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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追悼會的第三天,人們在晚報社會新聞欄裡讀到一篇報道:《公羊死了》。文章寫道:

   詩人、大學講師公羊,因病於×年×月×日不幸逝世,享年五十歲。

   雖然公羊生前一再囑咐,喪事從簡,不開追悼會,但有關部門領導、詩人所在的學校,以及詩人的生前好友,為了紀念詩人對文化事業所做過的貢獻,還是為他舉行隆重動人的追悼會。

   詩人生病期間,得到有關部門的領導和所在單位的親切關懷,廣大的讀者誠摯的慰藉和身邊好友周到的照顧。這些,都使生者和死者感到安慰。但是,詩人英年早逝,依然是我們文化事業的一個損失,為此我們深感悲痛。

   公羊是一個真正的詩人,有著我們都有的或沒有的許多弱點,又像有我們許多人已經丟失的赤子之心。詩人一直希望為文化事業貢獻出自己的全部才華。就在他離世的前一天,他還和他的朋友們共同創作了一首詩:

   《不要逃避自己》。此詩將由著名作曲家譜曲,他的朋友們演唱,錄製成磁帶公開發行。所得收入,將按公羊遺願,建立文教基金。

  不用說,這篇文章出自A教授的手筆。一拿到報紙,A教授就興沖沖地把朋友們召到華麗家中,對他們說:我們還是真正化悲痛為力量,做些實際的事情吧。「不要逃避自己」可不是口頭上說說就行的。

  華麗說:你找誰去譜的曲?

  A教授說:這是宣傳,我還沒有去找呢。

  大耳說:我來吧。

  大家一齊把頭轉向大耳,驚訝地問:你會譜曲?大耳說:學過,只是幾十年不用了。李嫂巴掌拍得啪啪響,說,大耳,真有你的,你還會這一手,連我這個做老婆的都不知道。小母羊,你知道不知道?小母羊點點頭,說知道。

  大耳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歌是人人會唱的。作曲也不過是排列七個阿拉伯數字。只是,我只管譜曲,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我馬上就要下鄉去。說罷,他看了李嫂一眼。李嫂說:看什麼?我跟你一起去。別說是下鄉,就是刀山火海,也跟你去。現在才明白,人呀,聚在一起真不容易。

  A教授說:好好。大耳管譜曲。唱呢?我已經說是公羊的老朋友們唱,我算一個,華麗,怎麼樣?

  華麗說:我唱。我總是要唱的。可是錄音啊,買賣呀,我不會。

  A教授說:行行。俗事都由我來做,你們都繼續做雅人吧。

  大耳說:不是雅和俗的問題。這一陣子,好像和公羊一起死過一次了,心裡的那團迷霧倒有些化解,我要到鄉下把我的書寫出來,也照顧老爹老娘。

  華麗說:真像死過一次了。古人說不知生,焉知死。不知死,也不知生啊!既然前路已明,也不必急著去趕路了,還是抓緊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吧。公羊一直想寫我外婆講的那姑娘的愛情故事,現在他不能寫了,我去寫。

  小母羊今天有些特別,她一直坐在那裡一聲不響,臉上卻掛著喜悅。李嫂奇怪地問:小官,你好像在笑?小母羊猛地站起來,走到大家中間站定,說:是的,我在笑。

  大家一齊奇怪地問:你病了,小母羊?

  小母羊說:我沒病!我是——懷孕了!

  大家不信,靜靜地看著小母羊,以為她瘋了。但是小母羊收斂了笑容,十分認真地說:這一陣我都覺得自己不對勁,以為是更年期提前來到了。可是昨天我到醫院裡一查,醫生說我是——懷孕了!我懷上公羊的孩子了!

  小母羊用雙手輕輕地按著自己的肚子,目光從一個朋友移向另一個朋友。當她的目光和華麗相遇的時候,她眼中的笑意凝住了。華麗在哭。

               1993.9.21——10.4初稿

               1993.10.11——12.14二稿並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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