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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是「二奶」的女人


  只有在阿姍傷心的時候他才能省悟面前是一個需要男人呵護的弱女子,才能偶起惻隱之心,也才能使他大多數動作輕一點兒,而不至使阿姍同他相聚一次便像做了一次月子,十天半月也恢復不了元氣。

  秦孝川的女朋友阿姍打來電話,要他火速趕到常豐大廈她的住處,說如果來晚了他們今生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秦孝川向來不怎麼相信阿姍的話,他懷疑她經常對他說一些不著邊際的假話,簡直比他對她說假話的次數一點兒也不少。但秦孝川還是立即告別了蒲德威等人,中途離開了蒲德威為調解他與何彬的衝突而擺下的晚宴——他在這裡已如坐針氈,正巴不得馬上離開呢。出了銀海大酒店,秦孝川本來可以到咫尺之遙的所裡開上自己的車,但他卻懶得走這幾步路了,揮手招了輛「的士」便出發了。反正坐「的士」也用不著他自己花錢,如果他樂意給錢就要兩張車票回所裡報銷,如果他不樂意給錢就告訴司機是「因公徵用」,讓司機第二日到所裡去支取車費。沒有哪一個「的士」司機為了十幾元錢而願往派出所裡跑,他們寧可為這些「因公」奔忙的人免費服務一次,也算自己為維護社會治安而盡了一份力吧。

  常豐大廈是座治安嚴密的高檔住宅樓,入口處裝有兩扇帶電子開關的防盜鐵門,大廈的住客可以用自己手中的鑰匙開門,來訪的客人則需要按響要訪問的住客的門鈴,通過對講機報上自己的姓名後,由住客在房間內通過電子裝置為他打開大門。大樓的保安員就坐在門裡看著門外的一切,但他是決不肯給來人打開大門的,保安員的職責手冊裡就是這麼規定的。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秦孝川的臉只在大門外一晃,裡面那位尖嘴猴腮留著一撇小黑胡的保安員便像發現了敵情一樣「忽」地站起身來,迅速跑過來把門打開了。他認識秦孝川。這倒不是秦孝川來得多的緣故,比他來得頻繁的客人多了,保安員從來記不住他們,而秦孝川第一次單獨到這裡來時保安員就認識他了。那時秦孝川只跟著阿娜到她房裡來過一次,再來時卻忘記了阿姍的房號,無法按門鈴讓阿姍開門,但記得她似乎是在十三樓緊靠防火通道的那個門。秦孝川想自己上樓去找,於是示意保安員把門打開。那小子看了秦孝川一眼便把臉扭到了一邊,不管秦孝川怎樣喊叫就是不給他開門,恨得秦孝川真想隔著門給他一槍。

  一會兒有樓內的住客回來開了門,秦孝川跟了進去,揪住那個瘦小的保安員就是一頓嘴巴。憑秦孝川的一身功夫,收拾這個瘦小的保安員真如鐵錘砸螞蟻一般輕而易舉。這個一貫蠻橫的保安員被打得暈頭轉向,滿嘴是血,以為遇到了傳說中的黑社會老大,嚇得四肢發軟,體如篩糠。最近這一帶治安不好,傳說有黑社會分子搗亂,人們把那些神秘人物的凶殘狠毒講得繪聲繪色,說是昨天某人的胳膊被人取走了,今天某家的孩子被人綁架了,令聽的人無不膽戰心寒。這保安員雖無大惡,卻也得罪過不少人,這些日經常提心吊膽的,怕有黑社會的人來找自己的麻煩。秦孝川那凶神惡煞的樣子,與他想像中的黑社會人物的形象十分吻合,於是當著來往住客的面便跪在地上連連求饒。這種時候,他覺得命比面子重要多了。

  保安組長聞訊領著幾個人趕了過來,秦孝川把證件往桌子上一摔,一撩外衣露出了腰中的手槍,厲聲喝道:「你們想妨礙公務怎麼著?」保安組長一看證件上秦孝川的大名立刻軟了下來,他可是聽說過秦孝川是何等人物。這保安組長會幾下拳腳,一兩個黑社會份子他不放在眼裡,但秦孝川他是真惹不起。他把秦孝川讓進保安室,獻茶點煙賠不是,又把那個剛挨了接的保安員叫進來訓斥了一頓。剛巧保安室的牆上掛著一副手銬。依法律保安員是不能使用這類警具的,但這些人其實也不懂什麼法律,為了要威風便找來那麼一副玩意兒掛在了牆上,還從來沒有派上過用場。秦孝川把手銬的一頭銬在了那個保安員的手腕上,另一頭吊在了鋼窗上,鑰匙則裝進了他自己的衣袋。待秦孝川從阿姍那裡玩夠了出來,這小子已在這兒像拴狗似地吊了四五個鐘頭了。秦孝川告訴他:有的人來時你開門是錯誤的,有的人來時你不開門是錯誤的,如果連這些都搞不清還想在這一行混飯吃嗎!保安員記住了秦孝川的話,更記住了秦孝川本人。

  秦孝川敲開阿姍的房門,見阿姍一個人衣衫不整滿面愁容地呆在家裡。阿姍是個滿身都透著聰明靈氣的女孩,瘦高的個子,清秀的面容,一雙淡黃的眼睛雖無多少光澤,但卻隱藏著一種勾魂攝魄的力量,看你一眼就可使你有做賊心虛的感覺,大概只有秦孝川這樣叱吒風雲的男人才敢跟她面對而視。

  阿姍生氣的時候比開心的時候好看,傷心的時候又比生氣的時候動人。秦孝川就喜歡看阿姍傷心的樣子,只有在阿姍傷心的時候他才能醒悟面前是一個需要男人呵護的弱女子,才能偶起惻隱之心,也才能使他的大多數動作輕一點兒,而不至於使阿姍同他相聚一次便像做了一次月子,十天半月的也恢復不了元氣。

  秦孝川每次同阿姍見面的時候,幾乎都是見到阿姍滿腹心事滿臉憂愁的樣子,不知她怎麼那麼多傷心事,紅紅的小嘴噘得高高的,像剛生完蛋的母雞屁股只會蠕動而沒有聲音,黑黑的眼圈裡還時常掛著幾滴淚水,像雨住風停後樹葉上晶瑩的水珠好長時間也不會滾落下來。

  這阿姍確實是世上少有的女子,唯獨她能夠使秦孝川收斂起野性變得暫時像個人似的。秦孝川認識過那麼多女人,對誰也不往心裡放,交往過兩次以上的已屬罕見,保持住來往的恐怕就只有阿姍一個了。

  秦孝川高興的時候不會來找阿姍,那種時候他找誰都可以,不高興的時候便一定來找阿姍,他找到阿姍時阿姍一定也在不高興,看到阿姍不高興秦孝川就會高興起來。此時,秦孝川見阿姍又是一副委屈的樣子,心裡頓時舒服了許多,剛才從餐桌上帶來的滿肚子怨氣「撲嗤」一下洩去了一大半。

  「哎呀呀,這又是怎麼啦?」說起話來總是冷冰冰的秦孝川,這句話卻滿有熱量的。

  阿姍並不答話,跨前一步撲在了秦孝川的懷裡,竟抽噎起來,眼淚也撲簌簌滾落下來。阿姍雖愛傷心,但真哭起來的時候並不多見。秦孝川見懷裡的女人不說話只是哭,心裡倒有些慌亂起來,一時不知如何勸慰她才好。秦孝川的強項是訓斥別人,雖沒得過什麼國家級的獎牌,但參加地區性的比賽肯定是能拿到名次的。而勸慰別人秦孝川基本上不會,也幾乎從來用不上。如果是在母親身邊,秦孝川也能盡一份孝心,但那主要是靠實際行動,一開口就常惹母親不高興。只要一離開母親,秦孝川就幾乎再也沒有演練勸慰別人的機會了。此時面對懷裡這個哭哭啼啼的嬌嫩美人,秦孝川感到不安慰她幾句是不行了,但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哎呀,到底是怎麼了呢?」

  秦孝川運了半天氣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所用歎詞少了一個字,但意思好像同前一句話也差不了太多,連他自己也覺得這種話似乎還算不上是在勸慰別人。為了彌補語言的貧乏,秦孝川只好借助動作來表達自己了。他一隻手扶起阿姍的下巴使她望著自己的眼睛,另一隻手則在阿柵有些乾癟的臀部拍打著。秦孝川覺得自己的動作已經夠溫柔的了,阿姍卻仍然覺得有些疼痛,小時候淘氣挨爸爸的打好像比這也重不了多少。但阿姍終於還是開口說話了。

  「老公啊,我在這裡幹不下去了。我想回家了。」

  阿姍嬌滴滴的稱呼秦孝川聽起來並不順耳,他不像有些香港人那樣喜歡女朋友稱自己「老公」。許多香港人在這個城市有女朋友,按他們香港報紙上的話說叫作「養二奶」。這「二奶」據說其實就是「小老婆」的意思,不是我們內地人所理解的「二祖母」。香港同胞雖樂善好施,但願意找個祖母供養起來的似乎也並不多見。

  這些「二奶」們則喜歡按廣東話稱她們的男朋友為「老公」,據說就是「丈夫」的意思,如果理解為「年歲大的公牛」什麼的,意思也並不貼切,雖然這些「老公」比「二奶」往往確實老出許多。

  那些香港人聽著他們的「王奶」親親熱熱地喊他們「老公」,心裡總是美滋滋的。但他秦孝川畢竟不同於這些不懂法制的香港人,他不喜歡阿姍喊自己「老公」。但阿姍一直這樣叫,他也一直沒有糾正她。他雖然不喜歡這個稱呼,但一時也找不出個更好的替代詞來:稱「秦所長」大生疏,稱「老秦」太低氣,學西方人稱「親愛的」大肉麻,像日本人那樣稱「阿拿他」也不倫不類,於是只好將就一下了。

  「晚上來了一夥住在酒店的客人,要我們幾個小姐陪酒。酒喝完了他們既不唱歌也不跳舞,卻讓我們到客房裡去陪他們,要不就一分錢『小費』也不給。其他幾個小姐去了,可我是從來不做那種事的。不給錢就算了,這種人又不是頭一次遇到,我也不在乎那幾個臭錢,就到歌廳裡等下一撥客人了。過了一會兒,剛好你們局裡來人檢查,那幾個客人和小姐都在客房裡給抓到了,每人罰了五千元。」

  「那還不該罰嗎?要是我,罰完款還得關他們幾天。」

  「你聽我說嘛。不知是誰說我也有份兒,結果那幾個警察到樓下找到我,硬是也罰了我五千。他媽的一分『小費』沒拿到,還白賠了半個月的辛苦錢,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阿姍說著說著又抽噎起來,好像肚子裡真是裝滿了委屈。秦孝川心裡卻不舒服起來,他懷疑阿姍一定也跟那些狗東西到客房鬼混去了,不然人家不會把她也抓起來罰款的、不過從時間上推斷,也許他們剛進客房就被人發現了,可能還沒來得及做事。這樣一想,秦孝川的心裡又稍微寬慰了一些。

  「事情還沒有完呢。後來,聽說你們局裡的人又發現那幾個客人是外地來的同行,說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場誤會,結果又把罰的錢退給了他們。可是我們幾個小姐的錢就是不退,不僅不退,還要每人再補交五千元罰款,可能是為了抵銷退的那些錢。誰身上有那麼多錢呢?我們拿不出來,他們就讓我們回來取,把證件全都扣下了,說交不清罰款就得被送到勞改農場去。當時有的小姐已經離開了,他們還讓我們把她們找回來,否則就得代她們繳納罰款。幹我們這一行的,彼此見麵點個頭,誰也不會給誰留地址,到哪裡去找人家?你說,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呀!」

  秦孝川恨得牙根發癢。這些人怎麼這樣糟糕!執法水平還不如基層派出所的人。都像他們這樣搞,老百姓還有活路嗎!

  「就他媽不交這罰款,我看他們誰敢動你一個指頭!交了的那五千元明天我給你要回來,少一分錢老子也得讓他們給我吐出來。到底是哪個局的人,市局還是分局?」

  「那誰知道哇!當時在那種場合,誰還敢問他們是那個部門的!再說是不是警察都不一定,全都穿著便衣,連證件也不給看,就算他們亮出證件來誰還敢去細看呢!他們自己說是公安局的,我看更像黑社會的爛崽,光會吹鬍子瞪眼,連句完整的話也不會說,好沒水平的。你沒看報紙上說嗎,前段時間有一些不務正業的人專門冒充警察到一些偏僻的娛樂場所敲詐勒索,結果被真警察給撞上了,全都捉了起來。一審問,其中有一個人還真當過幾天警察,只是早就給開除了。」

  這事秦孝川也知道。前幾天局裡召集各派出所的負責人開會時就專門講過這個案例。局長說現在社會上冒充公職人員行騙的案件時有發生,我們除去要嚴厲打擊這些犯罪行為以維護政府和司法部門的威信外,也要從自身找一找原因了。如果我們的每一個公職人員都廉潔奉公,嚴格依法辦事,那些騙子也就不那麼容易得手了。正是由於我們的隊伍中有少數人違法亂紀,在群眾中留下了不良印象,所以才使社會上的不良分子有機可乘。局長說上級已下大決心要狠抓警風警紀,今後凡有違法違紀行為,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局長講這話時,碰巧有坐在前排的人回頭看了一眼。秦孝川認為人家是在看他,氣得險些發作起來。老子又沒有違法亂紀,看我幹什麼!可過後一想,他又覺得有些心虛。前幾天在歌舞廳免費消費和在桑拿浴胡鬧的事若是被人反應到局裡,說不定他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可他又覺得自己資歷老能力強,工作上成績不少,雖有小疵但絕無大錯,整頓警紀也一時輪不到他的頭上。

  「老公啊,我不想在這行干了,要麼就回家,要麼就改行幹別的去。人家都說干『桑拿』又安全賺錢又快,你認識那麼多桑拿浴的經理,給我說說,我也去桑拿浴做好嗎?」

  「去桑拿浴倒是很容易。不過那裡面很辛苦的,又吃力又要熬夜,你這身體恐怕吃不消的。」秦孝川並不想讓阿姍到桑拿浴那種鬼地方去做按摩小姐,那不等於把她送到別的男人手裡去嗎。他秦孝川雖然算得上個胸懷坦蕩的男子漢大丈夫,但還沒有坦蕩到讓別的男人佔有自己女朋友的境地。

  「那又怎麼辦呢?你又不養著我。人家別的女孩找香港老公,一個月有幾千塊錢的生活費,想出來做事老公都不讓。你什麼都不給我,我自己不去做怎麼活呀?」

  秦孝川一聽「香港老公」幾個字心裡就格外不舒服。他放開阿姍,說:「好了好了,你一定要去桑拿浴做我給你說說去就是了。時間不早了,明天我還有任務,趕緊睡覺吧。」

  阿姍也不再說什麼,二人扒光衣服一起到盥洗室沖涼去了。

  就在秦孝川與阿姍翻雲覆雨的同時,餐桌上的另一個失意者蒲德威此時也正與周慧慧躺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張床上。不知為什麼,這裡的男人遇到不高興的事時都要到女人的懷裡尋求安慰,並且這個女人常常又不是他的老婆?

  周慧慧過去在桑拿浴當按摩小姐時,正是蒲德威窮困潦倒之時。蒲德威生意失敗,妻離子散,靠幫朋友跑腿掙口飯吃。一日,他帶著身上僅有的幾百元錢到一家桑拿浴去消磨時光,接待他的按摩小姐正是周慧慧。那時,在相貌粗陋囊中羞澀的蒲德威眼中,周慧慧簡直是天下第一美人,看一眼便使人日不思食,夜不能寐。他覺得如能得到這個美人一夜,天亮後就讓他轉世做烏龜他也心甘情願了。但那時春風得意的周慧慧對蒲德威來說真如高不可攀的一朵彩雲,只能仰見其裊娜嬌姿,而不能把她抓到自己手裡。後來蒲德威時來運轉,承包了「紫薔薇」桑拿浴,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把周慧慧請過來做按摩部的主任。周慧慧此時已年近三十,做按摩小姐有些超齡了,正想找條退路。於是兩人一拍即合,立刻走進了同一個公司,也立刻走到了同一張床上。

  蒲德威花了五千多元請客,本想討好秦孝川與何彬,沒想到大家不歡而散,誰也沒有感謝他的意思。蒲德威悶悶不樂地回到「紫薔薇」,卻又發現「紫薔薇」今日生意清淡,沒幾個客人,周慧慧也不在,只有另一名主任坐在客人休息室內正與修腳師傅閒聊。那個主任姓馬,也是個頗有姿色的年輕女郎,半年前由酒店總經理周飆親自推薦來的,雖在這裡做蒲德威的下屬,但蒲德威總覺得她是周飆派來監視他的,因此對她總有些提防之心。

  蒲德威客氣地問馬主任周慧慧去哪裡了,馬主任說不知道,反正是離開好久了。倒是公關台的小姐告訴蒲德威周主任曾有電話來,說她在保齡球館陪周總經理打球,有事就到那裡叫她。蒲德威聞聽此言心中更加不快,喝令一名小姐馬上去把周慧慧叫回來,說有重要公務相商。可是待周慧慧滿臉惶恐急匆匆趕回來時,蒲德威心中怨氣卻立刻消了一半有餘,望著周慧慧可人的臉蛋兒心中發癢,說話都快變聲了。

  蒲德威讓馬主任照顧桑拿浴的生意,以商談公務為名把周慧慧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蒲德威的辦公室相當寬敞豪華,近三十平方米的大房間內擺設著做工精良的寫字檯、文件櫃和沙發等必備家什,此外還有電氣設備、裝飾花木和一套小巧玲攏的潮州「功夫茶」具。與辦公室相連的是一間標準客房大小的休息室,室內備有日常的生活設施和用品。蒲德威來到公司後,是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休息,還是在休息室裡的床上辦公,那就全憑他的自願了。

  蒲德威請周慧慧前來商談公務,辦公場所便選在了床上。

  憑周慧慧的年齡和相貌,與蒲德威這個又黑又粗的男人混在一起似乎不太般配,但周慧慧有她自己的想法。周慧慧在桑拿浴摸爬滾打多年,早先還以為這裡是個容易賺錢發財的好地方,隨著年齡的增長卻發現這裡並非久留之地,必須及早為自己尋找返身之路。在這方面,她特別崇拜她的一名大師姐,幾乎把她當成了自己唯一的楷模和偶像。人家在其他姐妹還在熱火朝天大干桑拿的時候,便用美色和心計纏上了一個有錢有勢的大老闆,借助他的錢勢做起了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終於自己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大老闆,有房子有車,好不威風。

  周慧慧尚未尋覓到理想的靠山,卻被蒲德威盯上了。她覺得蒲德威這個小土丘暫時也可靠一靠,畢竟人家蒲德威現在已是腰纏百萬的富翁,又是「紫薔薇」的大老闆,靠在他的身上對自己也不無好處。反正大家也是臨時搭湊在一起,什麼時候用不著他了隨時都可以把他踢開。至於蒲德威的長相,周慧慧倒確實毫不介意。她已在歡場上抗戰八年,男人見得多了,得出的結論是所有的男人在靈魂和肉體上都差不多,不同的只是他們的錢包大小有別。所以,周慧慧同什麼樣的男人在一起都可以很開心,唯一的條件是他的錢包裡確有真貨。

  剛開始同蒲德威在一起時,周慧慧雖未對蒲德威的相貌有何不滿,但卻覺得這個不愛刷牙愛吃生猛海鮮的傢伙,嘴裡重重的氣味有些讓人不舒服。但習慣之後,她倒覺得那氣味挺別緻挺有刺激的,在別處你想間還聞不到呢。俗話說「物以稀為貴」。在那種稀有因而必然昂貴的特種氣味的刺激下。周慧慧與蒲德威的床上功夫常常演練得十分成功,令二人均甚感滿意。蒲德威手下有那麼多羞花閉月的桑拿小姐,他幾乎從來也不去動一動她們中的哪一個,周慧慧可謂功不可沒。

  二人結束了床上的公務,蒲德威在氣喘吁吁之後感到心平氣和了許多。蒲德威把自己的枕頭豎起來靠在床背上,然後將身體靠在枕頭上點燃一支「萬寶路」慢慢吸了起來,周慧慧則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一支「綠箭」口香糖放進嘴裡咀嚼,這兩件事分別是二人固有的習慣。口香糖可以咀嚼很長時間,而香煙幾分鐘後便燃光了,所以蒲德威首先完成了任務。他側轉身用一隻大手撥弄著周慧慧的頭髮,若有所思地說:「今天請秦孝川那幾個傢伙又花了五千多,這個月光花在應酬上的錢就有三四萬了。現在桑拿生意又不是很好,照這樣下去年底怕要虧本了。」

  「那些錢不是人在公司的賬上嗎?又不讓你自己掏腰包!」

  「屁話!公司的帳和我自己的腰包有什麼區別?完成那點兒承包額後,剩下多少還不都是我腰包裡的!」

  「那可不一樣,腰包裡的錢是稅後所得,從公司的帳上列支是稅前的經營成本,結果可是大不同啊。」

  「晦呀,我說慧慧呀,這納稅的事你還不比我更清楚嗎?咱們繳的那點兒錢還趕不上偷漏稅額的零頭的零頭。要真是如實納稅,我看這桑拿浴十家得有八家關閉。」

  周慧慧笑了。她在桑拿浴幹了這麼多年,如今又當了主任,對桑拿浴裡錢款帳目的事還是知道得很清楚的。這桑拿浴不同於餐廳、商店之類的場所,消費完了可以開發票回去報銷。不要說政府部門或國營企業,就是一般的私營公司也不會給它的職員報銷請小姐按摩的花費。所以,桑拿浴的花費大多是個人掏腰包,根本不需要發票,不開發票自然也就可以逃稅了。有些公司在桑拿浴招待客人的花費需要有個報銷或轉帳的憑證,這時只要隨便給它們寫一張收據就可以了,那上面的項目可以根據客人的要求隨便填寫,什麼「餐費」。「藥費」、「交際費」、「會議費」、「賑災捐款」、「慈善基金」之類,五花八門,無奇不有。這樣的收據不留底單,自然也不會成為計稅的憑據。

  但周慧慧畢竟不經手公司的財務,更深一層的事她就知道得十分有限了,那是公司經理和財務主任兩個人的秘密。這「紫薔薇」自從由蒲德威承包經營以來,年年「虧損」得一塌糊塗,但酒店的老總不僅沒有給蒲德威免職,還對他的經營有方大加讚賞,蒲德威本人也幹得喜氣洋洋,十分帶勁兒。僅去年一年,蒲德威就以各種名義從「紫薔薇」拿走了二百多萬,此外還給自己買了一套四室兩廳的高檔住房和一輛「富豪沃爾沃」豪華轎車,這些開支自然列入周慧慧所說的「經營成本」之中了。但這些事蒲德威是不會對別人講的,表面上他得裝出一副沒有賺到幾個錢的樣子。即便對周慧慧,他也說那房子是香港的朋友買的,暫時用不上便以極優惠的價格租給了他,而那車則純粹是公家的財產,他一旦不當經理了就得還給人家。

  「這段時間客人好像是少了一些。你記不記得去年這個時期,隔三岔五的就會有一次客人爆滿的時候,有的客人要等上一個多小時才能有按摩房空出來。今年這種情況就很少遇到了。聽說今年已有十幾家新的桑拿浴開張營業了。」周慧慧邊說話邊把已經嚼得沒有味道的口香糖吐出來,包在一塊紙巾裡丟掉。

  「十幾家?要真是只有十幾家就好了!前幾天黃海到市公安局開會,回來後跟我透露,僅春節以後全市就新建了五十幾家桑拿浴,其中有四十多家已經趕在夏季開業了。就說我們這一帶吧,過去是僅此一處,現在方圓一千米的範圍內已經有四家同我們爭客了。照這樣下去,我看大家的工資獎金都要成問題了。」

  「你怕什麼!每換一批小姐你都有幾千塊的『茶錢』,一年下來,光拿小姐的『紅包』就有四、五萬吧?」

  周慧慧又說錯了,這筆錢可不止四、五萬這個數目。桑拿浴的幾十名按摩小姐是經常更換的,有的是自願辭工的,有的則是因各種原因被辭退的。而每有新人到來的時候,都要給蒲德威送上最少一千元的「茶錢」。蒲德威手腕特別黑,幾乎每個星期都有幾名小姐被他辭退,找不到辭退理由的他便處處刁難人家,逼人家自動辭工。這個城市的漂亮女孩不知怎麼那樣多,到桑拿浴來找工作的又如同蟲災時的蝗蟲般成群成隊,你可以為在大街上找不到一輛遵守交通秩序的運營「中巴」發愁,但卻從來不用為找不到幾十、幾百個想做桑拿小姐的漂亮女孩擔憂。

  除去這「茶錢」之外,小姐們需要給經理送「紅包」的地方還多得很,比如經理家裡有人來「探親」了,你自己有什麼短處被經理發現了,以及經理拉肚子鬧牙疼或者走路時被一攤老鴿屎砸著了,等等,小姐們都需要明著或暗著給蒲德威遞上一個「紅包」,而且包裡的數目也不能太小,否則會有適得其反的效果。僅這筆收入,蒲德威今年已拿了二十多萬元,到年底超過三十萬元應該說毫無問題。

  「那能有幾個錢,又不是每個小姐都送!前幾天周總推薦來的那個阿薇一分『茶錢』也沒給,我還不是一樣很關照她。要說小姐的『紅包』,你們當主任的恐怕比我拿得多。分派客人的大權可是在你們手裡呀。」

  蒲德威的話也有其道理,周慧慧的權力的確不小。如果她同哪個小姐關係好,她就可以為這個小姐多分派幾個客人;反之如果她對誰看不順眼,不僅不會為你分派新的客人,就連有人點你時她也可能說你正在「做鐘」,把客人派給別的小姐。所以,小姐們對周慧慧等主任級的人物也得經常「上供」,萬萬得罪不得。不過從總數上來講,她們所領受的這點「香火」同蒲德威相比確是小巫見大巫了。

  「哎,你說這個倒使我想起一個辦法,能不能增加幾個『點鐘』和『摳鐘』呢?咱們「紫薔薇」現在規定每個小姐要有十個『點鐘』,『摳鐘』就沒有。我聽說人家『鑽石城』桑拿浴規定十五個『點鐘』五個『摳鐘』的呢。」

  周慧慧所說的十個「點鐘」,是說每個小姐每月必須有十次是客人找上門來點名要她給做按摩,如果達不到這個數目,小姐就要自己掏錢「買鐘」,每次五十元。所謂「摳鐘」,則是指小姐們打傳呼機或電話把客人叫來,同時客人還可能帶他的朋友一起來,來了幾個客人就算是幾個「摳鐘」。如果完不成任務,同樣是要由小姐自己掏錢「買鐘」的。這個城市的桑拿浴生意競爭激烈,經營者們拉客的手段也便花樣翻新,日愈殘酷起來。

  「哎喲,還是你腦子靈活,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我看從明天開始,把『點鐘』增加到三十個,另外再規定二十個『摳鐘』,『鐘錢』也從五十元統統增加到一百元。」蒲德威一下子興奮起來。

  「你也太黑了!一下增加那麼多,小姐們還活不活了!」

  「好好好,還是咱們的『桑拿老大姐』心地善良,當了主任也不忘為姊妹們說話。看在你的份上,那就只規定二十個『點鐘』十五個『摳鐘』好了,其他可就不變了!。要不,讓那些娘兒們錢多得到處糟蹋,咱們可就得喝西北風去了。」

  蒲德威心中得意,也不再同周慧慧講什麼,粗笨的軀體便又向周慧慧雪白的身子壓了下去。他需要痛痛快快地慶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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