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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與少數 作者:陳源


  我向來就不信多數人的意思總是對的。我可以說多數人的意思是常常錯的。可是,少數人的意思並不因此就沒有錯的了。我們主張什麼人都應當有言論的自由,不論多數少數都應當有發表意見的機會。可是,我們固然反對多數因為是多數就壓制少數,我們也不承認少數因為少數就有鄙夷多數的權利。

  中國人向來是不容異己的論調的,所以在全國鼎沸的時候,有人居然肯冒眾怒出來說幾句冷話,只要他是有誠意的,我個人十分佩服他的勇氣,不管他說的對不對。可是他的勇氣不一定就使他對了。把這次的國民運動與拳匪來打比,實在未免過於不偏不類,在中國的外國人,因為他們始終「什麼都學不到,什麼都忘不了」,自然這樣的想。中國人自己如若不看見這二十餘年的進步和分別來,只可以證明他們自己的不進步。至於人家已經打了頭陣,自己跟在後面說便宜話,還要以「袁許」自負,——希望我做文章,所以用激將法——我們聽了著實有些替他肉麻。

  我是不贊成高唱宣戰的。中國的大兵,叫他們殘殺同胞雖然力量有餘,叫他們打外國人就非但沒有充分的訓練,並且沒有至少限度的設備。如果許多熱心的軍民人等自己投效去作戰,那麼,以血肉之軀去和機關鎗,毒氣炮相搏,就完全犧牲完了也得不到什麼。

  可是,我們不能因為力量不及他人的什麼都逆來順受。我們雖然打不過人家,我們不妨據理力爭,不妨用他種方法與他們奮鬥。我們固然不宜宣戰,但是要求英國撤回公使,派兵到租界去保護人民並不就是宣戰。英國的政府也一定不會因此就與中國宣戰,因為他們是以民意為向背的,中國政府這樣的態度正可以告訴英國民眾這次的運動不是暴動,而是全國的義憤。英國握政權的固然是帝國主義者,普返民眾,尤其是勞工階級可不全是帝國主義者。

  總之,中國許多人自從庚子以來,一聽見外國人就頭痛,一看見外國人就膽戰。這與拳匪的一味強蠻通是一樣的不得當。如果一個孔武有力的大漢打你一個耳光,你雖然不能與他決鬥,你盡可理直氣壯的與他評一評理,不能因為恐怕他再打你一頓便縮縮頸跑了,你如縮縮頸的跑了,或是對他作一個揖,說他打得不大得當,他非但不見得看得起你,還許要尊你一聲「死豬」呢。

  有人說,中國人永遠看不見自己的尊容。自己的軍閥每年殺人遍野,大家一聲也不響,一旦外國人殺了幾十個中國人,便全國一致的憤慨起來。這話是很對的。可是,我們不能因為一向沒有糾正軍閥,現在就不抵抗外人。我們希望大家竭力的抵抗外人,因為如果殺了你幾十個人不抵抗,將來也許殺你幾百幾千幾萬人。我們同時希望以後國民對於內亂也要有同樣覺悟,也要有同種的憤慨,也要有同樣的抵抗才好。

           發表於《現代評論》29期1925年6月26日(署名西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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