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統計,今年新出版的定期刊,大約有四百多種,——即新增了十倍左右:於是所謂「雜誌年」,當真名不虛傳。
然而「雜誌年」尚未過完——還差一個月方始「功行圓滿」的當兒,就聽得紛紛傳說,明年將見大批雜誌停刊。似乎「雜誌年」這一名兒本身上就不大吉利似的,先就「預言」了雜誌的興旺不過一「年」。如果傳言而成事實,無論如何是出版界的不幸罷?
將要停刊的,是些什麼性質的「雜誌」呢?雖則人言薄藉,有憑有據似的,此時倒也不好「有聞必錄」。只知道其中有文藝性的,也有一般的讀物。為什麼要停刊呢?據說是「不景氣」,「難辦」。本來在「雜誌年」這一名兒剛剛出現的當兒,就有人以為「雜誌」之所以風行,倒並不是為的讀者驟然加多,而是要辦雜誌的人驟然加多,這又有許多「原因」,而其中之一是書店老闆見得出書難,只好將資本運用到定期刊物方面。為什麼「出書難」呢?當然「原因」又很多的,其中之一據說是讀者的錢袋不像從前那樣飽滿了;——這一句話,應當加以補充,就是讀者的錢袋不飽滿,讀者的求知慾卻比前發達,讀者對於從「宇宙之大」到「蒼蠅之微」種種方面的疑問也比從前多得多了,因而讀者想以少許的代價換取多量的各方面的知識,希望他腦袋中的無量數的問號在一本刊物裡就得到若干答案,於是覺得「雜誌」是較合於他們的條件。
這一個解釋如果還算對,那麼,「雜誌年」之所以造成,無論由出版家方面看,或者由讀者方面看,都可說是一種畸形的發展;而這中間的原因現在可得而說的,就是「不景氣」。這是出版界——或者「雜誌年」的一個矛盾。因有這矛盾,也許「雜誌年」終於只能成為「一年的熱度」了。但看最近新出版的努力想以「低級趣味」吸收一些讀者,我們不妨說「雜誌年」已到了「強弩之末」,大有撕破了「發揚文化」那冠冕堂皇的招牌的神氣了。
其實今年一年的出版界也可以說是「古書翻印年」或「預約年」。我們看:《古今圖書集成》,《二十五史》,《二十六 史》,各省《通志》,《佩文韻府》,《十通》,洋裝《四部備要》,——莫非同時是古書而又預約。預約書最多的書店,一 家就有七八種。翻印古書,未有像今年之盛者,所以然的「原因」照例是不少的;歸根一句話,「出書難」,而不出書又開什麼書店,於是只好逃到古書裡混一下。仍舊是為的市場「不景氣」罷了。這句話說出來是要叫提倡「復古」的先生們掃興的,但實際情形卻如此。
「不景氣」是因為多數讀者的錢袋瘦癟了,並不是窮了就不想讀書;反之,因為愈窮愈加感到問題多,愈加要求解答。
古書不能給他們答案,「雜誌」也不能。精神上飢渴的人們需要新鮮活潑的食糧。出版家何嘗見不及此,何嘗不想做這一 票生意,可是出書難的現在,生意難做極了。沒有把握的生意,誰也不敢輕於嘗試,此所以今年又是「古書年」,又是「預約年」。
明年又是什麼年呢?沒有人能夠預言。所可預言者,知識饑荒的人們還是不能得到他們所需要的,而出版家還是覺得無法打開「不景氣」,——那麼明年也不妨說是「尷尬年」!
原載《太白》1934年12月20日第1卷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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