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電話鈴在客廳裡響。
陳昆生在東屋裡側耳聽著。
「鈴……鈴……」
還沒人去接。秀玉和雁雁都沒有回來,望媽正在廚房忙晚飯,陳昆生馬上站起來,快步走進客廳,拿起耳機。
「喂,找誰呀……哦,是王先生,你是在,啊,在香港呀……」
陳昆生臉上笑著,耳機緊貼在耳朵上,一轉身,舒舒服服地在沙發上坐下,蹺起二郎腿,大聲對著話筒說:
「我是陳昆生啊!喂,啊,對,對,電話沒有錯,我是陳,陳昆生。」
對方好像還是沒有搞清楚接電話的是什麼人。
陳昆生不無遺憾。他解開了襯衣領口的扣子,又作了一次努力:
「我是雁雁的父親呀!」
一句話立竿見影,那邊傳來王耀先甜甜的港台國語聲:
「是伯父呀,真對不起喲對不起,沒有聽出來是你的聲音。伯父身體好嗎?伯母好嗎?」
「好,好。」陳昆生眉開眼笑直點頭。
寒暄完了,王耀先才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請林小姐聽電話嗎?」
「啊,她現在還沒有到家。」陳昆生唯恐對方掛上電話,不喘氣地又接著說,「王先生知道大陸的交通呀,我總是叮囑小女下班騎車要當心,估計一會兒就到家了。啊,真是巧得很,昨天我們和小女還說起王先生呢!」
「真是嗎?」顯然王先生對這個話題還是蠻有興趣的。
「是呀,」陳昆生滿面笑容,對著話筒連編帶纂,「我們這個女兒呀,從小太嬌慣了,說話隨便得很。她說呀,王先生把大筆的錢扔在清河,倒挺放心。我說,像王先生這樣的財團,公司遍佈全世界,哪裡在乎這麼個小小的廠子……哈!」
王先生那邊沒有了聲音,顯然對後面的話不感興趣,卻又不便打斷這位伯父的談興,好不容易等到這邊一聲「哈哈」,趕忙搶著說:
「伯父真是愛講笑話。那麼,也許林小姐還會晚一點回來?」
「哎呀,這我可說不准了。王先生,你不知道,我這個女兒呀,活躍得很。現在大陸玩的地方也不少。有時還有些應酬,什麼時候回來……」
「那就請陳先生轉告一下林小姐:今天我接到加拿大的電傳,清河造紙廠的設備已經全部裝船了,包括林小姐最關心的污水回收設備。我想林小姐應該知道一下事情的進展。」
「好,好。」
「如果林小姐認為還有什麼問題,可以給我掛電話。」
「好,好,我一定轉告。」
「我知道林小姐辦事一向認真,造紙廠又是很容易污染的企業,她是很不放心的,我不能讓林小姐擔心呀!」
「好,好,那太好了。」
「另外,我請林小姐替我物色一位代理人,伯父知道有什麼消息嗎?」
「喔……正在找呢。」
「請林小姐抓緊。設備一到,馬上就要安裝了。」
「好的,好的。」
這時,林雁冬掩面衝進客廳。陳昆生馬上捂著話筒問:
「雁雁,你怎麼了?」
林雁冬好像沒聽見,直往自己屋裡去。
「雁雁,王先生的電話,從香港打來的……」
「我不接!」林雁冬頭也不回,跑進裡屋去了。
陳昆生無奈地搖搖頭,對著話筒說:
「王先生,你放心吧,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我就毛遂自薦了,哈,哈!」
「那……那我怎麼敢當?」
「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喂,喂?」
陳昆生衝著話筒嚷了幾聲,裡邊一點聲兒也沒有了。
是電話斷了,還是對方掛了?陳昆生不明究竟。他站起來,正納悶呢,只見林秀玉也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秀玉,這怎麼回事?」
林秀玉只一愣神,什麼也沒說,就直奔女兒屋裡去了。
這娘兒倆是怎麼了?陳昆生想跟過去看看,又覺得不大方便。正在猶豫不決時,忽聽得院子裡又有一陣響動。他出屋一看,李傑明推著自行車進來了。
「伯父……」李傑明囁囁的。
「出了什麼事?」陳昆生站在台階上。
「沒什麼,我把小林的車送來了。」
李傑明把車支在房簷下,轉身就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昆生又回到客廳,悄悄走近女兒的房門。
門半掩著。女兒趴在床上,枕頭上是她的一頭長髮,看不見她的臉,聽不見她的聲音。林秀玉默默地坐在床頭。一回身見陳昆生在門外探頭探腦,她一句話沒說,走過去把門關上了。陳昆生只得回自己的小屋去。
直到院子裡的腳步聲沒有了,林秀玉才小聲地問道。
「雁雁,告訴媽,剛才是怎麼回事?」
女兒什麼也不說。
「是不是跟李傑明吵架了?」
回答是抽泣。
「談戀愛嘛,鬧點矛盾也是常有的事。」
「不是,不是,根本就不是!」
「那是怎麼了?」
「媽,你別問了……」
林雁冬只希望自己一個人呆一會兒,或者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她要好好地想一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在這個胡同口,擁抱自己的不是金滔,而是這個李傑明?金滔也曾經送她送到胡同口,流連忘返,情深意切。他們才是相愛的,可是……
她索性不想控制自己,哭了起來。
「雁雁,別哭了,有什麼委屈跟媽說,好嗎?」
林秀玉見女兒哭得傷心,自己的眼眶也濕了。
這是她唯一的女兒,可她不知道該怎樣去愛她。「文革」中把她寄養在望媽家,母女難得親近。後來雖然帶在身邊,自己工作總是忙,還是很少過問她的一切。不知不覺中女兒已經長大了,工作了,她有心找回失落的母女情好像找不回來了。她變成了一個獨立的女性,一個很有主見的「新潮女性」。新得她都有點不敢相認了。她還需要母愛嗎?她好像什麼也不需要了。
可是,她不能失去她。她已經失去丈夫,不能再失去女兒。
「快別哭了,雁雁,還有什麼事不能跟媽說嗎?」林秀玉的聲音都有點嘶啞。
林雁冬從枕頭上抬起頭來看了看母親,又哭了起來。這種事情能跟母親說嗎?她能理解嗎?而且……而且,能說得清楚嗎?
「是不是李傑明……」林秀玉俯下身去。
「別提他!」林雁冬捂著耳朵。
「你們不是……不是挺好的嗎?」林秀玉吃了一驚。
她忽然覺得在母親面前大哭很不好意思,立刻用手絹擦乾了眼淚,恨恨地說:
「誰跟他好啦?」
「看樣子,你好像並不討厭他……」
「我從來就不喜歡他!小官僚一個,就知道往上爬!」
「啊,這種人,不要理他了。這種人太可怕了。」林秀玉的臉一時慘白,聲音也顫顫微微的。
「媽……」
林雁冬一轉身坐了起來。她覺得媽媽的話另有所指,難道她指的是爸爸?
「雁雁,這種人,看透了就好,往後不再跟他來往就是了。」
「我原來以為,不過是一般的朋友,一塊兒玩玩,沒有什麼。誰想到……」
「好了,不說他了,以後耍接受教訓。」
林秀玉心裡隱隱的很高興。多虧了李傑明這一鬧,使她同女兒有了一次難得的溝通。母女之情,畢竟是人世間最寶貴的真情。有了這一次的談話,她覺得女兒又回到自己身邊。林秀玉站起來,挺了挺腰,坐到小床對面的小沙發上,又說道:
「雁雁,你也不小了,自己的終身大事真該考慮了。」
「媽……」女兒撒起嬌來,「你想攆我出門。」
「別胡說。」
「那我就一輩子不結婚。」
「那是不可能的,一個人過一輩子太苦了。」林秀玉的聲音忽然顫抖起來。
女兒一抬頭,看到了母親眼中的淚,看到了母親憂傷的臉,覺得什麼也不該隱瞞:
「媽,我心裡有一個人,我非常,非常,愛他……」
「那好啊!」林秀玉憔悴的臉一下子有了亮色,母親總是以女兒的幸福為自己的幸福的。
「可是我不可能跟他結婚。」
「為什麼?」
「他結了婚。」
「什麼?」林秀玉身子向前一探,差點站了起來。
「現在有妻子,有孩子。」
「那你,你不成了……」
「我不會去破壞他的婚姻,我也不準備嫁給他。」
「那你……」
「我只是愛他,希望常跟他見面。和他在一起,我覺得他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我沒辦法擺脫,媽!」
望著女兒迷亂的眼神,林秀玉走上前說:
「不,不,雁雁,這種愛情是沒有希望的,是絕望的愛呀!」
「可我沒有別的選擇,我不能,媽媽!」
「雁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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