到面前的茶几上──一支比常人粗得多的左手腕連同那塊閃閃發光的手錶赫然地擺在了人們面前。
「別再演戲了,王國冬。你可以說普通話了,你也該向幾位老同學問聲好了!」
「俺不是王國冬。戴公安,你別再拿俺開玩笑了,俺不認識他們,俺大老遠趕來是……」「好了,既然你不承認,我只好親自給大家再講一個故事了。」戴維把嘴裡的口香糖掏出來,放在一張廢紙上,然後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說:「在河南農村的一戶人家有一對孿生兄弟。哥哥勤勞能幹但讀書卻不行,弟弟從小聰明伶俐,又很用功讀書。後來,弟弟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北京的大學,而哥哥則只能在家務農。」
一家人的希望便都寄托在遠在北京求學的弟弟身上。可這個弟弟來到大城市後經不起金錢的誘惑,當他第一次嘗試用自己的聰明才能去用不正當的手段攫取金錢時,他便墜入了一個深淵。儘管他還是那麼用功讀書,還是那麼孝順在農村辛勤耕作的父母和哥哥,但他終於走上了一條犯罪的道路,並且不能自拔。
「在最近的一年中,他夥同一家信用社的工作人員,用自己在電腦方面的知識破譯了銀行系統的密碼,並成功地取走了上百萬的現金。但很快,他與同夥便發生了爭執,一股強烈的佔有慾使他認為他沒必要把這筆錢與他人共享,而且他也意識到這樣做很不保險。於是他想出了個一了百了的辦法,就是給自己找一個替身,讓合夥人將這個替身殺掉。從此,他本人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而他則能以另一個身份再次出現,並擁有足夠多的錢逃到境外,開始一個全新的生活。於是,他想到了那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老實巴交而且從未來過北京的孿生哥哥。他用了什麼方法欺騙自己的孿生兄弟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至少他用兄弟親情令這位樸實的農民改頭換面,並在最短時間裡教會了他如何以他本人的身份出現在同學面前。
於是在最危險的一段時間裡,他的哥哥留在了北京的學校裡,而他則穿上了哥哥的衣服回家度假去了。對於他來說,扮演了一個鄉下人簡直是易如反掌。他只需操一口鄉音,穿上舊衣服,也就是像現在這樣。但對於他的那位可憐的哥哥來說,扮演一個在城市呆了近七年的研究生卻是漏洞百出。更可悲的是,他竟被人當做了替死鬼,安排進了一場本該令他弟弟命喪黃泉的謀殺案中,但結果他終於在臨死前留給了我們最後的一絲線索。也就憑著這一絲線索,我們才知道了整個案子的全部真相。」
那位王國夏此時終於不說話了,他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疑惑。
「是的,還是那塊手錶。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塊表有問題,因為表鏈太長了,而戴表的人竟然就把表戴在了小臂上。所以很顯然,這塊表的主人不是死者,而是另有其人。再從王國冬在電腦中留給我們的那份遺書以及那份堪稱精典之作的畢業設計來看,王國冬應該不是那種丟三拉四的人。而且他比李子健的城府要深的多,他怎麼可能輕易地落入李子健的陷阱中去呢?此外還有許多疑點,比如說王國冬本人的宿舍其實不用鑰匙也打得開,就便意味著那個死了的王國冬竟然不知道這個機關。而且就算是王國冬真的丟了鑰匙,他只需找傳達室的趙大爺寫一張字條既可解決問題,他何必再去找李子健借呢?就連王國冬平時最要好的朋友王勇也感到個王國冬在近些天有些不對勁,甚至有一次他看見死者把報紙都拿倒了。於是我們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此王國冬非彼王國冬也。死了的王國冬竟是個呆頭呆腦,心無城府,甚至大字不識的王國冬,與那個電腦天才王國冬肯定不是同一個人。顯然,真正的王國冬並沒有死,死的不過是他的替身罷了!」
戴維的聲音越來越高,迴盪在屋裡,震撼著每個人的心。王國夏,不,應該說是王國冬終於坐不住了,他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說:「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麼證據在哪兒?」
「你終於肯說普通話了。是的,這些只不過是推斷,但事實的證據就在你手上。你和你死去的哥哥外形上一模一樣,但唯一不同的是你是左撇子,所以你的左手腕要比常人粗得多,你的哥哥甚至不敢把你的手錶改造一下,就這麼湊合地戴著,但可惜的是他的一番好心卻遭到滅頂之災。他恐怕到死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親弟弟害死了他,而他又是死在了與自己素不相識人的手裡,他是整個悲劇的唯一受害者!」
「那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呢?」
「古人云: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在設計電腦程序時,無意中透露出你是個左撇子。這還要感謝我們中在座的另一位左撇子,她就是曉雯小姐。也正是曉雯小姐把你的遊戲打通關,而我們這裡的另一位遊戲高手小劉竟沒能成功。箇中原因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小劉不是左撇子。你在圖案設計時的思維與常人不同,所以也只有曉雯才適合玩你設計的遊戲,儘管我們最終都被你耍了,但你自己卻也難逃出這條死亡風景線,對嗎?」
王國冬此時徹底啞口無言了,他跌坐在沙發上,像一個被人揭穿面具的小丑。
「可惜啊!中國少了一個未來的比爾蓋茨,卻多了一個殺人犯。我真為你們這些人而惋惜,真的。我本人沒有上過大學,所以我一向很羨慕那些讀書人,也總認為他們是時代的驕子,是我們這個國家和社會未來的希望。但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本案的結局會是這樣。」
戴維說完,又剝開一塊口香糖放進了嘴裡,臉上呈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會議室裡的七個人都陷入了沉默,窗外,一隻快樂的小鳥站在枝頭。一會兒,它「撲愣愣」地拍起翅膀,飛向了遙遠的蘭天。
四
「曉雯,請你幫一下忙。有些東西我還是沒弄明白。」
會議室裡只剩下小劉整理案卷,曉雯幫著收拾東西。屋子中似乎還聚集著幾許凝重的氣氛,曉雯心中也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失落感。
小劉不停地翻著卷宗,臉上仍是籠罩著疑雲。
「我第一次聽頭兒說這麼多話,而且還一套一套的。他倒是心知肚明的,可我總是理不出頭緒來。你說我該如何下筆呢?」
曉雯坐在一旁,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又學著剛才戴維的樣子,摸出一塊口香糖,放進嘴裡嚼著。
「我先給你講一個故事,故事的發生是這樣的……」「好了,我的大小姐,求你正經點兒好嗎?」
看到小劉著急的樣子,曉雯忍俊不禁。
「好吧!其實這個案子應該說是有兩個兇手,李子健和王國冬。我們先來說李子健。他策劃整個謀殺過程是從他發現方雪晴與林波暗地來往開始的。他通過那只孿生BP機知道了方雪晴的一切秘密,但他始終不動聲色。幾個月來,他偷偷地跟蹤方雪晴,並眼睜睜地看著她與林波交往,甚至忍受他們很親密的肉體接觸,親耳聽到他們的甜言蜜語而不為所動。他表面上像是什麼也沒發現一樣,實際上他是耐心等待報復的機會,而且是致人於死地的機會!」
「這個李子健可真夠陰的,可他憑什麼知道他能等到這個機會呢?」
「因為他太瞭解方雪晴了,並且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林波對方雪晴的愛也不過是一個假象罷了。當他終於得知林波要借助方雪晴和自己的關係整治他時,他便佈置一個陷阱。於是,一場謀殺案便拉開了序幕。」
「案發當天,李子健藉機偷了王國冬的鑰匙,這裡說的是那個假王國冬的鑰匙,然後又用可以想到的方法讓王國冬自己發現丟了鑰匙。李子健完全有機會也有能力讓『王國冬』向自己借宿舍鑰匙,當然他也一定有時機在下午的某個時候請『王國冬』吃下或是喝下預先準備好的含有氯化鋇的食物。
在藥物控制方面,李子健很難把握。他希望死亡時間在後半夜,也就是在12點半林波進入房間以後。但他有必須保證藥量一定要致人於死地。所以他採取了寧多勿少的原則。結果死亡時間實際上是提前到了11點36分。」
「那藥物發作時,王國冬為什麼不呼救或是去醫院呢?」
「因為這個王國冬其實是個冒牌的,也就是在此期間扮演弟弟的王國夏。很顯然,他怕惹麻煩而暴露身份,而且很可能他以為只是一般性的肚子疼什麼的。所以他就迷迷糊糊地睡死了過去。」
「這麼說來,林波12點半潛入房中時,他往杯子裡放的就是方雪晴交給他的安定藥粉了。」
「是的。所以說,林波和方雪晴只不過是做了一件不道德的壞事,但他們並沒有蓄意殺人。」
「那此時的李子健會躲在哪裡呢?」
「他很有可能就躲在王國冬的房間裡。他靜靜地等到12點29分,然後他先去敲王勇的門,又縮回到屋裡。等估計到林波確實回到自己房間之後,他才進入了案發現場。」
「那裝有安定藥粉的那杯水哪兒去了呢?」
「當然是李子健拿走的。他來到現場後,先把林波有可能摸過的地方都擦乾淨,然後用事先準備好的帶有氯化鋇痕跡的空杯子換掉了擺在桌上的有安定藥粉的水杯。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製造謀殺現場,嫁禍於林波。」
「那他一定會發現此時躺在床上的『王國冬』已經死了!」
「是的。但他已無法使死人復生。而且在那種形勢下,他也不可能再實行其他計劃了。
而且,他也希冀著警方驗屍時不會準確地弄清死亡的具體時間。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那他露出的唯一破綻就是那只沒有指紋的杯子和手錶了?」
「是的。假如他周密無誤,他就應該拿死者的手再在杯子上按下指紋。至於那死者小臂上的手錶,他恐怕想都沒有想過。因為沒有人把表戴在那個位置上,而且還被衣袖擋著。這也許就是上帝安排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曉雯搖頭晃腦的樣子與戴維剛才的那副神情簡直是如出一轍,小劉一邊笑,一邊用筆「刷刷」地寫著。
「李子健案子的全部經過就是這樣了。可王國冬那邊您說又是怎麼回事呢?」小劉此刻索性就把曉雯當作了領導,也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來。
「這個嘛,」曉雯粗聲粗氣地咳嗽了一下,「說來話長。兩年前,王國冬就走上了犯罪道路,他為了賺錢曾倒賣過盜版CD,在黑市上炒賣外匯,但他真正犯大事兒要算這次在銀行的勾當了。大約幾個月前,他就在趙寶山的協助下成功地竊取了密碼,又利用銀行聯網計算機將數十家帳戶的少額款項彙集到他個人名下,然後又數次提取現金,神不知鬼不覺地撈了上百萬。」
「可為什麼別的同學始終沒有發現王國冬有什麼異樣啊?他不是挺愛露富的嗎?」
「這便是他的高明之處。王國冬一方面要掩飾自己超乎常人的頭腦和極高的計算機開發能力,另一方面又不能真顯出富可敵國的樣子。所以即便是他最親近的同學朋友也只印象他不過是在學生中充充大款而已,他的曠課與混及格的成績單也告訴大家,他王國冬不過是個發點小財,而又荒疏專業的人罷了。」
「那他為什麼要害自己的親哥哥呢?」
「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王國冬是個自戀狂,他十分崇尚自我,也很欣賞自己的才華與能力。但當他發現這次事弄得真有些不可收拾,特別是他發現趙寶山是個靠不住的傢伙時,他感到害怕了。他無法想像他這樣的天才會被關進監獄與那些粗野的犯人呆在一起,所以他選擇了死亡,確切地說是名義上的死亡。偏巧,他有一個孿生哥哥,所以他就有了一個對換角色的想法。」
「難道他就沒想到會被人發現嗎?」
「他當然想過。但他只能冒一下風險。因為他知道趙寶山不會放過他,而且他還明確了死亡期限。所以在案發前兩周,他就給家人寫信,邀請哥哥王國夏來北京玩。兄弟倆一起過了段美好的時光後,王國冬便借口出差請王國夏在學校扮演他的角色。憨厚的王國夏不可能想到這會是陰謀,於是也便爽快地答應了。後來,眾所周知的慘劇便發生了。」
「那麼說,王國冬回老家躲了一個星期。可為什麼戴維叫他來,他就敢來呢?」
「這是因為一切後果與王國冬最初設計的陰謀大相逕庭。他萬萬沒有想到王國夏會捲入到李子健的謀殺案中,他始終以為王國夏是被趙寶山殺的。但所有這些變故來得太突然,即便王國冬再聰明,他也無法將角色再演下去了。」
「這不就意識著是一場錯殺案才徹底勾出了兩起謀殺案嗎?」
「正是這樣。但也許從最後完整的驗屍報告中也能發現漏洞。因為王國冬在大學期間曾獻過血,而死者王國夏的血型與王國冬本人的不符。而且我覺得一對孿生子再怎麼說也不可能完全一樣,或是說是死無對證的吧!」
「那假如王國冬不是左撇子,假如他也沒驗過血型,假如他的心理承受力和表演才能再強一些,那麼他還真有可能瞞天過海而逍遙法外的,對嗎?」
「可惜這都是假如。而我寧願假如王國冬不是誤入歧途,那麼憑他的才華,他真可以成為中國的比爾·蓋茨!」
曉雯說完這番話,覺得有些不合適。小劉十分理解地衝她笑笑,合上了筆記本。
分手的時候,小劉充滿謝意地向曉雯伸出了手。曉雯也高興地想同他握一握手,但兩人都覺得十分彆扭。
「嘿,你怎麼伸這隻手啊!」小劉拍了一下曉雯那胖乎乎的小手。
「哎喲,對不起,」曉雯吐了一下舌頭後,又壓低了嗓門故作恐怖狀地說,「以後和我們這些左撇子打交道可要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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