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陳銳>>寒春

雲台書屋

01

(一)


  馬頭灣畔,荒野,五間干打壘的簡陋土房。馬棚、牛圈,由遠至近漸漸地在晨曦中映出,這是一個飼養大院,院裡停著兩掛大車,一隻狼狗在不停地舔著大車上的套繩,土房上清晰地寫著「屯墾戎邊,亦兵亦農,扎根邊疆,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的白字。


(二)


  馬棚裡,一盞馬燈還亮著。

  身大貌粗的鄔為披著皮襖在不停地篩草給槽中添著,他添完草拿起掃帚在飼養裡打掃起來。

  「二梆子,天他媽都亮了,還不起?!」鄔為邊掃著院衝著窗喊。


(三)


  屋裡,土炕上。

  一個乾瘦的光頭探出被窩在打呼嚕。

  鄔為進屋:「二梆子!還你媽睡?」

  光頭縮進被窩。

  鄔為衝過去一把掀起被,一副乾瘦的小體格縮成一團。他猛地坐起:「幹嘛?」二梆子火了,一把扯過被重鑽進去:「大清早的瞎嚷嚷。嘛?也不嫌煩人!」他說得地道天津話。

  「喔?又躺下,爺他媽的還真不信這羊上樹!」鄔為說著跳上炕把被全拖到一邊捲了起來。

  二梆子霍地坐起,渾身成一團:「你,你媽真缺了八輩德了鄔為,我你媽招你惹你了?」他邊罵著邊披上皮大衣:「行,趕明我值班,我每半小時,叫你一回,叫你一宿都別想睡覺!」

  鄔為笑了:「好了,快把屋收拾一下,還有隔壁那幾間,連裡的人一會就到。」他邊疊著被說。

  「來不來礙我嘛事?哼!又是一批倒霉蛋」二梆子嘟嚷嚷地拖著大頭鞋起出屋去。


(四)


  飼養院裡,二梆子正衝著牆撒尿。

  鄔為聞聲從屋裡衝出厲聲地:「二梆子,還他媽給爺在院裡尿,滾到馬棚去!」隨聲一個苕帚疙瘩打在二梆子屁股上。

  二梆子回頭一樂:「有嘛?」他邊提著褲子抬頭見牆上新寫得口號,冷地:「霍,這誰寫得?」

  「班長一大早寫得,」鄔為抱起一捆乾柴向伙房裡走進。

  「屯墾戎邊,亦兵亦農,扎根邊疆,建設邊疆,保衛邊疆?」二柳吞吞吐吐邊念著跟著走進伙房:「行,跟真得一樣。我說鄔為咱這班長,幹這眼皮子活還真行。到底比咱多學了幾年啊?」

  「你就少說幾句風涼話吧。」鄔為邊點著火沖二梆子說。

  「霍,看不出咱鄔為也進步了?明擺著,扎根,這你媽每天沒完沒了的颳風,就是有根,也你媽讓風給拔了。」二梆子脫下皮衣舀勺了半盆水準備洗臉:「哼!傻小子,你懂嘛。」

  鄔為從大鍋裡舀了半勺舀水加進二梆子盆裡:「別廢話,快洗,洗完做飯。」

  「吃嘛?」二梆子問到。

  「你說吃嘛?窩頭。」鄔為白了一眼二梆子,只是不停地往灶裡添柴。

  二梆子邊擦著臉歎了口氣:「窩頭,窩頭,一年到頭,天天窩頭還他媽天天喊扎根?我看你呀,真是窩頭腦袋。」

  「汪、汪、汪……。」門外,狗在不停地叫著。


(五)


  院裡,二梆子、鄔為從屋裡奔出,只見狼狗正衝著遠處揚起的一團沙塵在狂叫著,它見主人出了屋便撤腿向前奔去。

  「鼕鼕,回來!」鄔為厲聲喝了一聲。

  只見狼狗猛地停步,乖乖地回到鄔為身邊,不停地搖著尾巴。

  二梆子衝著遠處定睛一看:「來了。」

  鄔為望著隱隱約約的馬車,臉上泛起了喜色。

  遠處,一輛三套馬車在鞭聲催促下匆匆地向五間房奔來。

  二梆子瞇著眼數著車上的人:「霍,五六個人呢,還有女的?」

  鄔為臉上浮著喜色,忙向前迎去。

  二梆子冷冷地:「□你美的,放心吧,打不了光棍嘍!」說完他轉身回到了伙房。

  一輛車停在院裡,班長蕭亦農從車上跳下,他把馬鞭一扎,吆喝著車上的人們:「來,到家了,大家快下車,先活動活動,腳凍壞了吧?」他邊拍打著皮大衣上的沙塵又補充說:「行李先放在車上,大家先進屋曖和一下。」

  被黃大衣裡得嚴實實的一男三女從車上跳下,不停在跺腳他們並沒有立即鑽進屋,只顧四下觀望著這五間房和它周圍的一切。鄔為一手擔起兩個行李熱情地招著:「大家先進屋吧,這就是咱連的五間房,咱們飼養班又多了你們這些新的活力,以後有的是時間看,快進屋吧。」


(六)


  伙房裡,二梆子正挽著袖子在往鍋裡做著窩頭,人們一下子湧了進來。

  「二梆子你這窩頭做得可比連裡的大多了?」說話的是個性開朗相貌出眾的姑娘,閆立媛。

  二梆子猛抬頭,見是閆立媛:「霍,參贊小姐你也到五間房來啦?您可真是小姐的身子,丫環的命,這算是麼回事?」

  「去你的,這也是革命的需要,」閆立媛拖著腔補充道:「服從分配。」

  「你?不服從行嗎?」二梆子話裡有話的冷冷說完衝著其它幾人:「你們幾位也來了,到這扎根來了?這兩位女的好面熟,在連裡見過……?」

  「三排七班的徐曉吟,上海兵。她是四排十班的廖小珍華僑。旭健是一排一班的。」閆立媛向二梆子介紹著。

  「噢?知道了。你是青島兵是吧?聽說你在連裡餓得常哭,真得嗎?」二梆子問。

  旭健點點頭:「不錯,我啥都不怕,就怕餓。」

  「好來,咱這管飽吃,瞧,這個大個窩頭是你的,」二梆子將手裡的一個大窩頭放進鍋裡怪聲怪氣地:「大伙看好,這窩頭姓旭。」人們哄笑起來。

  旭健瞪了二梆子一眼轉身出了屋。

  蕭亦農:「二梆子!你這是幹什麼?他現在是咱們班的副班長了。今後你要注意點,少開這種玩笑!」

  二柳楞了,他望著大家縮起頭只顧燒火。

  鄔為進屋衝著蕭亦農:「班長,都收拾好了。」

  蕭亦農:「那好,大家都回各屋把行李收拾一下吃完飯咱們分分工把活幹完,晚上開個歡迎會。」


(七)


  女生宿舍裡。

  閆立媛邊往炕上鋪著行李:「這二梆子,可真夠損得,哪壺不開提哪壺……。」

  廖小珍:「不知道怎麼的,我見他那會樣子,可真害怕。」

  閆立媛:「怕哈怕?□他副德性,跟叫化子似的真叫人噁心,還讓他做飯,不行,咱們跟班長說,不能讓他做飯,我們做。」

  「我同意。」徐曉吟低聲地隨和著。


(八)


  馬棚裡。

  旭健在一匹匹地數著馬,查看著每一匹馬的特徵。

  蕭亦農走近他:「副班長,在幹什麼呢?」

  「這馬真多,挺有意思,這些馬都能騎嗎?」

  「都行,這些都是從部隊上退役下來的,拉車,幹啥都行,只是只老了些,我說,剛才生氣了是吧?」

  「誰?我?沒有。」

  「二梆子,就是這麼個人,嘴賤,成天沒正經,別往心裡去。」

  「看你說的,我不在乎這些。」

  「那就好,走吧,我幫你把行李搬到我屋裡去。」

  「不,我已經鋪好了,跟二梆子,鄔為我們仨一屋挺好,有啥事在一起也方便。」

  「也好,該吃飯了,走吧。」


(九)


  伙房裡。

  鄔為,閆立媛,徐曉吟,廖小珍正圍在炕前啃著窩頭,二梆子把一切好的一盤酸白菜放在炕上:「各位多多包涵,水在鍋裡,誰喝自個來。」說完轉身出了屋。

  蕭亦農和旭健進屋,蕭亦農:「開飯了,副班長吃吧。」

  旭健:「二梆子呢?他怎麼不吃?」

  鄔為:「別管他,他早晨從來就沒吃過飯,要不,跟猴似的。」

  門外傳來聲聲鞭聲和二梆子的吆喝聲。

  蕭亦農對迷惑不解的旭健:「真是的,他早晨從不吃飯別管他,他趕牲口到河邊飲水去了。」


(十)


  晚上,二梆子屋裡,一盞馬燈吊在屋樑上,全班人圍坐在炕上正開著歡迎會。

  蕭亦農:「……是革命和邊疆建設的需要把我們這七個從五湖四海集中到了馬頭灣的這五間房裡來,雖然,我們是在搞著後勤飼養工作,但這也跟世界革命緊緊地聯在一起,不管我們是趕車,餵馬,是放牛都是革命的重要工作。我們應該身在馬頭灣放眼全世界,為保衛祖國邊疆,建設邊疆……」

  「汪汪、汪汪……。」一陣急促的狗叫打斷了蕭亦農的話。

  鄔為從炕上跳下:「有人來了。」說著拿手電筒推門出去。


(十一)


  手電光下。

  連長朱志文正用自行車檔住鼕鼕的狂撲亂咬,他不停地喝斥著:「滾開!滾開!」

  「鼕鼕,回來!」鄔為大聲吼道。

  鼕鼕立刻回到鄔為身邊,鄔為走近連長定睛一看:「是你呀,這麼晚了,連長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們,可這傢伙就是不讓。」他邊說著小心翼翼地一頭向屋裡扎去。


(十二)


  屋裡。

  朱連長一頭扎進屋,人們驚喜地:「連長?」

  連長驚魂未定地邊脫著軍大衣:「真玄那,差點讓這傢伙咬了。」

  鄔為推門進屋,鼕鼕跟在身後,連長一驚邊忙喊:「快,快,快讓它出去!」

  鄔為把鼕鼕趕出了屋:「他不會咬你的,別害怕。」

  「還不害怕,你看,這褲子都撕破了。」

  人們哄的笑了起來。

  二梆子得意地:「這鼕鼕也是,怎麼專咬那些帶領章當官的呢?」

  「你小子別笑,我看這少不了你搞得鬼。」連長往炕上一坐,一巴掌打在二梆子頭上:「沒說錯吧?」

  「說得對極了,我也就能領導個它,」二梆子說著從連長口袋裡掏出煙:「抽根行嗎?」

  連長點燃一支煙:「連裡有點事,來晚了,飼養班長,是在開歡迎會吧?」

  「剛開始,連長來的正是時候,請你給我們做點指示。」蕭亦農說著送上一杯開水。

  連長喝了一口水臉上浮起了悅色,燈光下,這個五十多歲的現役幹部顯得充滿了的年青人的活力:「大家隨便談,說實話,我應該送你們幾位新同志來,可我這個連長又放不下架子,怎麼,有哭著來的嗎?」蕭亦農:「大家精神都很愉快,本打算讓新來的同志們休息一天,可今天大伙鍘了一天的草,幹得熱火朝天。」

  「對,就應該這樣,我這也是看看你這個班長的能力,要知道,我們二連是全兵團和整個軍區連續兩年的四好連隊,兵團的標兵連就是我們這些戰士們的過硬思想打下的基礎所取得的。開始,我怕有的同志到馬頭灣來想不通,可現在這不很好嗎。不管怎麼樣,我們也是一個兵,是兵就應該服從命令,紀律是執行路線的保證嗎。我們現在搞路線教育就是要加強紀律觀念,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把毛主席交給我們建設邊疆,保衛連疆的任務完成好,你們說是不是?」

  「是!」

  「可能有的同志認為馬頭灣要比連五艱苦條件可能差點,要知道,讓你們幾個來是連裡對你們的信任和考驗,我想你們應該經得起連裡對你們的考驗,扎扎實實地幹好革命工作,對不對?!」

  「對。」

  「最近,團黨委將在我們連試點搞基本路線教育的經驗,連裡要求你們要緊跟團黨委的部署,為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每一個人都要在靈魄深處爆發革命,只有這樣我們的黨才不能變質,國家才不能變顏色,同時,要在工作中開展鬥爭和批修,學習無產階級專政理論,去磨煉和改造自己的世界觀,爭取為人類和邊疆建設做出貢獻。為我們這個四好連隊爭光。要牢固地樹立扎根思想,這方面,你們應該向你們班長學習,一個將軍的兒子,都能嚴格要求自己,扎根邊疆干革命,在平凡的工作中取得了很大成績,被全兵團樹為標兵,這也是咱們團,咱們連咱們馬頭灣的光榮。好了,大家隨便談吧。」

  蕭亦農:「連長剛才給我們作了指示,下面同志們就連長的指示,可以表示一下自己的決心,也是向全連同志表示一下為今年再創四好連隊代表我們的決心吧。」

  旭健:「到馬頭灣來,我決不辜負連隊和首長的希望,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扎扎實實地幹好本職工作。為邊疆建設和連隊建設做出貢獻。」

  鄔為:「我沒啥說得,領導叫幹啥,就幹啥。」

  蕭亦農:「你們幾個女同志?」

  閆立媛:「我也沒說得,反正一句話,幹啥都一樣,想多了也沒用。在馬頭灣好好幹唄。」

  廖小珍猶豫片刻:「我說幾句,大家都知道,我的家庭是資產階級。我也從一個資產階級國家來的。當時,我到兵團來想得很簡單。只想到了兵團就可以改變我的階級立場。可來了這一年多,我確實感到思想改造是個長期的任務,儘管在表面上跟我原來生長的社會和家庭脫離了,但思想上仍然還存在著很多不符合無產階級要求的思想。所以,我有決心在邊疆扎根一輩子。改造思想為邊疆建設做出貢獻。」

  「不錯,應該有這個決心,該你了,二梆子,你為啥不說?」連長拍著似睡非睡的二梆子笑著問。

  「唉,連長也叫外號?這叫嘛玩?行,讓說咱就說幾句,咱這人沒思想,不,沒腦子。扎不扎根也就那麼回事,不過,今我挺高興,當然了,鄔為比我更高興。」二梆子衝著鄔為一笑接著說:「以前,這馬頭灣五間房就我和班長還有鄔為,那真是筷子夾骨頭光棍仨。今,來了四位同志,還有仨女的。我就想連裡這是在安排扎根了。正好,這五間房以後住他們三家。我呢,回天津也沒地去。在這,他們都成了家,我也怪不好受的,乾脆,到時候連裡看著辦吧。」二梆子說完沖鄔為做了個鬼臉。

  「二梆子,你等著,爺非揍你不可!」鄔為氣哼哼地登著二梆子喊。

  「缺德,」閆立媛笑罵著。

  人們哄笑起來。

  「好了,都別笑了。二梆子雖然說了個笑話,但這以後也必須這麼辦。可眼下,我宣佈一條紀律,兵團不准搞對象,小小的年紀就想搞對象。成啥體統?連裡的規定大家都知道,男女接觸必須要有第三者在場。誰搞對像處分誰。這也是紀律,你們這也算是世外桃園了,這個問題將來誰犯了處分誰,要把精力用在學習和工作上去啊!一定要注意。」連長一本正經地說。

  蕭亦農四下看看:「好了,今晚會就開到這吧?我們今後要在一起生活,一起工作,我相信,我們飼養班是會給二連爭光,個個都會被評為五好戰士。大家有決心沒有?」

  「有。」

  「那好,我提議,讓連長指揮我們一起唱一遍兵團戰歌好不好?」蕭亦農說著從牆上摘下二胡塞給二梆子:「來,二梆子拉起來。」

  二梆子緊皺著眉:「拉嘛?我不會。」

  「拉起來,拉起來。」連長催促著:「來,我們是毛主席的兵團戰士……唱!」他揮著手唱道。

  「我們是毛主席的兵團戰士,我們是戰天斗地的勇敢闖將,遵照毛主席的偉大教導,扎根在祖國北部邊疆,屯墾戍邊,亦兵亦農,紅心似火。意志如鋼,哪裡最艱苦,哪裡就是戰場,哪裡最困難,哪裡就有我們,毛澤東思想武裝我們,我們在鬥爭中茁壯成長……。」

  歌聲衝出五間房,在茫茫的夜空中迴盪著……。


(十三)


  夜,女生屋,一盞昏暗的馬燈在跳。

  徐曉吟在馬燈旁擦著手中的一個馬燈罩。

  炕上。閆立媛已鑽進了被窩。她爬在炕沿上正跟剛寫完信的廖小珍說:「那你幹嘛要到兵團來呢?」

  廖小珍:「當時,學校照顧我們華僑可以不插隊去,再說我也特別喜歡當個女兵……。」

  「那在印尼你們真的呆不下去了嗎?」徐曉吟插了一句。

  「呆是可以的,可家裡人非要送我們回國不可,總怕我們出事。因為,他們太不講理了,每天都有咱們華僑的商店被搶,被砸,在學校我們這些華籍學生經常受到圍攻,挨打。所以,我們都同意回國上學,總比在那受欺侮好。」

  「那你家看來是大資本家了?」閆立媛開門見山地問。

  廖小珍點點頭:「是大一點。爸爸開了兩個銀行,媽媽也有幾家珠寶館和文物店,……。當然,那是靠剝削來的。」她有些為難地:「說實話,到大陸後,我才明白了我是資產階級養大的臭小姐,所以,我想徹底改造自己與我上家庭劃清界限的。」

  閆立媛歎了一口氣:「我要是你,我才不到這來呢,在北京呆著缺啥就向老頭子要,舒舒服服的該多美。」

  「這話只有你說,我想都沒敢想。」廖小珍怯怯地說。

  「怕啥?華僑吧,國家有規定可以不支邊和下鄉的。」

  「可我這是甘心情願的,是真的,你們不信以後看我的行動好了。」

  「唉,願咱沒那福份。」閆立媛長歎一口氣。

  廖小珍試探地:「立媛,我聽說你是幹部子女,不是也可以不到邊疆嗎?」

  「那得看多大的幹部,我爸爸只是個駐外小小的參贊。再說現在跟我一樣也到河南干校放牛去了。連我媽也跟著受牽連當了豬倌,我們這一家子,成了同行了。哼!倒霉透了。」閆立媛說著霍地坐起:「說實話,當時我也只想來鍍鍍金,可誰知道,我爸和我媽被從國外召回來去幹校?現在,我也死心了。」

  徐曉吟靜靜聽著,她默默地提著燈走出屋去。


(十四)


  二梆子屋燈下。

  鄔為躺在被窩裡,二梆子正在用熱水燙著腳,他邊揉著腳丫子對鄔為神密地講著:「傻小子,你知道嘛?說你一腦子漿糊還不服,告訴你,連裡開展基本路線教育,讓他們幾個來,這跟文化大革命中清理階級隊伍一樣,瞧這幾個人,那個閆立媛以前在連裡夠紅的吧?知道為嘛讓她到馬頭灣來?他老爹現在犯錯誤了。玩完了。她還能紅嗎?不讓她下來改造幹嘛?那個廖小珍,別看是華僑,要求上進,又你媽天天喊跟家庭劃清界線,劃得清嗎?她們家,要知道在印尼都是大了個的資本家,連裡能讓她在連裡嗎?徐曉吟也不例外,家裡也有問題,他爹是上海物理學權威,是報紙上點過名的臭知識分子,影響小嗎?你這個傻大佬!」

  鄔為被他說楞了:「你這是從哪聽來的?」

  「哼?咱是嘛人?知道嗎,我文化大革命在天津也有一號嘛,消息咱搞不到?不瞞你說,前幾天我去連里拉料找連長批條時,在他抽屜裡就有這些人的名單和簡歷,知道了嗎?傻小子。」

  鄔為如夢方醒,忙追問:「那旭健是怎麼回事?」

  「他?他,可能也有問題,不然來不了。」二梆子神氣十足地答。

  「胡扯,有問題,還能提副班長?」

  「你可真傻的,可愛的鄔為,連裡要想達到目的,多帶幾個高帽子有嘛了?今連長講得話你都認為是實話,你還你媽天天學辨證法?知道嗎?這是工作手段和方法。」

  鄔為沉思片刻:「行,二梆子,爺他媽算服你了,你說得還真有那點勁。」

  「情好吧,連長被兵團都樹了樣板,又要搞試點經驗,連裡能不考慮這些人在連裡將來會不會出問題?我你媽見得多啦。」


(十五)


  蕭亦農屋,燈下。

  蕭亦農看完了旭健的入黨申請書後,對身邊的旭健:「寫得很好,只是感情樸實了點,青年人應該積極要求上進,組織上要求入黨這不難做到,關鍵是要在思想上爭取早日入黨,這是長期的任務,好吧,今後咱們一起把飼養養班的工作搞好,為連隊爭光。我明天就回連向支部匯報你的要求,你應該經得起組織上的考驗。」

  旭健:「我只所以要求到馬頭灣就是想到最艱苦的工作環境中去鍛煉自己,今後,請班長你還得多幫助我。」

  蕭亦農連連點頭。


(十六)


  馬棚裡,一盞馬燈在輕輕地搖戈。

  徐曉吟在不停地給馬槽裡添著草,廖小珍輕輕地走到她身旁。

  曉吟:「你怎麼還沒睡?」

  「我睡不著來陪陪你。」

  「天這這冷,你去睡吧。」

  「不,咱們在馬棚裡呆會吧,怕嗎?」

  曉吟搖搖頭。

  「怎麼你哭了?」

  曉吟低重下頭:「我就怕一個人呆著,總想家。」

  「那今晚咱倆一起值班吧?」

  「不,以後我會習慣的。小珍,你說象咱們這樣的人什麼時候才能讓別人理解咱們呢?」

  「這話什麼意思?」

  「我反覆想過了,你是華僑沒辦法,可我什麼時候能有勇氣也說說自己的心裡話呢?」

  廖小珍深感莫名其妙:「你今晚怎麼啦?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了呢?」

  曉吟苦苦一笑:「這幾天,我總有了感覺,可能是我太唯心了,不過,讓咱們幾個到馬頭灣來,我已經查覺到這不是我唯心,是咱們,咱們……。」

  「說呀,咱們倒底怎麼啦?」廖小珍急切地問。

  「唉,沒什麼,可能是我太多想了,小珍,你說一個人的命運可以由自己來改變嗎?」

  「當然可以啦。」

  「我看不見得,一個人一但失去了別的的信任,也就失去了一切。」

  莫名其妙的小珍緊縮眉:「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曉吟喃喃地:「自尊和自悲雖然都是可貴的,可這些都應該讓別人得到理解才是最可貴的。」

  「曉吟,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麼?我勸你盡量不要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啊?」

  「這我知道,可是我面對著寂靜的夜空,不知怎麼的,總是丟不掉這些念頭,說實話,我本來是不情願來內蒙的,可後來被逼著來了,總想自己可以像別人一樣的不受歧視,可現實卻不是這樣……。」

  「是誰逼你來的?」

  「爸爸單位。」

  「為什麼?」

  「我爸爸事也瞞不了你們,報紙上登過,反動學術權威,在上海游鬥過多次,可我覺得他沒錯。因為我最瞭解他,他的學識和對國家的貢獻多次受過中央領導同志的表彰。可不知什麼時候卻又是反動的。國外多少科學家專程到上海去拜訪他,可咱們國家說他反動卻在天天鬥他,折磨他,媽媽是為了他被逼瘋跳樓自殺的,我也是為了他才到這的。」

  「你非來不可嗎?」

  曉吟點點頭:「非來不可,不來,他們就說他破壞上山下鄉運動,也正是為了解脫他,我才……。」嘵吟暗暗飲泣著:「我想到這徹底改變自己。為他,也為我爭口氣,可是我,……。你們剛才說在國外你受外國人的氣,可我是中國人,中國人為什麼又要跟中國人鬥氣總讓我過不去呢?連裡點名,每一次總要點我的家庭,可我不是資產階級,跟你們不一樣,既使我父親被批判,可我是無辜的,我又有什麼罪呢?」曉吟泣不成聲地哭訴著。

  廖小珍深情地:「這些事情,我也搞不懂,不過,我勸你不要過份的傷感,今後我們應該像親姐妹一樣互相多關照,認真學習,爭取連裡對咱們的信任就行了。」

  一道手電光照進馬棚:「誰?」

  嘵吟忙抿干淚:「是我們,」她低聲回答著又忙添著草,旭健披著皮大衣走近她倆:「都十一點多了,上半夜不要再添了。」

  「那好,曉吟我們走吧。」廖小珍和曉吟走出馬棚。

  旭健又給馬槽添完一遍草離開了馬棚。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